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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桂嬤嬤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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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森森的柴房,漆黑中偶爾有老鼠爬過的聲音,似乎在啃食著木柴,配著這夜裏的動靜,直教人有些心裏發寒。

桂嬤嬤一個人縮在角落,這麽多年,她雖然只是個嬤嬤,但因為在沈妙面前得臉,二房和三房也願意賣她個面子,在沈府裏也算混的不錯。有時候桂嬤嬤的日子,過的比那些平民中的富裕人家還要舒適。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本就不習慣了苦日子,更勿用提像是那些低等丫鬟一樣的被關進柴房了。

單薄的衣裳上根本無法抵禦夜裏的寒冷,然而比身上更冷的是心。桂嬤嬤心中恐懼的很,一同關進來的四個丫鬟。沈玥的丫鬟被人灌了啞藥,也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沈清的丫頭直接賣到了九等窯子裏,任婉雲的手段如此狠辣,讓她不禁為自己的下場而擔憂起來。

桂嬤嬤不認為任婉雲會輕易讓自己好過。因為她不僅目睹了沈清的醜事,還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本來應該害的是沈妙,最後卻是沈清被糟蹋了,任婉雲這樣的人,怎麽會輕易饒過她。

“噠、噠、噠。”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的人的腳步聲,在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桂嬤嬤身子一僵,黑燈瞎火中,恐懼的看著門的方向。

那似乎是希望,又是絕望,門後面是什麽,是任婉雲派來滅口的人嗎?亦或是她還有一絲生機。

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如同催命符一般擊打在桂嬤嬤心上。她肥碩的身子早已攤成一團爛泥,而額頭上不住的冒出汗水,身體都似乎在打擺子了。

“吱呀——”門被推開了。

來人手裏提著一盞碧色的燈籠,燈籠的顏色本就顯得有些詭異,在這裏更如索命的惡鬼一般。桂嬤嬤顫巍巍的擡起頭,只見門口立著一個攏在白色鬥篷中的人。她徑自走了進來,緩緩關上門。

屋中便只有那盞綠瑩瑩的燈籠,散發出鬼火似的光。而來人也終於松開鬥篷,露出一張清秀白嫩的臉,正是沈妙。

少女身材纖細,圓潤溫和的五官此刻被那綠色的燈火一照,竟然平白多了幾分詭異。正因為眉目間雲淡風輕,卻更如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勾魂使者,讓人竟然不敢直視。

桂嬤嬤呆了一刻,突然驚喜的叫了出來:“小姐!”

沈妙將燈籠放在地上,不緊不慢的走到桂嬤嬤面前蹲下身來,微微一笑:“嬤嬤可還好?”

“小姐,您可來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會來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會對老奴坐視不理的!”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嬤嬤不顧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淚縱橫,仿佛真是受了十二萬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親人一般。

沈妙掃了一眼桂嬤嬤緊緊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來桂嬤嬤在這裏,吃了不少苦頭。”

桂嬤嬤一怔,這才仔細打量起沈妙的神色來。沈妙笑容溫和,模樣也算平靜,可面對她的一番話,一點兒波瀾也沒有。桂嬤嬤驚駭的發現,這個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她道:“老奴這輩子侍奉小姐,對小姐忠心耿耿。臥龍寺那一日是老奴無意中撞見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嬤嬤看來倒是真的將我看作是希望了。”沈妙發愁道:“可是我應當怎麽救你呢?在這府上,我說的話可有人聽?東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麽本領來回絕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會有法子的。”桂嬤嬤一聽便急了。雖然她知道沈妙說的也有道理,在整個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對大房不過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婦常年不在定京,要說沈妙一個人能起什麽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人都有求生欲,桂嬤嬤如今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妙了,怎麽也不願放棄。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實在不行,小姐可以給老爺寫信,讓老爺回信給府上。老爺的話,他們不會不聽的。”

似乎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極好的法子,桂嬤嬤眼睛一亮,充滿希望的看著沈妙。

卻見沈妙輕聲一笑,搖了搖頭,看向她,緩緩道:“父親的話的確可以救你,可是,憑什麽?”

桂嬤嬤呆住。

“憑什麽我要為一個下人,這般費盡心神的東奔西走呢?”她的聲音似乎含著淡淡的嘲諷,碧瑩瑩的燈火下,仿佛一點兒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裏。

桂嬤嬤一下子慌了,她沒料到沈妙竟然會這般說。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前些日子對自己冷淡,也不過是因為小孩子使性子。桂嬤嬤深知沈妙心軟,而那日在臥龍寺上甚至還與她交心了一會兒,明顯是重新要重用她這個嬤嬤了。怎麽現在又換了副臉面?

難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說了什麽?桂嬤嬤心中一動,定是谷雨和驚蟄那兩個丫鬟說的。她們自來就喜歡跟自己對著幹,如今她身陷囹圄,那兩個丫頭鐵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說了什麽。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這麽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著長大的,這麽多年了,老爺夫人經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為命……”說到這裏,她還哽咽了一下,仿佛極為悲傷:“小姐上次也還說了,當年小姐夜裏發熱,大夫遲遲不來,老奴冒雨出去為小姐尋大夫……還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語,都是在述說當年的情誼。桂嬤嬤一邊說,一邊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無論是沈信夫婦,還是沈丘兄妹,都極為重恩情,或許這是武將世家的傳承,知恩圖報,如今桂嬤嬤也在拿挾恩求報,只盼著能打動沈妙。

然而燈火中,少女垂頭淺笑,並未有一絲感動的神色,好像在聽什麽有趣的故事。她輕聲道:“桂嬤嬤原先待我的確不錯,那我沈家大房,我這個人,待桂嬤嬤又如何呢?”

桂嬤嬤遲疑了一下,還是道:“夫人和老爺待老奴極好,小姐也待老奴極好。裏裏外外都給足了老奴臉子,月銀也很豐厚,對待老奴更是不曾責罵過……”

“不僅如此,”沈妙接過她的話:“你的兒子,你的孫子,能幫襯的,我便都幫襯過。在整個西園,唯你最大,我不曾將你當做自己的嬤嬤,而是將你當做親人,信任你,親近你,凡是想著你,你說是不是?”

“是。”桂嬤嬤道。的確,正因為沈妙年紀好又好哄,她將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說什麽,沈妙便信什麽,西院裏,她幾乎能當得上是半個主人了。

“那麽,我待你這麽好,你為什麽,要背叛我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砸的正陷入回憶的桂嬤嬤整個人幾乎魂飛魄散。她擡起頭看著沈妙,驚道:“什麽!”

“嬤嬤不必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沈妙笑道:“我當初知道嬤嬤的叛主之心,比嬤嬤還要驚訝一千倍,一萬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撥,老奴從來不曾背叛過小姐,老奴怎麽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嬤嬤反應極快,短暫的慌亂過後,便是一副極近委屈的模樣,冤屈喊的比天大,極力證明自己的忠誠。

“行了。”沈妙揮了揮手,面上顯出了一點淡淡的不耐來:“臥龍寺上,齋飯菜中,催情熏香,二嬸的手段一向高明,請嬤嬤來做事,還真的將嬤嬤視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說完,待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桂嬤嬤從開始想要辯解的姿態,便成了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了。

她楞楞的看向沈妙,目光中驚駭莫名。

“嬤嬤大概不識字,不知道世上有個詞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嬤嬤也是侍奉過兩個主子的人,我也想聽聽,現在在嬤嬤眼中,是二嬸的手段高明呢,還是我更勝一籌?”

“你、難道你……。”桂嬤嬤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不錯啊,就是我。”沈妙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嬤嬤能聽見,她道:“本來該糟蹋的人是我,最後為什麽會變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幹的。”

心裏猜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桂嬤嬤恐懼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著自己。那清澈的眸子裏在碧瑩瑩的燈火下仿佛野獸的眸子,黑夜裏亮的出奇,也駭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樣,怎麽會就如此可怕?

關於沈妙和沈清最後為什麽會變了個人,桂嬤嬤在被丟進柴房後,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她也猜想過會不會是沈妙在其中動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這個荒唐的念頭。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有幾斤幾兩桂嬤嬤再熟悉不過。她本來性子就蠢,又心軟,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如今沈妙卻是親口當著她的面承認了,連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別人,桂嬤嬤會覺得這人實在太囂張太蠢,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尋常的目光來看沈妙了。

“小姐……。”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既然沈妙已經知道了此事,那萬萬沒可能來救她出去了。

“二嬸手段向來狠戾,雖然看重嬤嬤,可是經過此事後,嬤嬤斷無好前程,真是可惜。”她的話裏帶著惋惜,仿佛真的頗為同情桂嬤嬤的遭遇。

桂嬤嬤恐懼於任婉雲的手段,又被沈妙這番話激起了心中的希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的給沈妙磕頭:“小姐救救老奴這一回吧,老奴不是故意要害小姐的,二夫人拿老奴的兒孫要挾老奴,老奴也是被逼得。小姐看看老爺夫人的份上,看看老奴伺候了小姐十幾年的份上,救救老奴吧!”

她頭磕的“砰砰”作響,若是以前,以沈妙對她的敬重,萬萬不會讓桂嬤嬤這般折腰的。可如今……她是明齊的沈皇後,文武百官都跪過她,一個叛主的奴婢,她還真的當得起!

“其實今夜我來這裏,也是為了報答桂嬤嬤於我這麽多年的恩情。”沈妙突然道。

桂嬤嬤一聽,頓時喜出望外,高聲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心善之人,這般重情重義,日後菩薩都會保佑小姐一輩子順順溜溜,那些想要害小姐的,全都會不得好死!”

沈妙心中失笑,桂嬤嬤這墻頭草做的也是令人嘆為觀止。

她也揚高了聲音:“其實不止回抱這些,那日在臥龍寺上,桂嬤嬤不是與我交心了一回麽?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這世上桂嬤嬤是真心待我好的。”

桂嬤嬤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妙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方才明明恨自己恨得出奇,怎麽轉頭又是這般安撫。不論如何,桂嬤嬤都覺得自己充滿了希望,立刻順著沈妙的話答道:“是的,老奴從頭到尾都是站在小姐這邊的,只有小姐才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定會對小姐忠心一輩子!”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異響,似乎是碰到了什麽東西。桂嬤嬤嚇了一跳,隨即往外頭看去,可黑漆漆的屋子,哪裏能看得到什麽?

什麽都看不到,她又轉過頭來看沈妙,露出一副淒楚的表情:“小姐現在能將老奴弄出去麽?這裏實在太黑太潮,老奴這身胳膊腿,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別怕,不用支持多久,反正,你都快要死了。”

“什麽?”桂嬤嬤猝然擡頭,看著沈妙一片茫然:“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方才外頭的人是二嬸派過來的人,想來此刻已經發現了我來探望桂嬤嬤了吧。”沈妙笑著道:“如此一來,桂嬤嬤還有什麽活路?”

“老奴、老奴不明白……”桂嬤嬤下意識的直起身子,她心中隱隱感到了不安,卻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什麽意思。

“不明白麽?”沈妙偏著頭思索了一下:“嬤嬤方才大聲說的什麽話,可還記得?”

桂嬤嬤聞言,果真想了想,隨即面色一變,瞬間臉色變得慘白。

她方才大聲說:從頭到尾都是站在沈妙這邊的,只有沈妙才是她的主子。

誠然,這番話是為了哄騙沈妙,表忠心希望沈妙能救出她來。可是若是任婉雲的人聽到這話會怎麽想,那一日沈清莫名其妙的和沈妙換了個位置,本就懷疑沈妙在其中動了手腳,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為不清楚沈妙怎麽能未蔔先知。

可若是桂嬤嬤將此事告知了沈妙,和沈妙一起合謀將沈清算計了呢?這一切都是說得通的。

這並不是真相,可是這在任婉雲耳中,這就是真相!

還來不及害怕,沈妙已經再次開口,她輕聲道:“我要回報嬤嬤的,就是這個大禮,嬤嬤覺得可還好?”

桂嬤嬤死死盯著沈妙,她這時候才發現,今日從頭到尾,她都被沈妙牽著鼻子走。沈妙說什麽,她便信什麽,她和沈妙之間的關系已經掉了個個兒。可是沈妙比起她來更加莫測,說翻臉就翻臉,而且,她完全猜不透沈妙的目的是什麽。

“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送嬤嬤上路。”似乎猜到了桂嬤嬤心中的疑惑,沈妙笑著開口道。

桂嬤嬤身子一顫,她想哭想叫,可是一點兒也發不出聲來。那個繈褓中的嬰兒不知什麽時候起變成了真正的少女,而這少女的另一面,從未有人發現過,連她也不曾了解。她想激烈的反抗,想叫罵,可是觸到那雙如野獸一般的眸子時,卻是不由自主的在發抖。

“我沈家不養背信棄義之人,就算嬤嬤到了黃泉路,化為厲鬼,找我覆仇,我也無懼,或許還要與嬤嬤再鬥上一鬥。”她的話比笑容更冷:“不是我負了嬤嬤,而是嬤嬤負了我。”

“可惜了嬤嬤的孫子兒子,二嬸做事一向做絕,嬤嬤或許很快就和他們團聚。”

“不……。”桂嬤嬤身子一抖,眼淚鼻涕早已流成一處,哭的分外可憐:“求求你,救救他們……。”

“我早說了,一個背主的下人,犯不著我費心神。”沈妙的話殘忍而冷酷:“袖手旁觀,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緩緩前傾身子,仿佛小時候與桂嬤嬤說悄悄話那般,淡淡道:“看在十幾年主仆情分上,我才來看桂嬤嬤最後一眼的。”

“桂嬤嬤,一路好走啊。”

她光潔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動人的笑,原本是可愛秀氣的小臉,卻是殘忍的令人心悸。

桂嬤嬤還想說什麽,便瞧見沈妙站起身來,重新披上鬥篷,鬥篷的袍角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慘白的光,仿佛棺木上紛飛的白色紙錢。那碧瑩瑩的燈籠被提著走出屋門,門被關上的一瞬間,一切重新陷入黑暗,絕望從四處鋪天蓋地的湧上來。

外頭,白露和霜降見沈妙出來,方才齊齊松了口氣,扶著沈妙轉身離開。

待她們走後,花叢中顯出一個女子的身影,望著沈妙的背影,又望了望緊閉的柴房門,露出一抹憤恨的神色。

……

連日下了幾場秋雨,天終於是放晴了。

將軍府中一切似乎恢覆了往日的平靜,但東院中不時傳出的藥香卻還是提醒著,前些日子沈府裏發生過怎樣的動蕩。

沈清的神智似乎在漸漸恢覆,至少不像從前一般見人便發狂了。只是任婉雲怕她再受到刺激,這些日子一直將她關在彩雲苑不許她出來,更怕沈清自盡,所以時時刻刻的守著她。這麽一來,府中的事務便全部交由陳若秋打理。任婉雲極少出院子,倒讓沈妙難得的清凈了幾日。

但這也並不代表什麽事情都沒發生。桂嬤嬤在幾日後,終於被人處死了。罪名是暗中勾結歹人,意圖謀害沈清。如今沈府裏再也沒有人拿沈清的事情在沈妙面前說事了,倒不是因為此事已經塵埃落定,而是沈妙當日在榮景堂的那番話,到底是讓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手。

不敢動沈妙,卻還是敢動沈妙身邊的奶媽桂嬤嬤的。

桂嬤嬤按府裏的律令是要杖責而死,一般說來,奴才犯了事要處死,大一點的便杖責而死,尋常些的,一瓶藥灌下去便是了。總之賣身契捏在主子手裏,是生是死也沒人在意。

可桂嬤嬤死的卻著實淒慘了些,四肢似乎都被人活生生折斷了。渾身上下的骨頭竟是沒一寸好的,整個人七竅流血,看上去極為可怖。就連擡屍體的小廝都有些不敢去瞧屍首的模樣,而任婉雲偏偏還叫沈妙去收屍。

任婉雲派的丫鬟香蘭過來道:“夫人說了,雖然桂嬤嬤犯了錯被處死,可是終究是五姑娘的下人。所以這收斂之事還要五姑娘安排,便將桂嬤嬤的屍首放到西院的院子裏了,五姑娘快去看看吧。”

大約所有人都想看看沈妙驚慌失措的模樣,畢竟沈府的下人們都知道,桂嬤嬤是沈妙的親信。如今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只怕沈妙會肝腸寸斷。

大約任婉雲也是這般想的,以為沈妙會自責桂嬤嬤因她而死。誰知道當日沈妙當著整個西院下人的面,走到桂嬤嬤的屍首身邊,掀起白布,面不改色的瞧著死狀淒慘的屍體,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香蘭詫異於沈妙的平靜,卻瞧見沈妙冷喝道:“桂嬤嬤往日在西院橫行霸道,欺上瞞下,奴大欺主,囂張跋扈,這樣的奴才,便是沒有犯錯,西院也是不收的。今日你們就給我瞧清楚,日後學桂嬤嬤這做派的,統統都是這個下場!”

西院中本來就大多都是二房三房安插的眼線,往日裏瞧見桂嬤嬤一個人獨大,如今桂嬤嬤慘死,沈妙竟然如此涼薄,不由自主的心中便升起懼怕之意。

香蘭見此情景,心道不好,本來是想嚇一嚇沈妙的,誰知道讓沈妙還借著桂嬤嬤的死立了威。登時便回彩雲苑將此事稟告了任婉雲。

“壞了!中計了!”任婉雲聽聞此事,手一松,茶杯應聲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夫人……”彩菊有些疑惑。

任婉雲咬牙:“桂嬤嬤本就是個筏子,想來那小賤人早就想除去桂嬤嬤,卻偏偏借了我們的手。如今還讓她在西院立了威,小賤人,算盤打得倒是精明!”

任婉雲不蠢,只是在沈清這件事情上,作為母親難免有些失了往日的冷靜。那夜本去找桂嬤嬤的人在外頭瞧見了沈妙前去找桂嬤嬤,也從裏聽到了些試只言片語,桂嬤嬤似乎對沈妙忠心耿耿。回來一說給任婉雲聽,任婉雲便篤定當日沈清之所以出事,就是因為桂嬤嬤和沈妙合謀將人換了下來。

心中這麽一想,對於沈妙和桂嬤嬤的恨就像滔滔洪水。沈妙暫且不能動,桂嬤嬤一個下人卻是能動的。於是她用了最殘忍的法子讓桂嬤嬤受盡折磨而死。本想著沈妙見桂嬤嬤死了,定會痛心難過。可這次聽香蘭的話,任婉雲便知道,自己被沈妙玩弄了。

一切都是沈妙布的局,借刀殺人這一出,沈妙玩的比誰都出色。

任婉雲恨得牙癢癢,她在後宅順風順水了這麽多年,沈貴的那些個小妾哪一個不是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卻屢次敗於一個黃毛丫頭之手。任婉雲的心中,不可謂不氣怒。

“給豫親王的信帶到了嗎?”任婉雲問。

“帶到了,可是夫人,若是老爺知道,必然會生氣的。”彩菊小心翼翼回道。

如今沈清這事,沈貴千方百計的想多瞞豫親王一陣子,希望豫親王最好沒有發現。可任婉雲卻恨不得豫親王立刻發現,因為以豫親王的性子,若是有人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心機,那人必然會不得好死。

就算是和沈貴爭吵,她也要替沈清覆仇。沈妙既然敢威脅整個沈家人,那麽豫親王,她敢不敢威脅?

“我要她,死無葬身之地!”任婉雲咬牙。

……

“姑娘又在下棋了。”白露搖了搖頭,有些不解:“一個人下棋,有什麽意思?”

“不下棋又能做什麽?”霜降看了桌前的人一眼,憤憤道:“整日被禁足,連院子也出不去,這樣下去,白日裏便什麽都不用做了。”

“噓——”白露小聲道:“你別說了,姑娘被禁足本就不痛快,你別提起來惹她生氣。”

霜降嘟囔道:“咱們姑娘性子好,才不會生氣呢。”

說起來,也是很久沒見過沈妙生氣了,別說是生氣,明顯一點的情緒都沒有。從前的沈妙,雖然草包諾諾,可是情緒是分明的,高興就是高興,難過就是難過。而如今,幾個貼身丫頭都看不懂她。如果說人的成長都是慢慢開始,那麽沈妙的改變,似乎都是一夜間完成。

從單純懦弱到平淡無波,究竟是怎麽變成這樣的,無人知道。

“白露。”正說著,便聽到沈妙喚自己的名字,白露連忙上前應了。

“櫃子裏的銀首飾匣子裏的那些金首飾,你尋個時候去也去當了吧。”她頭也不回的道。

“是。”白露忙答道,隨即又一楞:“可是姑娘,昨兒個方才當了一匣首飾,這是最後一匣了。”

“無妨,”沈妙放下棋子:“總歸用不上。當了之後,你將銀票給驚蟄,叫谷雨進來。”

白露應聲出去了,心中卻有些疑惑,沈妙急著當首飾,倒像是急於用銀子的意思。不知道那些銀子是做什麽呢?

快活樓是定京城中最大的酒樓,地處繁華的地勢忠心,快活樓的對面,則是一眾青樓楚館。達官貴人在快活樓宴請過後,大抵都會去對面的花樓中尋美快活。而青樓又分幾等,越是高明的,越是在樓上,最頂層的人便是那些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名妓,往下則是一些有盛名的姑娘,最下等的便是九等窯子。這樣的窯子,是沒有資格叫做“樓”或者“院”的,只能叫做“班”或者“下處”。

“三福班”就是在快活樓對面,最下等的窯子。其中每每出入的都是些做苦力的下等人,而經常有人將得了病快要死的姑娘丟出來扔到街上。街上流浪的乞丐會將這些姑娘抱回去,也許是發洩,也許是她們的衣裳還能賣一個銅板。總歸對比起快活樓的精致,對面的三福班簡直是人間地獄。

快活樓靠窗的地方,年輕男子潔白的衣袖纖塵不染,皺眉看向對面的三福班,只見又有人將新來的丫頭丟了進去,丫頭們掙紮著哭喊個不停,想來又是哪家主子將下人送過來的。有些年輕的丫頭貌美,妒忌的主母為了防止她們爬床,便也會將她們賣進三福班。

“真是殘忍。”白衣公子搖頭道。語氣雖是憐憫,卻沒有一絲要下去出手相助的想法。

而他對面的少年公子,一身紫衣貴氣逼人,只是徑自倒酒,淡淡道:“人已經進了豫親王府,找不找得到,尚未可知。”

“找不到又該如何?”白衣公子轉頭看向他。

“繼續找。”紫衣少年挑唇一笑,邪氣的笑容分外英俊,看的那旁邊彈奏絲竹的清倌都忍不住失神,彈錯了一個音調。

白衣公子見狀,促狹笑道:“謝三,你的魅力如今越發的大了。佳人都垂青於你,要我怎麽活?”

他做長籲短嘆狀,其實這白衣公子生的也十分俊秀,只是和紫衣少年比起來,便少了那份慵懶的貴氣。那少年神色懶洋洋的,一雙眼睛卻銳利的很,仿佛天上的烈日,天生便是耀眼奪目,站在他身側,自然光芒都被掩蓋住了。

“高陽,你喜歡,回頭我便……賜你一屋子如何?”謝景行瞥他一眼。

“罷了,”叫高陽的白衣公子連忙擺手苦笑:“佳人可遠觀不可褻玩,我可沒那麽多精力。倒是你,”他飲了一口酒:“正是少年放蕩不羈時,身邊怎可沒紅顏知己,這明齊你若是想,定然大群大群的人前赴後繼。”

“紅顏知己,”謝景行一笑:“焉知不是紅粉骷髏?”

“別說的那般可怕,”高陽一指對面的青樓:“看那些樓上的姑娘多可愛,什麽骷髏骷髏的,沒意思。”

謝景行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突然頓住,黑眸閃過一絲意外。

“怎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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