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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客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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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妾攻勢不減:“說說,你想被十殿閻王抓什麽小辮子。是小白臉還是裙帶關系,亦或是別的什麽?”

聲音極低極柔,仿佛松下一泓甘泉,潺潺流動,周遭靜謐,只有兩個人。周渙張了張口,面上忽然竄起一把火。

“成……成何體統!”話沒說完驀然起身,推門跑了出去。

噠,門闔上了。

蓮衣望著跑遠的身影,飄進來替雨師妾披好大氅,好心勸道:“大人您是不是太激進了,人家道長剛還在安慰你誒您就這麽刺激他,人都跑出去了。”

雨師妾控筆中擡眸睨了一眼把她盯得毛骨悚然,這才垂眸繼續批閱折子。

“如此八卦饒舌,拔舌地獄最近請天子殿分配人手,想來合適你。”

蓮衣連忙捂住嘴巴搖頭:“那裏哪有在天子殿舒服!奴只是、奴只是想著以前見過小道長的所以忍不住幫他說幾句罷了。”

“一面之緣你便吃裏扒外了?”

蓮衣嘟噥道:“人家性子比您好得不要太多我當然向著他……”

“嗯?”

蓮衣擺手:“您聽錯了我什麽都沒說。大人既然知道是一面之緣,那我猜猜,大人還記得第一次領小道士來地府的光景,對不對?”

雨師妾放下朱筆由她將筆墨都收好,扶著床欄穿衣道:“神壇上是我救的他,如何不記得。”

他曾經被村民綁在祭壇上祭神,是她救下他。他小時候曾去過地府,也是她所帶。

那時他才五歲,不知被灌了什麽迷魂藥竟任由他們把他拴在祭臺上厭禳祭神。災難前想的不是自救,而是將微末希望寄寓於另一個種族,企圖用一條人命討取垂憐,不知是蠢是毒。

黃泉路邊開滿秾紅嫵艷的彼岸花,穿梭著魂將與魂魄亡靈。

人死後其魂魄都保持著死亡那刻的模樣,比如有個鬼生前死於腦袋飛了半個瓢,所以魂魄也飛了半個瓢,而且丟了魂,傻乎乎地飄在魂將後頭,只有手指頭還算靈巧,用路邊的彼岸花編各種花樣,見小周渙粉雕玉琢一個小娃娃送了只。

小周渙顫巍巍接過。傻子鬼便笑了,白森森的牙齒泡著紅艷艷的血,愈發令人寒膽。

小孩子汗毛都豎起來了,比第一次見雨師妾時還要害怕,但還是努力抿著嘴笑著道謝:“謝謝胖哥哥!”

雨師妾感受到他的顫抖,一邊蹙眉說“怎麽抖得這麽厲害”一邊握緊手,其實根本沒什麽作用,她的體溫又冰又寒比屍體還像屍體,這樣做只是心理安慰罷了。但卻對他很有效。

小周渙握緊她的手,想了想覺得不能太窩囊,不服氣地瑟瑟發抖道:“我、我抖不是因為怕……”

雨師妾沒心思分析小孩子的心思,應付地嗯了聲繼續帶他穿梭黃泉路,沒想到他卻賴著不走,拽了拽手飛快地瞥了眼傻胖鬼道:“……大姐姐,那個胖哥哥受了好大的傷,疼不疼啊?”

小臉皺成一團似乎受傷的人是自己。雨師妾突然覺得有些意思,解釋道:“他已經死了,鬼是不疼的。”

“那什麽會讓鬼疼?”

“酷刑,神器,忘川水。生前的痛苦不會延續到死後,一世是一世,人是人鬼是鬼。”

小周渙聽得雲裏霧裏半懂不懂,撓了撓頭問:“胖哥哥死了,胖哥哥的仇人抓住了嗎?”

雨師妾停下腳步,彼岸花柔弱的花瓣打了個圈兒落在委地白裳上。

魂將抱拳回答:“還有三年陽壽暫還不能緝拿。”

另一個魂將蹲下身子直視著只有五歲的周渙,好奇地捏了捏下巴:“咦,咱們鬼族可沒生來就這麽周整端正的娃娃,估計也是陽間來的。誒,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麽死的?”

原來這裏的人都是已死之人,那麽自己是怎麽死的?想了想,冷死的,困死的,嚇死的,病死的?應該是嚇死的吧。他小心翼翼地揣摩雨師妾的神色。魂將見他不說話,心道小孩子不記事便沒再追問,和雨師妾交談正事。

小周渙對嘴裏的地獄起了好奇心。村子或有不學無術的頑皮小子,或有偷雞摸狗的地痞流氓,或有為雞毛蒜皮爭得頭破血流的婦人和樹下切茶嚼舌根的老人家。“挨千刀”知道,但“地獄”不知道,他們嘴裏的“地獄”究竟是什麽?

魂將陰森森道:“你現在踩的地方就是黃泉,等抵達鬼城冥府十殿閻王與判官根據你在陽間的所作所為將你關在地獄贖罪,地獄一共十八層,好恐怖好恐怖,要不要聽?”

他才不傻,恐怖的東西才不要聽,瘋狂搖頭,聽到魂將說欺負胖哥哥的人還有三年陽壽,囁嚅道:“好不公平呀,如果抓到了一定要讓他給胖哥哥好好道歉。”

魂將笑出聲:“你小小年紀竟會知道公平?”

小周渙好奇道:“為什麽小孩子就不可以知道公平?”

另一個魂將點頭道:“會讓兇手道歉的,孽鏡臺前無好人,就算孽鏡臺沒用也還有獬豸諦聽它們呢。那家夥也就幾年了。”掏了掏耳朵,“不知道到時候是去銅柱地獄炮烙好還是去油鍋地獄油炸好,火山地獄石磨地獄也不錯,刀鋸也可以,光害死這胖子的惡行就夠他喝一壺了。”

那些血淋淋的詞被用來談笑風生,小周渙捂著嘴露出一雙眼睛瞠目結舌,他以為只是道歉,哪知道還要下地獄這麽可怕。魂將笑他天真稚子單純無知,臨走前塞了把綠豆餅。

“陰間從它在時就是這樣了,誰也改變不了。想不受苦就下輩子當個好人吧,我們從不為難好人!”

黃泉光照在十裏紅海上。小周渙垂頭喪氣地啃餅,一邊抓著雨師妾的手指繼續走在長滿鮮妍彼岸花的黃泉小道上,計劃下輩子怎麽當個好人。

雨師妾覷了他一眼,道:“關心其他人做甚,你該關心自己。若我晚來一刻,你比他還慘。”

然後蹲下身,用不緊不慢、不急不忙的語氣慢條斯理地說:“慘得無以言表——你的腦袋會被啃得只剩下半邊,肚皮被劃開,腎臟腸子流一地,十天半個月都沒人斂收屍體,任由黑鴉啄食。”

他一路都沒有哭的,遇到再嚇人的東西都包著淚不哭像農家煎的荷包蛋,畢竟爹爹說過他是小男子漢。小男子漢在她的再三恐嚇下抽了抽氣終於如願以償地哭出來。

雨師妾並沒有選擇安撫和道歉,任由這小子一路抽抽噎噎要死要活,實在掙紮得厲害就夾手下,引得黃泉不少鬼魂註目。徑直走到天子殿拿出早已備好的生死簿與崇明玉,半滴血滴在碧瑩瑩的玉石上,碧光大作——果真是純陽血。

彼時魔族對鬼族的一舉一動頗感興趣,純陽血留在地府太過涉險,在凡間反而是對他最好的保護。鬼族的生死簿能篡改其運數,確保他一生無病無災平安長大。想罷雨師妾放下生死簿走過去。

小孩子現在已經忘了胖哥哥的仇和雨師妾嚇唬自己的事,沒心沒肺地問她叫什麽名字,自己以後還可不可以再見到她。

雨師妾緩緩蹲下身:“姓雨師,不必再記得我。”

話落孩子已歪頭倒在一邊睡去。雨師妾望著傷口還沒愈合的手指,幽光運轉裹住傷口,擡手抹去所有有關地府的記憶,方才把人交給魂將。

至此她再與人無瓜葛。她是戴罪之身,哪怕進了鬼族依舊要為昔日犯下的錯贖罪,本以為幫神族解決三位神器下凡的事便可脫身,但天道無常,人算終究比不過天算,活在世上便註定要經歷眾多陰差陽錯、離合悲歡。

“大人……”蓮衣接過批好的折子,理好了放在案上,用香匙撥了撥博山爐裏的香灰,紗綢間重新縈繞著椒姜的香味。

“崔玨還有多久回來?”雨師妾整理衣襟。

“崔大人說孽鏡材質特殊,哪怕是九黎魔界也沒多少能工巧匠能擔此重任,恐怕還得忙活許久。”

崔玨忠心耿耿不容懷疑,但好端端的孽鏡臺卻突然出事實在蹊蹺。如今已步入暑日,中元節不久便要到了,屆時百鬼夜行需增添人手維護鬼族秩序,是時候招廣納才。雪童生死不明,將軍坡疑竇叢叢,崇明玉碎片等待收尋,事情一件件堆積在一起,讓人喘不過氣,想罷推開門。

周渙被那麽一戲弄,面紅耳赤地跑了,等回到房門時已冷靜許多。

門口有個年輕夥計,正為難地看著齜牙咧嘴的大黃,看到他回來了如見救命稻草,嚎道:“你就是它主人吧!怎麽有這麽兇的狗啊嗚嗚嗚,還是你來餵吧!”

周渙松了口氣放下狗飯,大黃別過頭用狗鼻子哼了一聲。

他第一次聽到狗也會哼鼻子,眼前一亮倚著墻慢慢坐下摸了把狗頭,大黃擡爪拍開胡作非為的手並後退一步,目光很是兇狠警告。

周渙訝然道:“長本事了你,說吧,今天又是哪條小公狗跟你搶小母狗?”

大黃翻了個巨大的白眼盤成一圈睡下。

周渙轉了轉眼珠,盤過狗子道:“得了,去疾雪山可非兒戲,你不是靈寵神獸,跟著上去命都沒了,我還得去地府撈你。”

大黃很想堅貞不屈的,但主人的手法實在盤得它□□黯然銷魂,一時不查落了套,遨游雲端時聽這話驀然睜眼,看了看那條斷腿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想了下還是露出張兇神惡煞的狗臉,爪子威脅似地在傷口旁邊拍了拍。

周渙感動道:“你在關心我?”

粗糙的聲音在喉嚨裏滾動著,大黃銜過一把草葉小心翼翼蓋在傷口附近,然後不情不願地遞腦袋示意他繼續摸頭。這是它隨蘭成上山采藥時特地摘的草藥,好辛苦好辛苦的呢。

周渙感動地丟開草葉:“謝謝,可這是斷腸草,更容易要我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好喜歡寫周渙被雨師姐姐壓啊……

趕緊寫完翫月城副本就能寫中元節感情線了(蒼蠅搓手.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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