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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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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相逢

問話的是個年青男子,生得又高又壯,邊上領著的孩子卻又細又瘦,兩人身上都穿著兵丁服色,一個衣裳顯得短了些,綁腿兒只能纏一半,一個衣裳太長,鞋子踢踢踏踏拖著地,臉蛋臟乎乎的,犟著頭不肯認,連看都不看地頭一眼。

年青男子看他一眼,知道這就是認帳了,沖著劉婆子笑一聲,指指瓜田:“對不住,瓜錢多少我賠給媽媽罷。”

兩個都背光站著,看不出面目,劉婆子鼻子裏頭哼哼出一聲來:“還有帶著兒子當兵的。”她聲兒輕輕的,不敢同這軍士相爭,總歸人家要賠錢了,卻不防那人耳朵很靈,一字不差全聽了去,笑一聲:“這不是我兒子,我可沒成親呢。”

兩個人繞過來,瓜藤瓜苗全在簍裏,劉婆子看著就抽氣,裏頭還有些瓜沒長成,白糟蹋了東西,兩個人都蹲著,孩子就挨在男子身邊,看他把瓜一個個拿出來點過,按著一個五文的價給劉婆子錢。

這瓜賣得賤,哪家地頭上都會種一茬,好生好長,不必侍弄自己就長起來了,一個五文還賣得貴了些,劉婆子喜的合不攏嘴兒,連聲問著:“可還要不要了?若是還要,我送過山去。”

一簍兒二十個瓜,竟賣了一百文錢,劉婆子大方一回,那小的沒長成的就不算,還讓菱角進屋去,拿了水甌兒出來給這兩個倒碗水喝。

三兩句話就熟識起來,知道要在這兒呆幾年,劉婆子拿眼兒打量他,嘴邊的笑意就越發掩不住了,倒問他有沒有說親,又想著自家這頭可還有沒說親的閨女。

菱角往廚房去提水,在門邊碰上石桂,她先一步已經去拿,看他們翻了山過來就為著幾個瓜,又看那孩子瘦巴巴的,看著不過六七歲,縮手縮腳的跟在後頭,低頭只盯著腳面,看著很有幾分可憐,便給他倒一碗水喝。

石桂提了水壺出來,那孩子還垂了頭,眼睛盯著瓜,都已經給了錢,卻還不敢伸手去拿,石桂彎腰拿一個遞給他,他背了手退後兩步不肯接,眼睛卻時不時瞥上一眼水瓜,咽了一口唾沫。

那男子輕笑一聲,推他一把:“吃罷。”

孩子這才接過去,小獸撲食似的咬起來,那瓜還沒洗過,他也不在意,把泥巴往身上蹭一蹭,也不管幹凈不幹凈,兩口下去半個瓜就沒了,吃得襟上都是汁水。

男子“哎哎”兩聲:“你這個吃法,我可不給你洗衣服。”皺了眉頭看著他,那小孩兒一句話都不曾說,這會兒卻從半個瓜裏擡起臉來,沖他笑了一回。

石桂一怔,總覺得這個孩子熟悉得很,伸手想要碰碰他,他已經看了過來,身子一閃縮到男人身後去了,只聽見“哢呲哢呲”的吃瓜聲,就是不肯探出頭來。

男人伸手揉揉他的頭,對著石桂賠不是,才剛不曾看見,這會兒一擡眼,眼睛便落在石桂身上,盯著她看個不住,石桂有些惱意,卻發作不得,眉頭一蹙瞪他一眼,那人眼睛一亮,竟笑起來,咧了嘴兒盯住她:“石桂。”

石桂還不曾說話,劉婆子已經嘖起舌頭來,拿眼兒不住打量她,菱角翻翻眼兒,一把拉了劉婆子:“娘你竈上還蒸著飯呢。”

劉婆子被她拉的一個踉蹌,拍了她一下:“你這個丫頭作甚。”話還不曾說完就被菱角推進門去,把門打開著,不叫劉婆子在後頭碎嘴偷聽。

母女兩個在屋裏吱吱喳喳的吵嘴,石桂卻沖著男人笑起來:“怎麽是你!你甚時候回來的?真個當了軍戶?”

明月已經大不一樣了,他走的時候就比石桂高了些,這會兒石桂更得擡頭看他,原來的還有些稚氣模樣,如今骨架子都長開了,生得有棱有角,再不是原來那個賴皮小子。

石桂許久沒有這樣開懷過,想伸手拉拉他的,又不好意思伸手,只看著他笑個不住,又有一肚皮的話要問,問他在燕京如何,怎麽會回金陵來的,如今過得怎麽樣,話到了嘴邊卻只有一句:“你等著,我進去拿吃的給你。”

“我早就不叫明月啦。”他跟在後頭急急一聲,眼看著石桂轉身進去,沖那個孩子伸伸手:“過來。”那孩子趕緊張開手,知道這是他高興了,果然把他拎起來揉頭揉臉,嘿嘿笑了起來。

他還想著等安定下來就去宋家找她的,沒成想竟能在這地方碰見,心裏想一回孫師兄說的有緣千裏來相會,把那孩子抱著滿懷,也不管他臟不臟,兩個就挨墻根坐著,大的支著腿,小的有樣學樣,也跟著支起腿。

石桂卻開了門引他們進去:“我問我主家了,這兒尋常沒人來,你們進來往屋裏吃去罷。”引得他們往屋子裏去,快手快腳炒了菜出來,劉婆子圍著她打聽,石桂只是笑:“這是我家鄉人,早些年遭了災,我出來當丫頭,他作道士,沒成想在這兒竟又遇上了。”

劉婆子咂咂嘴兒,眼見得明月生得俊,竟拿了一段臘肉出來:“這是過年的時候腌的,拿這個炒菜吃罷。”

石桂接過來笑一回,自家摸出錢來,不給劉婆子給了菱角:“煩你去莊頭上問問,收只雞來,請人替我殺了拔放血。”

菱角飛似的跑出了門,劉婆子還來不及吩咐她,人影兒都沒了,她再看看石桂,倒沒想到竟是這麽個有錢的,不姑娘半個家,少爺還塞錢呢,平日裏省得這樣兒,竟是裝窮。

有雞有魚再炒上兩個素,端上桌去也很像樣了,整只雞燉得酥爛,裏頭還下了面條,東西一端出來,香得整個屋子都能聞得見,那孩子還臟兮兮的,一雙眼睛卻亮,眼巴巴看著盆兒,石桂給了他一整只雞腿。

跟著是明月的,問他道:“這個……是誰?”總歸不是兄弟,明月的娘再嫁便不知道音訊,又不可能是他的兒子,軍衛所裏難不成還收這麽小的兵。

兩個人把一鍋面分了,一人分了半只雞,那孩子就拿在手裏頭啃,啃得一手是油花,明月人長大了吃相沒改,笑起來也還是那個模樣,沖著石桂擠擠眼兒:“總歸不是我兒子。”

楚地大水,流民許多災民許多被拐出來賣的也有許多,這個孩子就是從人販子手裏救出來的,別人倒還能說上幾句家鄉在何處,偏他說不出來,翻來翻去只有一句話,他是出來找爹的。

問他家裏還有誰,半日才答還有娘在,聽的人便一聲嘆,這一船都是孩子,還往哪裏找他娘去,他的口音明月一聽就說是自個兒的同鄉,還被人笑了一回。

明月在金陵就是一口金陵本地話,到了燕京沒多少日子,又說起燕京話來,學了半年多,跟當地人再沒甚個分別,這會兒說有家鄉口音都笑起來。

石桂心頭一跳,拿眼去看這個孩子,她走的時候喜子三歲多快四歲,隔了這些年快要十歲了,怎麽也不該這麽瘦小,卻還是吸一口氣問明月道:“那他,叫什麽名字?”

哪個知道他叫什麽名字,那一船孩子都由著官府接收了,只有他,嘴巴死緊,撬不出一句話來,明月可憐他,想著自家也是出來找爹的,他還遭了災,他娘原來就算待他好,也不知道被賣到哪裏去了,給他吃喝,跟他說話,他就跟條尾巴似的怎麽也甩不掉了。

等送到官府去的時候,他抱著明月的腿怎麽也不肯走,不哭不說話,可就是死活不撒手,吳千戶見了便道:“罷了,讓他跟著,總是你家鄉人,說不準還能替他找一找爹娘。”

各州府失落的小兒這許多,哪還能找得到,都是送到濟民所去,有記得家鄉的長大了自己去找,記不得的這輩子也就回不去了。

反正也少他這一口吃的,他跟著明月,營裏的人都叫他小尾巴,又說是明月的兒子,他們操練,他也跟著一道練,曬了一身黑皮,丁點兒大的也能站一早上,吳千戶給他起了名字,明月那會他隨口起了個,就叫千裏,輪到這個小尾巴,還是隨口起一個,叫他水生,反正是從船上救出來的。

明月放下面碗,一口面條吸溜進去,喉嚨跟開了個洞似的,嚼也不嚼咽了下去,問道:“怎麽?他是你弟弟?”

石桂不能確定,隔了五年快六年了,她腦子裏的秋娘石頭喜子,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喜子才丁點兒大,因著蝗災沒吃喝,瘦的跟豆芽菜一樣,從小就乖巧的很,知道石桂帶他不容易,從不哭鬧的,細細軟軟的叫姐姐,那陣悲意她原來就是強忍住的,這會兒哪裏還忍得住,眼圈一紅竟淌下淚來。

看她哭了,那孩子越發不敢過來,明月摸了半天身上沒有幹凈的絹子能給她擦一擦,想去拍的她的肩吧,原來也還罷了,這會兒怎麽也不敢上手,撓撓頭,坐下來一拍腿兒:“過來,我給你擦臉。”

水生乖乖趿著鞋子過來了,濕帕子一上臉,擦了臉擦了脖子,蘭溪村的人都生得白,水生曬成了個黑皮,石桂伸手要抓他的手,他往明月懷裏一縮,瞪了眼兒不識得她。

明月無法,原來誰也沒仔細問過他,這會兒只得好聲好氣的問:“你娘叫什麽?你可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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