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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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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庭再沒見祁白笑過,哪怕是偽裝出來的敷衍笑容,都再也沒有過。

曾經的小太陽,終於徹底斂去所有的光芒和溫度,變成了冰冷的行星。

他站在不遠處,靜靜註視著在訓練室獨自對著沙包瘋狂擊打的祁白,只覺心裏一陣一陣發疼。

還愛麽?當然。整整十三年,自懵懂青澀到如今的成熟冷漠,從未想過有一天會不愛了。

可分明就是他自己親手抹去了全部溫暖,把從前那些無微不至的守護統統化作了占有和毀滅,又怎能怨得了別人?

後悔麽?哪裏還有後悔的餘地。

小白,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用餘下的後半生來補償你好不好?你要知道,時間本就擁有著淡去一切的力量。

只要我們仍舊願意等待。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去,見手下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怎麽了?”

“回少主,顧塵小姐的父親顧威……在替天今日與無極組織的對抗中,陣亡了……”

周少庭一怔,下意識問道:“顧塵呢,知道這件事了麽?”

“已經知道了,葬禮在明日下午舉行,顧塵小姐說,希望白先生屆時能到場,她有話說。”

“嗯,我明白,下去吧。”

“是。”……

周少庭轉過身,神色覆雜地再度望向祁白,眸色深深,幽沈如海。

黑白雙方的較量已經正式開始了,而這場博弈,將意味著生死存亡。

替天把矛頭最先指向了無極,這其中的關節,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最終的贏家只能是烈焰,結局是註定的,容不得人不承認。

或許……可以再殘忍一點,說不準向前逼近一步,就意味著海闊天空。

他始終這樣認為著。

葬禮如期舉行。

棺蓋被重重合上,將顧威蒼白如紙的面容永遠隔絕在內,其實有的時候,死亡觸手可及。

顧琦和顧塵撫著棺木泣不成聲。

祁白一襲素黑正裝站在不遠處,楞楞望著顧威的黑白遺像,無聲地流淚。無論怎樣,這裏躺著的是他十多年來最為敬重的養父,哪怕後者因為種種原因利用自己甚至是放棄自己,但曾經的養育之恩,他從不敢忘。

就這樣,陰陽相隔,連句道別都來不及說。

顧塵一回頭便看見了他,她頓了頓,終於還是擦幹眼淚,起身走過來。

“祁白,不管怎麽說,感謝你今天能來。”

“在我心裏,他就是我父親。”

顧塵禁不住再次紅了眼眶,然而她最終還是像往常那般倔強而高傲地揚起頭,道:“我有話和你說。”

“嗯。”

“我覺得,你有權利知曉父親的死因。”

祁白神色微滯:“不是因為替天的行動麽?”

“是替天的行動沒錯,但此次行動針對的對象,是無極。”講到這裏,顧塵聲音漸冷,“當時我和父親不在一個攻擊範圍,等我趕去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心底驀然像是被一雙大手緊緊攫住,直讓他忐忑到透不過氣,祁白怔了很久,有些難以置信地小小聲問道:“……是無極?”他每日待在周少庭身邊,幾乎處於被封鎖消息的狀態,根本不知道替天的行動計劃,現在乍一聽到事實,頓時意識到了顧塵接下來要說的內容。

只是,不敢細想。

喪父之痛還停留在眉梢眼角,顧塵勉強微笑,說出的話卻字字句句殘忍無比。

“你一定想不到的,祁白,殺父親的人,是楚霽。”

楚霽,那個刻入靈魂的名字。

自己是真的沒有聽錯。

祁白腳下一軟幾乎摔倒,他死死攥著旁邊的臺案穩住身體,睜大眼睛看向顧塵。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雙方火拼,槍械不長眼睛,又有什麽不可能?”顧塵見他這個樣子,一時只覺怒火上湧,好容易才克制住沒有吼出聲來,“我手下親眼看見的,楚霽帶人前來,和父親率領的分隊相遇,他身邊那個槍法極準的林時伊打中了父親的胸口,然後他又補了一槍,速度之快,讓我們連救援的機會都沒有!”

是的,就是這樣。

楚霽是無極少主,他帶頭除掉替天成員,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立場不同,做出的選擇自然不同,站在各自的角度來看,得到的將是迥異的答案。

然而……他殺的是顧威,是自己的養父。

即使一切都可以解釋,這一次,又怎能輕言原諒?

不能原諒對方,也更加不能原諒自己。

“祁白,我希望你能認清現狀,也希望你能記住自己該去做什麽。”

祁白自嘲地輕笑出聲,他沒再開口,轉身沈默地朝門外走去。

大廳的哀樂還在不斷播放著,人來人往,滿眼肅穆黑色。

阿霽,你看,我們終於是完全沒了退路。

我是否應該感謝命運,替我們斬斷了最後一絲祈望?至此,讓靈魂流浪,執著滅亡。

是非對錯從來沒有明顯界限,有的時候,只在一念之間。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我不懼死亡,卻只是遺憾,今後大概再也無法觸碰到你。

是夜。

周少庭走進房間,見祁白正背對著自己面向窗外,身影寂寥,莫名便生出了幾分孤獨蕭瑟之意。

“小白。”

祁白頓了一頓,安靜轉身註視著他,眸色平淡如水。

“周少主,這麽清閑啊,居然想到來找我。”

“何必這麽冷嘲熱諷,我最近明明每天都會來,不是麽?”

“是啊,最近的確來得頻繁,看來周少主也對那日水牢之行記憶深刻呢。”祁白笑得漫不經心,“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沒玩夠啊,還在打算著再帶我去一趟?然後再□□我一次?”

再□□我一次。

在齊腰深的冰水中,在我兄弟的面前,將我所有的固執和尊嚴像那件襯衫一樣狠狠扯爛撕毀,然後等著我在你身下求饒,等著我痛哭流涕把自己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可是周少庭,那是不可能的,我縱然是死,也斷然不會向你屈服示弱,你以為我會撕心裂肺般地在意,而事實上,現在早已經沒有了值得我在意的東西。

那些毫不避及的字眼,總是難免分外戳人。

周少庭隱忍地搖頭:“小白,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全都是我的錯誤嗎?直到現在,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嗎?”

“我沒怪過任何人,而且我從不認為這是你的錯誤,若立場顛倒,我也未必會比你做得更好。”祁白淡聲回答,“我只是會遺憾,當初的你我,為什麽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從五歲直到十三歲,我視你為兄,依賴你,信任你,那時的我,是多麽渴望能夠永遠站在你身後受你保護,以為那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永久不必經歷風雨。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終究還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留我一人站在原地。而後時過境遷,你回到C城,我們重逢,卻意外地發現,彼此之間已經歸於陌生。

有些人的相遇本就註定了將來錯過,正如有時候得到也就意味著終會失去,我們無能為力。

是的,我不再需要你,你所以為的承諾和堅持,對我而言不是愛情。這一輩子,我深愛的都只會是楚霽,那個用冷漠偽裝自己,卻甘心把所有溫暖都交給我的男人。

兩個人彼此對視,用漫長的沈默較量著心底最脆弱的那道防線。

“……我們早就回不去了,對吧?”許久,周少庭緩緩開口,“但是小白,我不會放你走的,永遠都不會。”

祁白未置可否地勾起唇角:“當然,周少主想要得到的,哪裏有放手的道理?我只是盼著你不會忘記答應過我的事情。”

殺於靖。

“我一直記得,不過……”周少庭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為親生父親報仇,我可以替你完成,那麽……養父的仇呢?”

殺顧威的人,是林時伊和楚霽啊。

出乎意料,祁白聞言並沒有任何異常反應,一雙新月眼微微瞇起,笑意平和。

“我心裏很清楚,要去做什麽。”

大概是祁白太久沒笑過了,以至於這個笑容的深意,縱然是周少庭也難以猜透,後者微微一怔,而後從懷裏取出了一柄寒光閃耀的袖裏刀。

“這是你姐姐顧琦托我轉交給你的,說是當年你父親留下的遺物之一,你養父一直代為保管著。”

是祁寒曾經鐘愛的貼身暗器,名叫“風雷”。

祁白接過,將鋒利的袖裏刀在指間轉了兩圈,隨即緊緊握在掌心,恍然微笑。

“多謝你。”

“應該的。”

“應該的?”祁白擡眸,“我若現在就拿它殺了你呢?”

周少庭一瞬不瞬地註視著他:“你不會的。”

“……對,我是不會,而且我也殺不了你。”祁白收起風雷,轉身走向床鋪,“我累了,要睡了。”

“我在這陪你。”

“隨你。”

周少庭站在床邊,看著他鉆進被子把自己緊緊包裹起來,遲疑良久,一字一句道:“小白,你似乎從來沒有問過我,烈焰和替天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

祁白靜默半晌,平靜回答:“你若想說,自會告訴我。”

“對你而言,只要能報仇,所謂黑白兩道的立場也不是太過重要了,對吧?”

這個問題太突兀,祁白手指本能地回攏,慢慢攥住了面前的枕頭。

“你講。”

“我的父親,烈焰之主周桀,同樣也是替天的幕後領導者。”

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來如此,一切都是設好的局,只等著既定的獵物自投羅網。替天隸屬白道勢力,卻實際被黑道的龍頭掌管著,這背後的曲折與陰謀早已不是他們能夠猜度和想象的,而周少庭的父親,也就是這個從未露面的周桀,才是毫無懸念的最大贏家。

想必這也是烈焰和所謂白道勢力作出的協議。

無極,暗社,都只是陪襯而已,無論如何,都免不了一敗塗地的結局。

心口壓抑得難受,祁白闔上眼睛,聲音沈靜。

“我曉得了。”如此事實,被他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而後誰都沒有再開口,屋中燈光盡暗,只能聽到彼此沈重的呼吸聲。

相隔咫尺,卻如同攔著迢迢銀河,這樣的距離,遙遠得無法觸及。

而此時的寧氏別墅,依舊是一派燈火通明的景象,無人入睡。

在近日與替天的爭鬥中,表面上看起來是無極占了上風,但事實上,損失有多麽嚴重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

暗社已經撕毀盟約和烈焰再度勾結,一直躲在暗處虎視眈眈,替天不肯罷休,烈焰又伺機而動,無極如今處於腹背受敵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肖然還被困在烈焰,楚霽已經硬著頭皮數次懇求楚穆,試圖令其繼續向烈焰交涉,然而均被後者斷然拒絕,理由是不能為了一個人放棄無極整體的利益。

這個答案是三人早就預料到的,只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罷了。

肖然也許回不來了,這個念頭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楚霽,直刺激得他幾欲發瘋。

自己造下的孽,為什麽要讓兄弟來償還?

“十一。”他坐在沙發上,一字一句說得堅決無比,“你放心,就算父親不同意,我也會幫你把肖然搶回來。”

“不必了,那樣會死傷太多人,我和肖然都承擔不起。”林時伊聞言反而笑了,擡手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霽,就算是要搶他回來,也應該我去啊。況且我太了解肖然,他若知道你的決定,定然不會同意。”

楚霽狠狠地攥緊手指:“你明明知道,以周少庭的性格,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知道啊,但是肖然不會害怕的,所以我也不怕。”林時伊垂眸,長長睫毛瞬間掩蓋了眼底一絲寂然光影,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溫和,“從加入無極那一刻起,我們就有此準備,能多活一天都是賺來的,真的沒關系。”

旁邊的尹宸星驀然深深嘆息,無言地擡手遮住了眼睛。

不是說生生死死風雨同路的嗎?而此時此刻,他們居然就這麽彼此相對無能為力,甚至連掉一滴眼淚的權利都沒有。

“還是說說你的問題吧,宸星。”林時伊見二人沈默,再度開口,“若是真的和暗社沖突起來,你準備怎麽樣?”

“……怎麽樣?”尹宸星自嘲地笑了一聲,“我還能怎麽樣?拼命啊。”橫豎也不過是一條性命而已,他一直有著為無極獻身的覺悟。

“你別岔話題,你明知我指的是什麽。”

暗社,於洛。

尹宸星神情微滯,逐漸斂去了笑容:“十一,何必要問呢?我難道還有得選擇麽?”

“至少你可以避免再見到他。”

“我卻是盼著再見他一面。”出乎意料,尹宸星的答案斬釘截鐵,“如果最終註定免不了他死我亡,那麽我倒寧願讓他死在我手上,亦或是讓自己死在他手上,總好過事後從別人那裏聽到對方的死訊。”

既然殘忍,索性殘忍到底,反正終究會有那麽一天,倒不如成全彼此。

愛一個人有很多種方式,而有些愛情,只能用鮮血澆灌,方有盛開的機會。

“宸星,你真的……狠得下心麽?”

“你可以問問你自己會怎樣選擇,又或者,去問阿霽。”

察覺到兩人的目光同時轉向自己,楚霽頓了一頓,終是無奈地揚起唇角。

“我有什麽資格回答這個問題?我甚至都不知道小白現在過得怎樣。”

他過得好不好,周少庭有沒有用心待他。

從來不敢細想。

林時伊低聲道:“你別怪他。”

“我哪裏有怪過他?他當初為什麽會那麽絕情,沒有誰比我更清楚。”回憶起往事,楚霽神色有了一瞬間的恍惚,但是很快,那雙漂亮的眼睛就被溫柔光影深深淺淺地填滿,仿佛曾經無數次面對著祁白那樣,星辰般動人,“我尊重他的一切決定,因為我太懂他。”

了解越深傷得就越深,卻依然忍不住冒著鮮血淋漓的危險,不屈不撓地愛著 。

因為那是小白啊,是他的小太陽,永遠想要勇敢守候著,哪怕會被灼傷。

尹宸星伸手,重重搭上他的肩膀:“無論如何,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也是。”林時伊沈聲道,“好兄弟。”

楚霽明朗一笑。

生死何妨,逆天何懼,所幸還能帶著信念一起面對。

有你們,我永遠都不會後悔。

根據當初連思帶來的關於無極的內部帳目,替天已經對無極的多家產業,包括在金三角地區的交易據點都進行了重點打擊,而這其中,自然免不了烈焰的鼎力協助。

另一方面,暗社的意圖很明確,不管最後誰是贏家抑或結果如何,至少先要除掉無極這個眼中釘,總好過將來其再度崛起向暗社尋仇。

麾下的小幫派接連覆滅,在這種情況下,無極內部已經陸續開始出現了人員流失現象。

這是一次真真正正、不留餘地的奪命之旅。自此才知,立下基業不易,要毀掉卻如此簡單,簡單到讓人心寒。

硝煙彌漫,漏洞和危機,總是隱藏在繁榮之下。

轉眼又至冬季。

在這期間,周少庭再沒有允許祁白踏出房門半步,用他的話來說,則是不希望自己在毀滅無極和暗社的過程中,受到來自祁白的任何幹擾。

“你放心,小白,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就算我不親自下手,也終會有人取於靖性命,他活不了。”

這本是承諾,聽起來卻讓人心底生寒。

等待漫長,直等到心如死灰,然而當那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卻偏偏又迅速到令人措手不及。

祁白終於被放出來了,但是很快,他又被帶進了另一個用鋼條焊成的巨大牢籠。

鑰匙插進鐵鎖中旋轉的聲音極其輕微,落在他的耳中卻格外清晰,祁白擡頭望著周少庭,不屑一顧地冷笑:“你這是做什麽?”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周少庭將手伸進堅固無比的籠子,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小白,時機成熟了,現在,我要和楚霽玩個游戲,你就在旁邊乖乖瞧著,好不好?”

我要你親眼看著楚霽是如何被我推上絕路,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怎樣終結這一切,我要你徹底心死。

有資格得到這黑道天下的,只我周少庭一人而已,所以,也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失敗者,還談什麽愛情。

身後的水牢大門被轟然打開,兩名烈焰成員押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肖然走了出來,在周少庭面前停住腳步。

“少主。”

“我要的東西送來了嗎?”

“送來了。”

“好,照我之前吩咐的做,天虹大廈,用私用直升飛機送他上去。”

“是。”

天虹大廈是距離無極總部最近的一家產業,在最近被無極當作抵抗替天的主要據點,導致整條臨安街被緊急封鎖,甚至連沿海運輸都因此受到了影響。

那裏已經完全變成了黑白兩方的戰場。

而周少庭現在要帶肖然去那裏。

祁白下意識望向肖然,卻發現後者也在同一時刻回過頭看著自己,他頓了頓,從鋼條之間的縫隙中,費力地伸出手去。肖然蒼白如雪的臉上恍然露出一絲微笑,而後毫不遲疑地反手握住他的手指。

“保重。”聲音已經沙啞得不像話,卻依舊堅定萬分。

祁白喉嚨似被哽住,他狠狠地咬著牙,卻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一次,該是永別,千言萬語也只能換來痛徹心扉,何必再開口。

但是能和你,能和你們做兄弟,我祁白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從不後悔。

肖然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直到沒入一片灼目光亮。周少庭揮手示意,身後的人員立刻上前,集體擡起了鋼制牢籠。

“小白,我們也該走了,去見你想見的人,高不高興?”

祁白一言不發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前方即是深淵,那麽,還要不要勇敢地邁過去,跌到粉身碎骨也決不後退?

是的,我會的,因為那裏有你。

臨安街,天虹大廈。

雙方已經在此僵持了整整三天,無極的第二梯隊不斷想要沖進來增援,但始終被替天的精英部隊擋在外圍。

這裏可以算是無極的最後一道防線,若不能成功守住,總部將面臨覆滅的危險。

周少庭已經發來消息:下午三點,天虹頂層,肖然在那裏。

肖然在那裏,短短五個字,成為了令楚霽現身的、最難以抗拒的理由。

楚霽終是將總部交給了尹宸星駐守,自己帶著林時伊直奔臨安街。

——“宸星,替我去辦一件事情。”

——“我懂。”

終究還是下了決心,終究還是再不能回頭。

每一次道別都像一場夢,等待何時夢醒,亦或是,再不醒來。

所幸,彼此都懂。

……槍聲一直沒有停歇,煙塵彌漫,屍體橫陳,刺目的鮮血沿著街旁的道路緩緩蔓延開去。

這一次無論勝負如何,造成的損失已然不可估量,哪怕是勝利一方都要經過相當長的時間來恢覆元氣。就像當年一樣,或許,比當年還要嚴重得多。

直升飛機就停在天虹頂層的平臺上,周少庭迎風而立,似驕傲又似憐憫地俯視這一切,風衣獵獵飛舞,襯得他宛如王者。

下面的格局驀然產生了些許變化,盡管因雙方交戰而揚起的沙塵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視線,但他還是發現,大部分無極人員開始朝東面聚攏 —— 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來了需要他們保護的重要人物。

只能是楚霽。

“楚霽,我知道你在那裏。”他將胸前佩戴的擴音器推到唇邊,幾乎將聲音傳遍了整條臨安街,“有膽量就出來見我,你的兄弟肖然在頂層的房間裏,你要不要去見他最後一面?”

下面許久沒有傳來回應,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楚霽清朗的聲音同樣通過擴音器遠遠傳來。

“周少庭,把肖然放了,你要我的命,我給你。”

“呵呵,你的命我要,他的命我也要,一個都逃不掉。”周少庭笑得放肆張揚,“還有啊楚霽,你就不想知道小白在哪麽?他可是一直想見你呢。”

一直想見你。

站在街角的楚霽靜默良久,擡手關掉了胸前的擴音器。他轉頭望向旁邊的林時伊,卻發現後者也在看著自己。

“阿霽,小白不在這裏。”

“我知道,周少庭斷不可能把小白和肖然關在一起。”對方還要利用祁白來牽制他,甚至,置他於死地。

但他毫無辦法,只要是祁白在的地方,即使知曉是陷阱深淵,他也不得不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這便是致命的軟肋,是一場必輸無疑的賭局。

聽得周少庭又高聲道:“楚霽,不說話就代表著不敢出來吧?很好,希望一會兒肖然身上□□爆炸之時,你還能如此冷靜。”

肖然身上的……□□……

林時伊突然好像意識到什麽,一把奪過了楚霽的擴音器。

“周少庭,你他媽到底把肖然怎麽樣了?!”

“是林時伊吧?呵呵,數月不見,我還以為你早把自己的情人忘了呢。”周少庭笑道,“放心,我已經說過了,他正好好待在頂層房間裏,只不過……身上綁了強力的定時□□。”

只要時間一到,肖然就會隨著天虹大廈的頂層一起被毀掉,他們將連道別的機會都不會有。

也許烈焰暫時還無法占領整座天虹大廈,但那並不意味著周少庭會輕易放棄這裏,他清楚如何行動會直擊楚霽的痛處,畢竟,他已經研究了這個對手太久太久。

責任,忠誠,兄弟,愛人,每一條都能夠讓楚霽萬劫不覆。

正因為顧慮太多,在意太多,所以註定永遠都成為不了王者。

“記住,你們還有二十分鐘。”

只有二十分鐘,而已。

周少庭的最後一句話是:“梓君,計時開始。”此後再無聲息。

是不是……快要來不及了?

林時伊驀然轉過身朝天虹大廈的方向狂奔而去,槍聲雜亂刺耳,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如雨點般密集的子彈呼嘯著自身側飛掠而過,他躬著腰咬牙前進,一時間竟連回擊都忘記了。

“十一!”手下人究竟勸阻了些什麽,楚霽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不管不顧地跟著林時伊沖了出去。

來自靈魂深處的危機感在不住叫囂,風風雨雨經歷了多少,從未有哪一次像此刻這般不安恐懼,仿佛有什麽正面臨著永久失去。

是的,永久失去。

一顆流彈穿過了林時伊的小腿,他猛地跌倒在地,卻在下一秒紅著眼睛擡手,連續點射無一落空,瞬間解決掉了前方數位阻擋道路的烈焰部眾。楚霽撲過來將他撞到角落裏,用身體掩護住了他。

“阿霽,你給我回去!”

“別動,傷得嚴重嗎?”楚霽低頭要去察看他的腿傷,卻被林時伊一把擒住。

“沒時間了阿霽,我就是爬也要爬過去啊。”林時伊撕下衣擺利落地在小腿上用力紮緊,他擡頭,聲音決然,“我必須找到肖然,他在等著我,可是阿霽,你別再跟過來。”

驟然而起的沙塵幾乎迷住眼睛,楚霽並沒有打算答應這種要求,身影一閃就站到了他的前面。

“你明知道那不可能,要去一起去。”

“不行。”

“沒得商量。”

“草,楚霽!”林時伊毫無征兆地一拳揮出直擊對方胸口,他惡狠狠瞪著楚霽,扯著嗓子吼了一聲,“別他媽犯傻了,小白你不救了嗎?誰稀罕讓你陪著一塊死啊?給我滾回去!”

給我回去。

你還有自己要盡的責任,你還有必須守護的人,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葬送在這裏?

沒錯,我們是兄弟,可正因為我們是兄弟,我才要狠狠地打醒你。

有的時候,活著比死去更艱難,因為那意味著要承受所有的遺憾和思念,是另一種形式的苦難。

抱歉阿霽,讓我自私一次吧。

楚霽猝不及防被打得後退數步,站在原地怔怔地註視著他。

“我不信來世之說,但這輩子,我不後悔加入無極,也很高興認識你們。”

這就是林時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拖著受傷的右腿,逐漸消失在一片塵霧之中,再沒有回頭。

“十一……”身後驀然傳來破風聲,楚霽回手,將那個欲實施偷襲的烈焰成員用力扯到身前,手起刀落,硬生生從對方的胸前穿過。

短刀拔出的瞬間鮮血飛濺,他闔目,慢慢拭去臉上的血跡,再次睜開眼睛,眸底已經歸於一片冷酷肅殺。

一步殺一人,以來自地獄般令人生畏的姿態前進著,直到視線被血紅顏色所完全覆蓋。如果殺戮真的可以緩解內心的疼痛,那麽,瘋狂吧,誰在乎。

……天虹大廈已然變成了令人心悸的修羅場。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氣,形容猙獰的屍體隨處可見,很難想象,各方勢力都已經殺紅了眼,有些成員幾乎到了敵我莫辨的程度,被高強度的拼殺折磨得失去理智見人就砍。

林時伊頂著火力沖進了大廳。

很快就有烈焰的人發現了他,子彈沒有準頭卻憑借著密集的數量阻礙著他的前進速度,林時伊用後背緊緊抵著墻壁,低頭瞥了一眼腕表。

還有十分鐘。

快來不及了。

他從腰間拽下唯一一顆小型□□,遠遠地丟了出去,而後趁著短暫的混亂,腳步不停地朝樓上奔去。

沒有辦法坐電梯,二十層的高度,只能這樣靠著傷腿的支撐一步一步向頂層接近。血還在流,直至染紅了包紮的衣料,冷汗順著額頭緩緩淌下遮住了視線,林時伊擡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神色卻逐漸平靜下來。

疼痛能使人清醒,他清晰感覺到,自己距離肖然越來越近了。

不要放棄啊,肖然還在等著自己,等待一個人的感覺是多麽不安而絕望,他很清楚,而他不想讓自己所愛之人體會那種痛苦。

肖然,別怕,你承受的已經夠多了,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

我們曾經說好要愛一輩子的不是麽?許下的承諾永不食言,縱然少一秒鐘,那都不是一輩子。

我來了,我這就要去到你身邊,不惜一切代價。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僅存的信念支持著近乎虛脫的身體倔犟前行,烈焰成員從前方叫囂著撲來,林時伊冷笑著舉槍,連瞄準的過程都吝嗇。

但子彈總有耗光的時候,敵人也終是瞅準破綻對他造成了數處傷害,失血的冰冷感一再侵襲,然而這都無法成為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抽出腰間短刀,硬是在逐漸縮小的包圍圈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頂層已近在眼前。

沈梓君高挑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她看著前面滿身鮮血的男人,擡手示意停止攻擊,而後,不明意味地嘆息。

“傳我命令,全體撤離。”言罷轉身,身形矯健地消失在了階梯的交界。

還有最後五分鐘。

身後腳步聲淩亂,所有人都隨著沈梓君那一聲令下匆匆離開現場,再也沒有誰要來阻止他了。

林時伊扶著欄桿擡起頭,血絲密布的眸底映出盡頭那個房間的輪廓,他知道,肖然就在那。

終於還是趕上了啊,所幸還來得及見你。

方才有多麽擔心只差一點點就與你失之交臂,我不懼怕死亡,卻只是怕會遲了一步,明明近在咫尺卻終究不能和你葬在一起。

那樣多可惜,你我都承受不起。

林時伊幾乎是用了最後一絲力氣撞開房門,隨即便重重跌倒在地。他艱難擡眸,看到肖然被數根鏈條緊緊鎖在墻壁上,胸口的□□正在做最後的倒計時。

三分鐘,即使是普通的□□都很難完成拆卸工作,更何況這是特制的,想要從身上除下,根本毫無希望。

周少庭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不過……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肖然,我來了。”

“……你來做什麽啊……走啊……”肖然已經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渾身顫抖地註視著林時伊,淚水迅速充滿了眼眶,“傻不傻……快走啊!”

林時伊含著眼淚笑了:“我既然能來,又怎麽還會走?白癡,有說廢話的工夫,不如讓我抱抱你。”說完,勉強撐起無力的身體,挨過去擁住了肖然。

此刻,終於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多少個日夜因思念擔憂而產生的無奈和焦灼,至此都煙消雲散。

“十一……”肖然低頭,溫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十一。”

你的名字,是這世界上最動人的旋律。

或許真的什麽都不必再提,我清楚,無論再如何堅持你也不會離去,我們本就是為了彼此而存在著,任何一人不在了,另一人留在世上都不會再有任何意義。

你理解我,而我也懂得你。

□□倒計時的輕微聲響在空曠寂靜的屋中回蕩著,兩個人抵著額頭緊密擁抱著,片刻也不肯分離。

林時伊在肖然耳邊低聲道:“還記得當年你帶我去看的向陽花海麽,那時你說你喜歡我,我卻笑你比小孩子還幼稚。”

“可你還是答應了啊。”肖然輕輕地笑著,“我知道,我媳婦就是傲嬌,但心底一直舍不得我,也不同意我喜歡別人。”

“都說了別叫我媳婦。”林時伊抹了抹眼睛,仍舊像從前很多次那樣,佯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然而沈默半晌,卻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肖然,謝謝你。”

這一聲嘆息仿佛嘆盡了多年來所有的執著和陪伴,滿含著不舍與愛意,直聽得人心裏發疼。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不離不棄,謝謝你毫無底線的寵愛和包容,能與你相愛,是我今生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說這話的應該是我。”肖然一瞬不瞬凝視著自己的愛人,聲音溫柔堅定,字字清晰,“我肖然何德何能,可以遇上這麽好的你。”

這當真是世上最美麗的情話。

屏幕上的數字已經顯示為紅色,最後二十秒,傳遞著毀滅的信號。

林時伊偏過頭笑問:“一起走吧?”

“好啊。”肖然欣然點頭,隨即閉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唇。漫長不休的親吻,仿佛可以一直等到世界的盡頭。

我愛你,今生今世,以此為證。

爆炸聲震耳欲聾,火焰燃起的剎那間分外絢爛,遠觀如曼珠沙華開滿天際,自天虹大廈頂層迅速蔓延開去。

終於是讓執念流亡,將過往埋葬。

——“如果我們這次逃不過去呢?或許是我太悲觀了。”

——“像我們這種人,能多活一天都是賺來的,逃不過去又能怎樣?但是肖然,我向你保證,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呢?”

——“那麽,黃泉路上慢些走,我一定隨後就來。”

生當同眠,死亦同穴,有你在的地方,我從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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