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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女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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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女學

女學堂就在女人街上,喜子勉強還算個孩子,朱阿生便不能進去了,只得在外頭等著,不過三四百米長的街道,兩邊都起了木頭建的牌樓,頂上匾額刻了女人街三個字,木雕的纏枝花卉,邊上還刻了針線紡車跟筆盒墨盒。

葉文心想了許多年,好容易能站在這牌樓下,細細盯著上頭的雕花看得出神,這卻是顏大家的書裏再不會寫到的,寶芝看她們都盯著牌樓看,笑一聲:“女人街上四樣東西出名,針線紡絲,還有就是女學堂裏的筆墨了。”

這兒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因著女人多,裏頭全是女人的營生,男人等閑也不會進來,擔水的賣花的開鋪子的全是女人,隱隱成了個女兒國,越是沒有男人來,裏頭就越是熱鬧,兩邊坊門一關,更是只聽見女人聲音,十來年下來,這兒也沒男人再踏進來了。

葉文心站在牌樓底下,伸手拉一拉石桂,石桂笑起來:“姑娘不往裏去?”說不準還能見到顏大家,葉文心回過神來,隔得這樣近,反而有些情怯。

女人街臨著河岸,一邊是屋一邊是鋪子,河道上還有船只過去,撐船的也是女人,秋娘綠萼兩個手挽了手,旁的地兒再沒見過這許多女人一道營生的場面,倒跟鄉下人進了城似的,左右四顧,慢慢往裏頭走去。

這兒的人也見慣了,一看她們的衣飾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被她們這樣打量著,也依舊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寶芝打頭,領著葉文心去了女學館。

女學館既無匾也無牌,清清凈凈一扇小門,門半掩著,裏頭是粉墻烏瓦,建的屋子與別處不同,倒有些江南風韻,寶芝點點這門:“這個就是女學館,裏頭又能讀書又能紡絲,紡了絲就裝在簍裏,船載出去賣給絲廠。”

只當是窮苦人家才在女學館裏讀書,寶芝卻笑了:“如今世道好,哪會有找不到營生的,從前倒是許多人在這兒讀書的,再往後便只有真正窮苦又受家裏逼迫的才往這兒來了。”

石桂默然,識字也不能叫這些女人賺得更多,有絲坊有繡坊,連碼頭上都有女人站的地兒,會撐船的就撐船,能紡絲的就紡絲,繡花當幫傭,都有進項,男人讀書是為著科舉,十年寒窗一舉成名,指望的是當官,圖的是飛黃騰達,女人識字又不能科舉,還不如就當女工。

葉文心聽了也久久都不言語,女學堂成了避難所,向學的還是少,畢竟識了字,也不能讓她們的日子更好過,原來顏大家開辦學舍的時候就是半工半讀,能做工得工錢,才是要緊的。

寶芝眨眨眼兒,不明白這兩個怎麽都不出聲了,石桂便問她:“既是受家裏逼迫的,就沒人來找女學館的麻煩?”

穗州不獨的絲有綢有海運,昨兒經過的時候還看見了賭檔,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不論何處都有人受盤剝,不過女人最弱,最容易受欺負罷了。

寶芝“撲哧”一聲笑起來:“姑娘真個是外地來的,這女學館的館長,可是個了不得的人,你們才還拜會右參議家,館長是右參議夫人的姐姐。”

葉文心一時怔忡了,天下哪個不知道顏大家是顏皇後的妹妹,寶芝不說是皇後的妹妹,反說是右參議夫人的姐姐,這層關系怎麽比得上皇後。

“女學館年年開學都有右參議夫人都要來的,學裏有時還下棋讀書畫畫,辦什麽花會,若不是裏頭只收窮苦人家,連咱們街布鋪家掌櫃的女兒都想來讀書。”

石桂聽完便樂了,一個遠在天邊,一個近在眼前,時時就能幫著撐腰的,看得見摸得著,比金字打的皇後招牌還管用些。

葉文心在門邊站了許久,石桂上了臺階去叩門,出來了個梳著雙丫的小姑娘,也是一身藍布衣裳,這會兒書院裏頭正在讀書,站在門邊就能聽見讀書聲,石桂心裏一直當這位顏大家恐怕跟她來處相同,若不然怎麽能辦得出這樣的大事,如今的女學館雖不覆盛況了,可這星火卻是她點起來的。

那小姑娘聽說是來拜會館長的,瞇了眼兒笑一笑:“館長出海去了,沒七八個月回不來,你們在穗州若是長留許還能見得著。”

她一伸頭就看見葉文心站在底下,笑起來:“若是想進來看看,也是成的。”石桂不意這學館還能讓人進出,哎了一聲,趕緊沖葉文心招手。

葉文心一只手揪著襟口,喘了兩口氣,才敢邁上石階,石桂拉一拉她:“顏大家出海去了,怕得七八個月才能回來。”

葉文心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傾慕了這些年的人,只當是近在眼前了,原來還遠在天邊,跟著小姑娘進了門,眼前就是一片開闊地,系著兩條長繩子,像是曬衣裳的地方,卻極低,一人都能跳過去。

小姑娘叫百穗,看她們盯著看笑得一聲:“這是跳百索的地方,館長不許我們久座,繡娘年紀大了,眼睛跟腰都不成,咱們半個時辰總要出來走一圈的。”

跳百索抽陀螺踢鍵子,裏頭的姑娘們個個都能跳能跑,本來就是出身貧苦的女孩兒,哪個不是在田埂地頭上跑的,進了城學館裏包吃包住,還有工錢可拿,雖不比原來人數多了,這會兒學館裏也有四五十個學生。

穿著一樣的衣裳,梳著一樣的頭發,長辮子就是從這兒傳出去的,整個穗州的姑娘家多有梳這發式的,頭上戴著絨花,腰上紮著腰帶,讀完了書便從樓上下來,一樓開間裏擺著百來架紡機。

機器這許多,便是原來人多時有百來個學生,顏大家在論學裏寫了,說是原來人數多時,還得分批上課,一批讀書寫字,一批就紡織做工,一間學堂,養活百來個貧家女兒。

葉文心就站在院子裏,院子裏有幾座秋千架,站在院子一角擡頭,就能看見打開的窗戶裏頭,坐著一個個女學生,讀上一句,再寫上些字,她怔怔盯著出了神,石桂站在身邊,聽見她小聲感慨:“恨不得早生二十年。”

早生二十年,就是跟顏大家一處辦學了,石桂笑起來:“如今也不晚。”問了百穗這學館裏管事的是誰。

百穗笑起來:“如今我們管事的是右參議夫人,學堂裏的事,都是她說了算,隔幾日總要來一回,今兒也不巧,她也沒來。”

石桂葉文心兩個對視一眼,兩樁事合了一樁事,還真得去拜會紀夫人,百穗領著她們看一回,說是屋子也是新蓋的,原來的舊了,落雨也得補,原來都是筒樓,樓梯都在裏頭,包得嚴嚴實實,白日裏也要點蠟燭,還是紀夫人畫了圖紙出來,才建成了這個模樣。

這回輪到石桂發怔了,她原來只當顏大家跟她是“同鄉”,這麽一聽倒又不像,這分明就是小學校舍的模樣,有走廊采光,還有活動的地方,除了讀書做工,還有一間書舍,藏了書,可供借閱。

石桂心裏疑惑,她沒看過古代的書院是什麽模樣,這許多年在宋家,連書房書齋都沒進去過,要看書只得通過宋勉的手,說不準書院裏就是有藏書室的,可這屋子又怎麽解釋?

葉文心卻撫掌道:“這麽說來,紀夫人也是個妙人了。”吃住學全在這兩層樓裏,一旬日放一天假,農忙的時候要回去幫忙也成,到了時候不回來,派人走上一遭去尋訪。

“也是你們來得巧,春耕才過,若是早些來,學堂裏也沒人的。”女人也頂得半個勞力,春耕是要緊的大事,學裏都放假,到了日子也有不回來的,或是家裏說了親,或是謀著了別的差事,過來識幾個字,出去找活計還更容易些。

兩個看了一圈,葉文心還舍不得走,石桂替她問了:“學裏的先生是請來的?”大家閨秀哪裏就能拋頭露面,百穗果然搖搖頭:“是咱們館長的學生。”

頭一批教的學生,教出來又沒地兒去,還想著留在女學裏,便當了師傅,領一份工錢,自己養活自己。

學裏教文教算學,因著顏大家四處走山訪水,也說一說各地的風貌,除此之外,還學一學醫理藥理,求神拜佛吃符灰,在這兒是絕沒有的事兒。

葉文心自己琴棋書畫皆通,問了學不學琴,百穗抿一抿嘴兒:“不學的,只唱唱船歌。”顏大家自己琴蕭俱會,卻不教授給學生,百穗也不作答,卻是因著樂聲傳出去,名聲不好聽,這才不學。

葉文心越看越是喜歡,可惜不能當面見一見顏大家,百穗知道這是來見人的,勸了她們道:“你們若是能來,就等等再來罷。”

百穗送了她們出門,石桂謝過她,百穗笑一笑:“我們館長極喜歡有人來的,屋裏總備著好茶,我看姑娘也是學文的,真有緣就再來。”

出了學館的門,葉文心許久沒有言語,秋娘綠萼哪裏懂得,石桂卻笑:“這是尋訪一位高人,可惜沒能見著,還得等她回來。”

葉文心聽了她說話才回過神來:“這有什麽可惜,便是三顧茅廬也好,程門立雪也好,我也都是肯的。”

石桂“撲哧”一聲笑了:“這倒可惜了,可惜穗州不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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