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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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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第二日覷空尋了個由頭往鄭婆子那兒去,鄭婆子見是她來,對她有些不鹹不淡,有意晾一晾她,石桂心裏明白,手上不停,知道此時該服個軟的,可卻偏偏說不出軟話來。

鄭婆子看她悶頭做事,心裏原來也有些發虛,瞞都已經瞞了,這會兒再說出來也是沒趣,半路出家,哪個一心向佛?咳嗽得兩聲,石桂搭了手,鄭婆子疑惑著側頭看她,剎時冷了臉兒:“你出息了,就不把幹娘放在眼裏了?”

石桂忍著氣,背了身替她調了蜜梨水過來:“幹娘吃一盅,秋日裏心口燥。”

鄭婆子哼一聲應了,石桂原來可從來不敢這樣,疑心她是得了上房丫頭的看重,若不然哪裏敢這樣行事,把冷色去了,吃了半盅兒甜水,咂嘴兒道:“裏頭如何?”

石桂是想軟下來,可當時當刻又說不出軟話來,只得笑一笑:“我才來,好多事兒還不知道,先讓姐姐們教著。”

鄭婆子越發覺著她攀上了高枝,春燕本就喜歡她,繁杏還許了她的假,這丫頭看著實誠,卻把眼心子全用在這上頭了。

一時吃不準她葉氏院裏過得如何,擱了茶盅兒,撮了煙葉子,擦上火吸一口,兩年沒沾,在別苑時想也無用,這會兒卻饞得不行,吸上一口沖了鼻子:“這是你姐姐送來的,好些年沒嘗過這一口了。”

石桂靜靜站著不說話,鄭婆子自覺得尷尬,咳嗽了兩聲:“你如今得用,可在那些個裏出頭,還得再掙一掙。”

一只巴掌伸出來,比了個五,石桂知道這是說她要出頭還得五年,那會兒十三四歲,跟茶梅玉蘭差不多大,能掙上二等,似她這樣無根基的已經算上進了。

鄭婆子能調到錢姨娘身邊,也不全是葡萄的功勞,錢姨娘如今越發吃不下葷食,鄭婆子素菜做得拿手,又會熬醬腌菜,錢姨娘在船上吐得暈天暗地的,葉氏這才把鄭婆子調了過去,只說她做些合口的菜給錢姨娘吃用。

鄭婆子得了這句話,進了門就跟著錢姨娘到了遠翠閣,錢姨娘幾回要推了她,鄭婆子都只腆了臉笑:“這差事是太太給的,姨娘安生是姨娘的心,我卻不能不辦事。”

就算是賴在錢姨娘這兒了,鄭婆子手上有本事,做的素菜錢姨娘確是能多吃幾口,葉氏天天問訊,知道她能吃得下了,還賞了鄭婆子一吊錢。

鄭婆子這下算是鹹魚翻身,還當一輩子就在別苑了,哪知道她跟著回來不說,還到了錢姨娘這兒,錢姨娘原來就是葉氏身邊得寵的大丫頭不說,肚裏還有一個寶貝蛋,可不是水漲船高,要是下個小少爺來,這一院子的人都跟著雞犬升天。

她這會兒正得意,便不計較石桂的怠慢,原本就知道她念著回家,懨上兩日就此斷了念想也好,隔得山長水遠,再過兩年也就不想那回家的事了,等叫那些個二三等的丫頭打壓了,越發知道認個幹娘的好處了。

石桂安靜聽她說,把那指桑罵槐話都濾過去,由著鄭婆子把怨氣都吐出來,等她吐盡了,又替她再續上一盞茶,鄭婆子這才略平了氣,睨她一眼,問道:“這幾日那裏頭的可折騰你了?”

石桂搖搖頭:“哪能呢,我又不是新進的,幾個姐姐們跟前也呆了幾月了。”

鄭婆子鼻子裏頭哼哼出聲:“得了,我又不是不知,能進那院裏的,就沒一個省油的,就沒傳出什麽不好聽的來?”

石桂也知道瞞不過她,挑能說的說了,把繁杏隱了去:“不好聽的我可沒聽著,倒是聽說,太太娘家的舅表姑娘要上京來,說是明歲春天待選的,我看那意思,得挑兩個人過去侍候著。”

鄭婆子幾年不在,老宅裏頭人事變化,女兒同她分說了半日,哪個發達了哪個叫厭棄了,重又順了一遍,聽見石桂這麽說,皺了眉頭把她看一眼:“你倒真是個高運的,回回都叫你給趕上了。”

石桂只當自個兒是必得走的,肥缺誰肯讓了來,哪知道鄭婆子卻喜起來,把她看過一回不算,又問她:“你還當真生了個好時辰不成?”

嘴裏咂咂出聲,看石桂不明所以,嘴裏嘖了一聲:“你是新進的,可老太太都開了口要優待的舅家姑娘,能叫你個沒學過規矩的小丫頭去?”

石桂恍然,她只怕自個兒是新人,比不上前頭的有資歷,卻不曾想過表姑娘那頭要的就是有資歷的。

“你且有得學,趕緊看看哪個願意教你的,你使勁巴結著些,吹湯點茶你可會?配衣裳認首飾你可會?”到底心裏不滿意,刺上一句:“要作貼身丫頭往上爬,你不會的東西多著呢。”

到底是她有出息,葡萄倒是會鉆,可就見著眼前這一點兒,哪知道還有好的落到石桂身上,鄭婆子的女兒跟女婿都不得重用,沒手藝不說,又不會巴結走門路,打別苑回來就一直沒摸著內院的邊,說不得這幾個裏頭能出頭的就只一個石桂。

心裏這麽想,臉上神色便松下來,拉了石桂坐到身邊:“我是你幹娘,便罵你幾句,也是為著你好,你人機靈勤快卻沒用,底下丫頭學的你都沒見過,縱是走上兩個二等三等,你也上不去。”

石桂松了一口氣,她怕的是從此坐上冷板凳,沒再往上升的機會,至於升得慢點,倒是不怕,出頭的櫞子先爛。

“我不會的多,跟著姐姐們學就是了。”她嘴上不說,鄭婆子卻知道她心裏都明白,只等著她自個兒把家扔到腦後去,這後半輩子總也能吃香喝辣了。

“你可別說我不想著你。”鄭婆子塞了個布包給石桂,張嘴就是瞎話:“這衣裳你才來我就打算要做,如今瞧著是差些了,可也是我的一份心。”

石桂掀開包袱一角就知道是秋娘做的那件花布裳,手上一緊,抿了嘴一個字兒都蹦不出來,鄭婆子又拍了她道:“這一包果子糖也是給你的,你分給一個屋的,也好甜甜嘴,叫人知道,你在這院裏也不是光身一個,還有幹娘幹姐姐在。”

縱不起眼,到底後頭有人,不好真拿她當孤寡人欺負,若換過平日,石桂必對她心生感激,可手裏摸著秋娘做的衣裳鞋子,她咬緊了牙關,就怕開口把話說漏了。

鄭婆子早摸清楚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這麽丁點兒大的小丫頭,離了親人故土,待她好些,讓她有個家,可不感恩戴德,看她抱了包裹不言語,還輕輕撫了她一把:“你這孩子,往後就拿我當親娘看待,再別起什麽糊塗心思了。”

石桂一刻都呆不下去,匆匆謝過鄭婆子,只說是偷空出來的,急步出了房門,長長出一口氣,回到院中拆開包裹,花布裳子折得方方正正,石青色的褲子裏頭還折進去一段,是預備著讓她放長了多穿兩年的,那一雙鞋子比在腳上,嚴絲合縫正正好好。

這一回她卻沒哭,把那雙鞋子攥在手裏細細摩挲,舍不得上腳穿,擺到枕頭邊,衣裳收進籠子裏,拿了那一包糖果點心隨處分了:“我幹娘給的,我哪裏吃得了這許多,姐姐們一道用罷。”鄭婆子給她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葉氏這兒的丫頭再不會缺吃缺穿,聽得話音就知石桂是認了幹親了,門上廊下的婆子們也分得些,知道她幹娘就是鄭婆子還笑一回:“原是她,這麽排著,你倒要叫一聲姨。”

原來連同一批進來的丫頭也你連著我,我連著你,石桂是後悔認下了鄭婆子當幹親的,可若不是鄭婆子,她也難立足。

撿了些福橘金餅兒,把幹絲梅豆留給繁杏春燕兩個,幹絲是春燕愛吃的,梅豆是繁杏愛吃的,春燕笑一回:“見著你幹娘了?”

石桂點點頭:“幹娘不放心我,特意讓姐姐叫我了去。”鄭婆子也確是用了心,春燕才吃一口就知道是南門灣觀音庵裏的做的幹絲,笑著收了:“替我謝謝你幹娘,這兩日就能騰出空來,你先將就著睡,過兩天自有你的屋。”

葉家姑娘人沒到,信就先送了來,說是收拾了些姑娘要用零碎物件,要先送過來,免得到時候忙亂。

宋老太太雖沒見過這位葉家姑娘,卻待她很是上心,信該是送到葉氏跟前的,卻直送到她這兒,看了信問一聲把她安排在哪兒了,知道在幽篁裏,點一點頭:“你們家出來的姑娘錯不了。”

宋老太太一面說一面笑,葉氏睫毛一顫,嘴角向上彎一彎:“哪裏就似娘說得這樣好了。”心裏起了疑,卻作不得準。

老太太拍了她的手:“只你們家我才信得過,說一句托大的話,若是沒能選進去,再往家裏來,豈不好。”

老太太才吃了茶,葉氏遞了銀唾盒,嚼了茶葉沫吐出來,蓋上盒蓋兒遞給丫頭,輕聲軟語:“娘說好,自然是好的。”

葉家必是想了女兒入宮的,可老太太打的卻是叫宋蔭堂再娶一個葉家女的主意,葉氏臉上喜怒難辨,甘氏聽了全本,出來就笑:“這表姑娘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天仙人物了。”

甘氏同葉氏間的第一件恨事除了宋望海,還有便是進門時的嫁妝了,葉家自覺虧對女兒,滿滿一百二十擡,擡擡擺得滿當當,運嫁妝的三桅船都開出來五條,載得滿滿的,從桃葉渡擡出來,到尚書後巷,渡頭上東西還沒全擺下來,第一擡已經進了宋家。

要是大房再討一個葉家女,二房還不叫擠到角落裏去了,甘氏想著自個兒的兒子,就一陣陣的心疼,一個叫蔭堂,一個叫敬堂,敬的是誰?

宋望海當著人請罪,在老太太屋前長跪,可哪一回回來不是咬牙切齒,恨不是詛咒這老虔婆早日升天。

甘氏面上笑盈盈,彎著眉彎著眼,心裏卻明白,宋望海待葉氏比待她更好些,葉氏要是換一付性情,這家裏哪裏還有她立足的地方,這個葉家姑娘,不論如何都不能嫁進來。

葉氏回來便問春燕,人挑好了沒有。

“挑了玉簪秋葉,素馨迎春兩個,我看還是迎春更妥當。”春燕話還沒說完,覷著葉氏微微蹙眉,低了聲兒:“太太看看,加了誰去更好些。”

葉氏從來不曾見過這個侄女,性情模樣俱不知曉,沈吟半晌,按兵不動:“且等等再安排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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