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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疫起霍家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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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渙後退半步,手擺在胸前:“你誤會了。”

韋大夫抱緊竹簍,拍了拍濕淋淋的衣衫下擺:“你們想得到河道有問題,我作為神醫肯定也想得到。去哪兒犯不著告訴你們,我的事你們也別管,咱們安心治病各管各的。”

周渙看著他趾高氣昂的模樣本想教訓教訓。明明是自己救了他,居然還這麽大脾氣,一句謝謝也不說。但師父還在這,只有作罷。取完水樣,師徒二人折回霍大娘家交給蘭成。

春末夏初,夜比以往濃重許多,像化不開的墨,襯得星子愈發閃爍。

霍家村不比餘杭主城,雲湦少了縱酒走馬的樂趣閑得淡出鳥,百無聊賴下捅了捅周渙,道:“師弟,我倆要不要打個賭,若你敢現在去打斷孟師叔的冥坐,我敬你是條漢子並奉上一兩黃金。”

周渙怒道:“要命還是要錢我很清楚,而且幹嘛要你的錢,我有……”

“你有什麽?雨師姑娘不是被你氣走了?”

“……雲某人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嘿,這不是看你又沒心沒肺了想提醒一下你嘛。別急,師兄不是落井下石,師兄只是想給你支招,畢竟你日後還得帶著雨師姑娘四處游歷,既然同為夥伴,三天小鬧五天大鬧的雲游也變成折磨了,更何況孟師叔委托在前你倆還不能徹底分道揚鑣,這樣多不劃算啊。”

雲湦看熱鬧不嫌事大,正琢磨怎麽調劑二人感情,燭火一閃,傳來院外大黃的吠叫,孟驚寒睜開眼睛。

雲湦樂得撫掌道:“得了得了,大黃成了一條漢子,改日我送上黃金十兩!”

撲通一聲,滾進來的是韋大夫那廝。

韋大夫嚎道:“蘭先生?是叫蘭先生對吧,蘭先生啊救救我吧!”

蘭成放下醫書:“慢慢說。”

韋大夫痛哭流涕。原來,今天他吃完晚飯,送完湯藥,照例去河道散步消食,突然發現一處河畔游著幾條烏漆大黃鱔,極長,極肥,登時食指大動。

“河道有黃鱔?貧道方才救你怎麽沒看到?”

韋大夫一把鼻涕一把淚:“小孩子家家別打岔,你先聽我說完,那是我看走了眼,那不是黃鱔,是水蛇,我一摸,謔,你猜怎麽著,它咬了我好大一口,我就栽水裏了……”

他望蘭成如望觀音,露出腫成豬蹄的手,泣道:“我回去後就上了藥,可這手還是疼癢,水蛇沒那麽大毒性的,怕是水裏有毒,把我也感染瘟疫了。我聽他們說你是蘭先生,我覺得先生這個詞配不上你,應該喊你蘭大菩薩,大菩薩在上你救救我,救救我……”

周渙樂道:“嘿,滿屋子修道人士你在這說大菩薩。而且,連水蛇和黃鱔都分不清,你怎敢自稱大夫?”

韋大夫似想駁斥,疼得眉毛都皺了,蘭成握燭提針的手一頓,歉笑道:“韋兄可是忘了消毒?蘭某驗了,河道之水未受汙染,應是不會感染瘟疫的。”

“啊?是嗎?”

蘭成微微一笑,給他消毒上藥。

燭火搖曳,周渙在畫靈符,雲湦在拿金元寶逗大黃玩,孟驚寒繼續打坐,都是白天被他甩過臉色的人,韋大夫覺得有點掛不住,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各位,我看你們白天在調查水源,是不是?”

周渙放下朱砂筆。韋大夫咽了口唾沫打幹哈哈:“其實你們不用調查了,我來這七天,啥都看了,都沒問題,就是人有問題,解決不了的,你們還是趁早離開吧。”

周渙並沒指望這個連黃鱔與水蛇都分不清的大夫,繼續畫靈符。

嘎吱——在院外逗大黃的雲湦推門而入,道:“師叔,蘭先生,霍大娘醒了,嚷嚷著要去救兒子,怎麽也攔不住。”

“哦?”

“疼疼疼疼,蘭先生你輕點——”韋大夫掙紮,“霍大娘,哎霍大娘也是苦命喲,兒子半個月前失蹤了,後來村子又起了瘟疫,太多人死了,老人家受不得刺激,就有些神志不清,胡言亂語,整天嚷著要救兒子,你說他兒子都失蹤了,哪來的屍體?”

“還有這等事?”

院子籬笆傳來關上門的聲音,大黃叫了兩下——霍大娘出去了。

“遭了,怕是去尋她兒子了。”

“渙兒。”

“是,師父。”

蘭成嘆了口氣放下藥包:“你與節清二人勿打草驚蛇,跟上她便是,老人家心弱體虛,受不得驚嚇。”

“是。”

餘杭多平地,霍家村卻坐落於丘陵之間,夜裏林汽漸濃,月亮都透著股濕氣,照亮霍大娘嶙峋的身軀。

“師兄,你看這夏夜靜謐,萬物欣欣向榮,此情此景我想起了一首詩。”

“哦?說來聽聽。”

“霍家村,家村禍。霍家村裏有蛤/蟆,一戳一蹦跶。”周渙拾起一塊碎瓦掂了掂量,噗地聲丟進草叢,裏面的人嗚哇跳出來。

“看,大蛤/蟆。”

“還真是大蛤/蟆。”

“韋大夫,好巧啊,韋大夫你的手包紮好啦?”周渙抱臂問道。

韋大夫大無畏地伸脖子:“神神叨叨叨叨神神的,什麽蛤/蟆不蛤/蟆,在你們面前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完整的人,一個明日神醫,霍家村的存亡在我一個人身上知道不。再說了,只準你們跟蹤就不準我來摻一腳啊?”

“貧道懂了,你是怕貧道發現了什麽,急忙來制止吧?”語罷,周渙摸出剛畫的靈符,蓄勢待發。

韋大夫縮了縮脖子後退兩步,突然意識到太沒長輩的架子,連忙直了腰板,正直地指責道:“雁來道長是名門正派的仙長,你們兩個作為他的小輩,不僅沒他半分仙風道骨就罷,怎麽還這麽惡意揣度一個懸壺濟世的杏林高手呢?”

雲湦挑眉:“哦?那你是怕被我們搶了風頭,屆時官府不給你賞金?”

韋大夫嘰嘰咕咕。

周渙道:“八九不離十了,不過此人貪財又膽小,料想不會有什麽威脅,便由他跟著吧。”

他們跟隨村民來到後山,卻發現此處不止霍大娘,還聚集許多村民,那些白日裏怯生生的村民此刻都恭敬萬分地站著,神情凝肅得仿佛上朝的文武百官,古怪至極,眾人連忙找了棵樹躲起來。

韋大夫突然滿臉嚴肅的站在面前,不合時宜地伸著兩只手比劃,要求事成之後賞金他七他們三。

雲湦嘲笑只要自己點頭,便是整座餘杭都買得下,沒人惦記那幾個破錢,讓韋大夫拿著十成閉嘴。

周渙問韋大夫:“這情景怎麽這麽像朝聖……他們是第一次這樣?”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個大夫。”

“你不是來這七天嗎!”

韋大夫伸手指扳扯:“我跟你數數,我每天卯時起,喝碗稀飯就上山采藥,下午熬藥,挨家挨戶給沒病的人家送藥,也就晚飯那會兒得空散散步消消食,我作息如斯健康,怎麽會知道深夜的事?”

“我們帶你何用……”周渙扶額。

玉宇澄明,月傾萬裏,灑在星羅棋布的村莊。村民緊緊盯著一處高大的樹影,孩子攥住母親的手。

喧嘩聲起,一個壯實農夫扶著一個憔悴老人進來。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不少人更是流露出恐懼的目光畏葸不前。旁邊的婦人輕罵道:“李郎,誰不知道你爹染了病,你讓他來幹什麽?”

原來是染了病的,只是染病了不討藥吃,來這做什麽?

農夫回道:“小時候饑荒,全靠爹刨草根扒樹皮養活我,現在他老人家得了病,我怎麽忍心看爹活活受罪……”

婦人罵道:“那你就忍心村子全被害死?誰不知道這是村子接受庇佑的地方,小心惹玉靈覡不快!”

“好了好了,別吵了,靈覡大人要來了。”

斑鳩速騰翅膀,嘈雜戛然而止,借土丘搭成的簡陋祭壇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靈覡打扮的男人。

肥大的巫袍,銀質面具覆臉,上面雕琢著大多精致瑰麗的花朵,只露出一雙精亮的眼睛,渾身遮蓋得嚴嚴實實,就連雙手都帶著皮套。

周渙咦了聲,輕聲道:“奇怪,他的身影好熟悉,可想不起在哪見過。”

靈覡振臂,全場肅靜。農民撥開其他人,扶著染病的老爹跑到離臺子最近的地方撲通雙膝摁地,磕頭求靈覡高擡貴手救救他爹。

玉靈覡平靜掃過老人,目光沒有一絲感情,聲音像在山間搖蕩的銅鈴,幽深而空遠:“我說過,這場瘟疫是上天降下來的懲罰,我只能確保剩下的人不會染病。”

可農夫聽不進去,只是一味地磕頭,磕得愈發虔誠愈發瘋狂,腦袋都是殘葉腐土額頭也流血了。村民們嘀嘀咕咕,玉靈覡緘口不言,只是默念那些古怪而神秘的巫辭,良久,許是被農夫的虔誠感動,目光流露些許悲憫的神色,命兩個小巫打扮的金童玉女施藥。

韋大夫氣憤得砸大腿,旁邊有一株青翠欲滴的芭蕉,他折來幾片葉子:“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沒想到還有人在後山偷偷搶我功勞。來,你們快點拿芋頭葉做碗去要碗湯藥,看看那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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