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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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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嬤嬤帶了新裁的花緞衣裳來幽篁裏,是給葉文心過年穿的,鬥蓬襖裙鞋子雲肩樣樣齊全,兩箱子衣裳擡進來,打開來給一件件拿給葉文心看。

既說了要做得富貴,便全按了金陵如今時興的樣子做,馮嬤嬤等著葉文心自個兒提起來,葉文心卻挨在榻上,緊緊閉著口不說話。

每到這個時節,沈氏便要給家裏上下都做新衣了,家裏當過織造,什麽樣的好料子沒有,似吳家姑娘身上那一件色彩斑斕的孔雀毛錦鬥蓬,她便有一件,還嫌棄花心太紮眼,自來不曾上過身。

如今見著這些衣裳,又想起沈氏來,送回去的信,雖也有回信,卻都不是母親親筆,唯一親筆的那一封讓她輾轉反側,日日都不能安穩。

馮嬤嬤口裏不停,滿面是笑,一時誇五色錦盤金彩繡綾裙,一時又誇鳳尾瑪瑙流蘇簪,一樣樣取出來給她看了,見她還是淡淡的,倒也不以為怪,葉文心打小就是這麽個性子,自小富貴慣了,看這些也不過就是尋常物。

石桂借著續茶的功夫,沖葉文心擠擠眼睛,她這才緩緩吐一口氣,心裏忍著恥意:“嬤嬤前一向說的話,我想想確是有道理的,若不學了規矩,也丟了娘的臉面,等過了冬至節,你便把人請進來罷。”

馮嬤嬤等的就是她這一句,她到底老道些,也不說那些個“早就勸著你好”的話,只應一聲:“都安排妥當了,姑娘甚時候想見,甚時候就能見得著。”

馮嬤嬤見葉文心懶洋洋沒甚心緒便又提起冬至的事來:“咱們既來了,便該去老宅祭祖,也不能在宋家祭本家的祖宗。”

葉文心點了頭,馮嬤嬤實則已經安排下去了,到了日子接了葉文心葉文瀾姐弟兩個到葉家的老宅住上一晚,天不亮就要起來上香,此時不過幹問一聲。

葉文心既點了頭,馮嬤嬤便要去知會葉氏一聲,葉文心卻道:“嬤嬤去吩咐事兒罷,我去姑姑那兒,病了這許多日子,也沒往她那兒走動。”

說著帶了玉絮石桂,捧著手爐子裹上大毛鬥蓬,家常走動也不著意妝扮,頭上一枝金翅蝴蝶簪,綴上幾朵梅花寶石簪子,一路往鴛鴦館慢慢行去。

玉絮因在葉文心跟前能說上話了,出了門便問:“姑娘怎麽又改了主意?”悄悄遞了個眼色給石桂,石桂抿嘴兒一笑:“總歸躲不過,不如早就學起來,也免得那一個天天在耳朵邊叨叨個不停。”

葉文心一聲冷哼,玉絮的心就又放回肚裏,她還當姑娘轉了性子,又覺出瓊瑛的好來,有一個瓊瑛在前邊攔著她出不了頭,幹脆跟緊了葉文心,扶了她的胳膊,親昵道:“瓊瑛姐姐確是為著姑娘好,只嘴巴太碎了些,咱們院裏打爛個杯子,她都要往馮嬤嬤跟前說上一聲去。”

葉文心冷笑更深:“她既這麽忠心,等回去了,就把她調到馮嬤嬤那兒,給嬤嬤端茶倒水,這才是殷勤呢。”

玉絮是後提上來的一等,瓊瑛走了,她的位子就穩當了,何況瑞葉的傷也不知道好了不曾,摔得這樣重,保不齊往後便不能當差了。

進了鴛鴦館,葉文心跟葉氏說話,石桂便把從宮裏請教導姑姑的事告訴了春燕,今兒天晴,鴛鴦館裏也似幽篁裏一般,小丫頭們曬被子曬鞋子,春燕坐在廊下,輕輕點點頭:“我知道了,便她不答應,太太也要勸著她應下的。”

石桂點了頭,春燕卻看她不同了,聽著聲氣,分明就是知道葉文心不願意入宮的,她也不說破,指一指屋子:“你的東西都擱在我屋裏了,你幹娘沒來過。”

鄭婆子怎麽也不敢來問春燕討要東西,石桂抿嘴一笑,春燕也沖她眨眨眼兒,看她還穿著小丫頭穿的褲子短襖道:“你翻年可就十歲了,再怎麽也不能穿這樣的,趕緊做兩件新的,讓你幹娘做。”

石桂是想穿小些的,別個都當她是小丫頭子,辦事更方便些,可也知道年齡擺在那兒,原來是又瘦又小,看著要小兩歲多,在宋家好吃好喝,穿得暖吃得飽,抽條長身子,臉上的肉也多起來,連腳都大了兩圈了。

才剛做好的鞋子,穿了沒多少日子就擠腳了,褲子也放了一道邊,院裏只有她吃羊乳子,聖人愛叫這些,金陵城裏各家都做,揚州卻不吃這些,葉文心嫌這東西膻,但凡送來的,全給了石桂,這些吃得多了,皮子越發白膩,手腳都長大起來。

“穿裙子哪有穿褲子方便。”石桂一說,春燕便笑起來,指了指良姜木瓜:“你看看那兩個,今歲冬天也穿起來了,你也趕緊著罷。”

石桂這才應了,卻不領春燕那兒的料子:“我有呢,表姑娘常有賞賜的,做個兩條足夠了。”

春燕搖搖頭:“再沒見哪個丫頭似你這樣懶怠,你那個幹姐姐,我記著過去常來,也打扮得花朵似的。”

正說話間,宋蔭堂過來了,葉文心同他見過禮,各各坐在葉氏左右,繁杏捧了托盒進去:“太太吩咐的小衣裳得了,底下送下來求太太掌掌眼。”

冬至是大節,一家都要祭祖,錢姨娘的兒子雖還沒取名兒,卻是一樣要抱出來的,葉氏還沒說話,宋蔭堂倒笑起來:“這麽點大的襖子,娃兒真能穿得上?”

一件大紅的襖兒,看著不過兩三個巴掌大,拿在手裏更是小巧精致,倒似件玩物,兩件金手鐲,還帶著鈴鐺,看著只有杯口大小,宋蔭堂拿過來細看,搖一搖聽著叮叮當當的聲響,倒覺得稀奇:“這樣小,真能帶進去。”

葉文心看他這樣兒,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才剛生下來的人兒能有多大,只怕比老太太那兒的雪獅子還小些呢。”

拿了畜牧作比,葉氏的眉頭也不動一下,宋蔭堂訕訕放下手鐲,摸了摸鼻梁:“我還沒瞧見過他,雖是祖母祖父不問,總也該看一看。”

他有心作個友愛的哥哥,葉氏卻淡淡道:“你怎麽去?吃奶的孩子哪裏能見風呢,骨頭還是軟的,等他再大些,自然就能抱出來了。”

葉氏少有說這許多話的時候,宋蔭堂只當是葉文心的功勞,對她笑得越發親切:“我往日來一回,聽不見母親說三句話的,想不到你來了,我娘倒松快了,往後你常來,我也好多聽聽母親說話。”

葉文心藏在葉氏身後,頭挨著她的肩,宋蔭堂看著不禁心生羨慕,看兩個人手挽著手,緊緊挨在一處的模樣,又有些意興闌珊,陪了一輪茶點,便又告辭出去。

葉氏看著他將要出門,喊住了他:“你妹妹冬至節的時候要回葉家老宅祭祖,早一日就要坐車過去,你跟著車,替我送一送。”

兩個連著親,這差事確是只能交給宋蔭堂,葉氏沖他點頭微笑,宋蔭堂倒有些受寵若驚,立時打了包票:“母親交給我便是,定把人送到,再辦些香燭,也算一點心意。”

待宋蔭堂走了,葉氏這才拍一拍侄女的手:“你母親送了口信來。”葉氏派去的人,倒是見著沈氏了,卻沒能說上話,素姑陪在身邊,眼看著身子倒好了許多。

葉文心心頭一緊,一雙眼兒盯住葉氏的臉,就怕她說出什麽壞消息來,葉氏握了她的手,還是一雙小姑娘的手,纖細柔軟,指尖微涼,兩個不光是模樣相似,連手也生得差不多,葉氏咽了心頭苦意:“你母親說她身子好了許多,你在此間,要聽話。”

葉文心聽這一句,如奉綸音,差點兒就要落淚,不住點了頭:“我一定聽姑姑的話。”葉氏把手搭在她的肩頭,往窗外頭一望,兒子正走到門邊,搭上葉文心肩上的手緊一緊,又沖她輕笑起來。

回去的時候比來的時候走的更慢些,主仆三個各有思量,這一路倒能說得上話,玉絮跟著侍候了這許久,葉文心的喜好,她也知道許多,指了院裏頭的玉蘭花樹:“姑娘看,那樹尖尖上硬鼓鼓的,到了春日裏也不定要開多少花,到時候姑娘也能在亭子裏鋪紙作畫。”

葉文心哪裏還有心思畫畫,連教石桂都已經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只石桂這個丫頭倒有恒心,一日總要摸一回筆,她屋裏的頭燈油比別人屋裏都要費得多。

石桂湊了趣:“那敢情好,姑娘說要教我畫畫,我到這會兒還沒摸著筆呢。”葉文心叫她逗笑了,裹了厚衣倒不覺得冷,雪一時化一時又下,掃院子的丫頭便只掃出幾條道來供人走動,見著葉文心,立住了問一聲好。

天一放晴,落雪時躲起來的雀鳥都出來了,立在枝頭吱吱喳喳叫個不住,南邊冬日裏樹上葉子也落不盡,得到春天才換一身葉子。

葉文心穿著小羊皮靴子,有意往院子裏逛一逛,玉絮卻想到宋家那位堂少爺日日來院裏讀書的事來,唯恐再往前碰見他,指了小丫頭,笑盈盈的問她:“院裏頭可有生人?”

小丫頭子搖搖頭,石桂往涼亭裏一看,果然不見宋勉的身影,揚州園林也是奇技淫巧,金陵此處的官宅卻因著在聖人眼皮子底下,反不能大肆建造,這園子還是聖人賜給宋老太爺的,也不過是打通了兩間宅,有些亭臺景致。

她逛了一圈,倒說了許多法門,亭園年久,便自有一股幽深意味,石桂跟著聽了,笑言道:“姑娘滿肚子的學問,怎麽不學顏大家,也寫個什麽出來。”

葉文心聽了輕笑一聲:“哪有這樣容易,世間有才女子難道就比男子少些不成?不過捆著手腳沖不破樊籬,只這一個,才叫人心生向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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