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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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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臨別

鄭婆子一見著宋勉便知是個少爺,葉氏在用度上絕不會虧待了他,比著宋蔭堂的份例做衣裳,打眼一看衣裳是綢緞的,腰間還掛著荷包三事,看著年紀十五六歲,便知道是個少爺主子。

鄭婆子吃不準是不是趙家來的那一位,真知道是宋勉,她也敢欺生,可來了一個趙士謙,那可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孫,到底不敢造次。

一時不敢下手,又見宋勉皺了眉頭看她,只得賠笑,手指還點一點石桂:“你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說著轉身罵罵咧咧走了。

石桂不意宋勉還有這用處,“撲哧”笑出一聲來,笑盈盈的看了他:“堂少爺還能當護身符用了。”她心知鄭婆子是再不會怕宋勉的,若知道是宋勉,也就說一聲管教幹女兒,卻不敢沖撞姓趙的,覺著好笑,又笑一回。

宋勉卻皺了眉頭:“她常常這樣打你不成?”

石桂擺擺手:“那哪兒能呢,我又不是個木頭人,她想打我,我還不會跑麽,原來也沒打過我,不過表姑娘要走了,我成了沒處落腳的孤鳥,她這才敢打我的。”

宋勉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皺眉看向石桂:“要麽,你往我這兒來,我……”話已經出了口,才想到自個兒辦不到,宋家這會兒亂成這樣,老太太又要顧著壽辰,又要去看顧兒媳婦,宋蔭堂又還沒放榜,他這會兒說要個丫頭,別個又怎麽想他。

石桂見他神色變幻,也知道他的難處,趕緊開口拒了:“不好麻煩堂少爺,我原是太太院裏頭調出來的,總還有些個姐妹,能替我遞個話,說不準就能把我再調回正院裏去。”

宋勉心裏過意不去,他受了石桂幾次恩惠,一心報償,卻連這樁小事都辦不到,看她說得雲淡風清,他便道:“若是往後她再打你,你躲不過時,就往這兒來,我總在這兒讀書的。”

旁的不能幫,替她擋一擋還是成的,當著主子的面,料得石桂的幹娘也不敢打人,宋勉自覺無力,臉上便顯出點落寞來。

石桂卻滿不在乎,心裏當然是可惜的,近在眼前的回家路,說斷就斷了,可要走一條長的,也不過是更艱難些:“路漫漫其修遠,我不過求索的再長些罷了。”

宋勉一怔,萬沒想到她還能說出這話來,知道她讀書識字,卻不知竟還有這麽一番感悟,宋勉越是臨近考期,越是夜不能寐,若是這一次不過,宋家可能再支持他讀書?連個秀才不中不了,也就不談旁的了。

回鄉一試,可還有回來的時候?越是擔心越是發狠讀書,他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路,一步半步也退不得,心裏每常警醒,出人頭第說得容易,當真行踐起來,竟這麽難。

連宋太傅都說,以他如今的應對,又是宋家的族人,都不必打點,秀才哪有不過的道理,可心裏的害怕卻是沒有來由的,再知道十拿九穩,也怕那一丁點兒的萬一。

此時聽了這麽一句,醍醐灌頂,若是這回不中,他也已經學了這些日子,得了宋太傅的教導,就比全天下許多學子要幸運,能中自然好,不中他也不是甚都沒學到,不過求索的路更長一些罷了。

“你說得很是。”宋勉點了頭,半晌又再點一回,沖著石桂且笑且拱手:“我這就回去,謝你這一句。”古人有一字之師,她這便算是一句之師,宋勉想說,卻沒能開口,半退著轉身走了。

石桂一向知道這個堂少爺讀書讀得有些呆,也不在意他如何,回了幽篁裏,一面理東西,一面替葡萄想辦法,心底卻又煩憂,沈氏病也病了這許久了,可一聽見她人沒了,還是忍不住要替葉文心擔憂。

院子裏原來住著這許多人,小小一方庭院只覺得沒處下腳,人一走立時就空蕩起來,除了石桂九月,就只餘下看門的婆子。

廊上的彩燈籠還掛著,可間間屋子都開了門,裏頭空蕩蕩的半點人氣都沒有了,九月各個屋子逛了一圈,收羅了許多不及帶走或是不要了的東西,六出素塵屋裏頭的香胰子粉珠匣兒,捧在手裏拿回來,往石桂跟前一攤:“這是她們遺下的,想是不要了,你看看要哪個。”

她還拾到一只耳墜子,銀子打得桃花,收到袖子裏頭,不曾拿出來,石桂搖搖頭,也沒心緒去看那一間間空屋:“你找著的,就給你罷。”

九月自覺好心,原來她心上散漫也就罷了,葉文心時時有賞,春燕那兒還又領著一份月例,如今可不得精打細算,拿回了東西才道:“你幹娘才剛來了,想進屋子的,劉婆子給攔了,說是太太派她看院子,表姑娘才走,若還有甚個東西沒拿,少了她擔待不起。”

石桂心頭一凜,沒想到鄭婆子轉就敢來內院翻她的箱子,若不是之前幽篁裏失竊,劉婆子這個後派上來的,也不會這麽仔細,說不得這些時候的積攢還真被她全拿了去。

石桂摸一摸玉絮才剛給她的一對兒金鐲子,細窄窄的鐲身,嵌了一排米粒大小的珠子,看著又精致又細巧,這些東西如今更得藏好了。

九月反指了玉絮的屋子:“咱們挪過去罷,她們那兒更敞亮些,又有架子床好睡。”人一走,她先想的就是這個,以後再沒活計,還月月有月錢拿,雖少些,人也清閑,兩個人占了大屋子,怎麽也比原來好。

石桂猶豫不定,能搬屋子總是好的,這會兒天雖暖和了,屋子裏也還是陰冷的,太陽都照不進來,玉絮那一間不說旁的,開了窗日頭能曬一上午。

九月是想著一人一間,有床有桌有櫃子,石桂想的卻是只要買一把鎖,鄭婆子再不要臉,也不敢砸了院子裏的門鎖,立時應了一聲:“好,你先挑罷。”

九月挑中了瓊瑛的,瓊瑛那一間比玉絮的更靠裏,兩扇窗戶都能開,她挑完才道:“要麽,你睡那一間?”

石桂搖搖頭:“我就住玉絮姐姐那一間罷。”玉絮那間不如瓊瑛的大,東西卻是齊全的,兩個既說定了要搬,也不問別個了,總歸這院子一時無人來住,裏頭又都是幹凈的,石桂抱了鋪蓋,最緊的是那只箱子搬進了新屋。

玉絮走的時候櫃門上的鎖跟鑰匙都沒帶走,還省了她的鎖錢,衣裳理著擺起來,這麽一看,她的東西遠不算多,櫃子裏頭還有一半兒是空的。

兩只貓兒崽子也只帶走了一只,臉上有一塊黃斑的不知道縮在什麽地方,這會兒還晃出來,喵喵找著夥伴,石桂嘆一口氣,把它攏到了貓籃子裏。

澡盆子也是現成的,倒比瓊瑛那屋子還更好些,九月也就是聽見了玉絮說的話,知道石桂必不肯讓,幹脆挑了大屋。

石桂坐在凳子上,眼睛怔怔望著窗戶外頭的景色,竹爆新芽,冬日裏種的那株紅梅也活了,花雖然落盡了,葉子卻長得肥大,風一吹,竹葉沙沙作響,她心裏一時覺得倦怠,往床上一躺,頭挨著枕頭闔起眼來。

九月卻興興頭頭的跑來跑去,還進了葉文心的屋子,轉了一圈甚都沒有,那一間屋就是針頭線腦也得帶了走,說不準姑娘就要用上,玉絮理得尤其精心,哪坦克還會落下東西來忙了這麽一圈,才想到今兒廚房還沒送飯來,張羅著去廚房拿飯,頭在窗前一探,見石桂這麽個最勤快不過的人竟在蒙頭睡大覺,知道她是鳳凰落了架,差點兒笑出來,也不搭理她,跟劉婆子說一聲,催飯食去了。

石桂一覺睡到日影西斜,她翻身坐起來,靠窗桌上的小籮兒裏頭盤著的貓兒動動耳朵尖,擡起臉來看一看石桂,仿佛也知道這下子沒人疼了,討好的沖著她“喵”了一聲。

石桂坐起來揉揉眼,有許久不曾這樣好睡過了,苦中作樂想著能偷幾天懶也是好的,站起來拍拍臉兒,外頭九月跟劉婆子正在挖竹筍。

春筍是時鮮物,也就幽篁裏生得些,劉婆子看院沒多少日子,油水還沒撈足人就全走光了,餘下她跟兩個小丫頭子,且不得撈些甚回去,這東西油燜過後最是下飯。

石桂理了衣裳出來,九月擡頭沖她笑一笑:“看你睡得熟,也沒叫你,你看看,生了這許多了,咱們正好吃個鮮物。”

葉文心不在,丫頭們做了許多風雞風鴨臘肉,這會兒還沒吃完,餘下來的夠她們幾個吃許久了,石桂才還灰心喪氣,忽的想起那會兒才來宋家,別苑裏甚東西都無,一針一線都靠著自個兒掙出來,是靠著賣筍,一天十來文的攢,才有了如今這模樣,把裙子一卷起來別到腰上:“我看看,可還有嫩的沒有。”

這一片筍好生到四月裏,這一個月都不愁吃了,夜裏就拿爐子燜飯,先鋪一層米再鋪一層筍片,頂上臘肉切得一片片,等蒸起來臘肉裏的油浸下去,滿院子都是香味。

廚房忙成這樣,午間不過給了一把面條幾顆菜,讓她們自個兒下面吃,原來葉家人在,那是客人,冷落了哪一頭都不成,如今都是自家人了,還是兩個丫頭片子,更沒甚個說頭。

石桂覺得肚裏餓,還要找點心,九月嘆一聲:“哪裏還有點心,就等著飯罷,我看吃著也挺好。”怪道鄭婆子才剛就必翻臉了,原來是想好了石桂總有求她的一天,石桂的犟脾氣偏偏這個時候上來了。

平日裏也不是沒餵她,她耳朵上的銀燈籠,身上穿的布料子,哪一樣不是她拿回去的,年裏因著跟去葉家,還把一半的賞錢給了,盤炕又不曾花銷鄭婆子的錢,不過才剛落了單,就恨不得敲骨吸髓了。

越是這樣越不能服軟,石桂也不是沒過過苦日子的,真個硬氣著不去找鄭婆子,鄭婆子忍了她幾回,這一回也不再忍,葡萄去的時候還指桑罵槐:“真個當自個兒飛上枝頭了,有她好果子吃!”

葡萄還想來勸,石桂握了她的手:“當著人就要打我,她既翻了臉,也別翻回來!”事事要忍樁樁要讓,還不如就硬氣一回了。

玉絮她們走了兩日,葉氏還沒好上些,馮嬤嬤便帶了人來,特意告罪一聲,說是回鄉奔喪去,這會兒已經急著要上船了,再也沒有來時那付笑面孔,又是巴結又是討好,葉氏拿眼兒刮了她,派了身邊得力的婆子一道跟著。

事兒來得太急了,宋老太爺宋老太太是怎麽個想頭且還不知,親事自然就往後壓了,石桂聽說來了人,一直等著,六出果然跟在裏頭,拿了一大包的東西,尋著她就往她手上一塞:“姑娘哭得暈死過去,叫人擡著上船的,醒轉來讓我收羅了一包東西,是給你的,俱是些書冊,說甚個自有黃金屋,讓你拿著,她不會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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