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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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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蘅從宮中回來,下馬車後,問府上侍從,得知明郎還沒回來,就先往父親所住的庭院走去。

一夜之間,過去二十一年的身份認知完全顛覆,父親,原不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哥哥,也原不是自己的親哥哥,盡管已在鐵證前,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溫蘅心情的覆雜,又豈是旁人可以完全理解體會的。

起先她走得腳步飛快,但離父親住的地方越近,她的步伐,就不由地越來越慢,在走到房前時,停了下來,耳聽著裏頭父親和哥哥的說笑聲,竟生出一種“近情情怯”之感,像是有些不知道進去後,該說些什麽、該做什麽……好像自己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溫蘅,也不知道,該怎麽做那個溫蘅了……

溫蘅糾結遲疑地站在窗下,向內看去,見哥哥正陪父親下棋。

小時候她在旁看父親與哥哥下棋,哥哥總是格外緊張認真,與父親意態閑適、一派輕松的態度,形成鮮明如此,如今,仍是一方全力以赴,一方輕松淡定,只是這角色反過來了,悠悠哉哉地撫摩著指尖黑子的是哥哥,而緊攥著白子,皺眉盯看著棋盤,認真思索對策的,是父親。

“落子無悔”——這是父親從前教導她和哥哥的,但現在,教導他們規則的父親,卻在不停地親手打破這個規則,一遍遍無奈笑說“落子無悔”的,反是哥哥。

“父親,棋子沾到棋盤,就不能再收回去重放了……”

“落子無悔,我已經讓您‘悔’了三次了,事不過三,不能再‘悔’了……”

“……好吧,兒子再讓父親三次”

………………

耳聽著哥哥的聲音越來越無奈,窗外的溫蘅,忍不住輕嗤一笑,心中的糾結,好像隨著這聲嗤笑,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

這一笑,也叫哥哥發現了她,哥哥擡眼看了過來,笑著喚她,“阿蘅~”

溫蘅笑著打簾走進室內,溫父看見女兒回來了,立即手指著溫羨道:“他欺負我……老是吃掉我的寶貝棋子……”

溫蘅含笑安撫父親,“那我幫您欺負回去。”

她接過父親手中的棋子,邊落在棋盤某處,邊笑著悄朝哥哥使眼色道:“我這一子落在此處,就算是定了此局,任你後面再怎麽設法翻盤,也都只是徒勞,你可服氣?”

妹妹眸中曳漾著的晶亮笑意,如天公灑下的璀璨星子,游落在澄澈的秋水中,柔泛著粼粼波光,眉眼間慧黠輕松的神色,靈動不羈,竟有幾分似未出嫁時,像是沒有任何心事掛懷,溫羨望著這樣的妹妹,自看到肚兜秘文起,即暗暗焦躁慌亂、沒有一刻安寧的心境,也似漸漸沈定了下來。

……他做的對,妹妹定是借著這新身份,解了困局,獲得了解脫……他做對了,也要讓這件事,一直對下去,讓妹妹,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笑下去……

溫羨按下心中所思,笑朝妹妹一拱手道:“豈敢不服?!”

溫蘅笑對父親道:“他輸了,阿蘅幫您欺負回來了。”

然而溫父還是不高興,向寶貝女兒“告狀”道:“他把我要給你寶寶的肚兜弄沒了。”

溫蘅一怔,心道難道父親說的是匣子裏那件碧葉紅蓮紋嬰兒肚兜?

她含惑看向哥哥,見哥哥苦笑著道:“今兒中午,父親將那匣子裏的嬰兒肚兜拿在手裏,說要送給你的孩子穿,鬧著要去找你,我勸住了他,給他倒茶喝,結果外頭的爆竹聲響驚著了父親,杯子沒拿穩,茶水潑在了身上,我趕緊扶父親起身,將這匣子肚兜都隨手放在一邊,攙父親到裏面換衣服,但父親鬧脾氣,不要我幫他換衣服,我只得又走了出來,結果出來一看,那肚兜滑掉在地上的炭盆裏,已燒了大半,救不得了,父親換完衣服出來,知道此事,一直訓我到和他下棋前……”

……這嬰兒肚兜既同母親的檀木梳和她的長生鎖放在一起,應也是父親的珍愛之物,這般燒了委實可惜,但燒已燒了,也無可奈何……溫蘅勸父親道:“沒事的,我記得它的樣子,可自己再仿著做一件。”

溫父悶悶不語,溫蘅繼續柔聲勸道:“哥哥不是有心的,您別怪他了好不好?”

溫羨也在旁連連告饒,兄妹如此勸饒了一陣,溫父終於嘟囔著道:“好吧”,又問溫蘅,“你什麽時候有小寶寶呢?”

溫蘅一怔,隨即雙頰飄紅,正不知該怎麽回答時,有噙著笑意的清朗男音傳入室內,“快了!”

是沈湛,他在雪色暮光中快步走了進來,手攬著溫蘅肩臂,回答岳父大人的問話,含笑的眸光,卻忍不住向妻子看去,“小婿多多努力,爭取今年冬天,讓岳父大人看到我與阿蘅的寶寶。”

……父親雖然神智不清,聽不懂他話中意,但哥哥還在一旁呢……溫蘅聞言臉上更紅,暗暗輕擰了下沈湛,讓他不要在父兄面前胡說。

這一點疼,對沈湛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只當是夫妻之樂,心中更加甜蜜,他此刻的心情,真是好到不能再好,已許久沒有如此開懷了。

今日離朝後,他與慕安兄在東華門前分開,命長青驅車往武安侯府,去給母親拜年。

因為自攜阿蘅搬至明華街新宅後,母親就不許他踏入武安侯府的大門,即使他跪在門前一次次,請求母親顧念母子之情,但母親始終態度堅決,要他拿棄了阿蘅的休書來,否則就沒得商量,不得踏入侯府半步,是故在坐車前往武安侯府的路上,他心裏一直在擔心,擔心在這闔家團圓、喜迎新春的大年初一,他人到了武安侯府,依然要吃個“閉門羹”,見不到母親……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兩手空空地來到了侯府門前,仆從傳報後,母親竟許他入內相見了,而且不但沒找他要什麽休書,反還笑著責備他,問他怎麽不帶著阿蘅一起來,問他阿蘅可還是在生她的氣……

他自然不會以為母親短短一夜就轉了性情,只能將之歸結為重視門第身份的母親,因為阿蘅的身世被揭開,因為阿蘅原是太後娘娘在宮外的女兒,而對阿蘅另眼相看了些……

昨夜在家中澄心閣,阿蘅雖不再喚母親“母親”,但肯為了他,在人前對母親屈膝喚聲“婆母”,而母親,也肯在人前給阿蘅臉面,笑著扶她起身,已叫他因妻母水火不容、半年來難以開懷的低沈心緒,稍稍放松了些,而今日,親耳聽到母親說這些話的他,更是大出所料,喜出望外……

妻子從天而降的新身份,打破了原本堅不可化的嚴冰,給他看到了妻母相諧的可能,如果新的一年,母親能放下成見,妻子能放下過去,母親和妻子之間的關系,能似寒冰化水,漸漸回暖,甚至真的有和睦相處的一天,那該有多好……

他在心中如此期盼著,笑對母親說下次帶阿蘅回家,母親笑著應下,留他在府中說說話,他知道阿蘅午後要去宮中見太後娘娘,不在家裏,遂就安心地留在武安侯府,陪伴母親……

自從去年夏日那場激烈的爭吵後,他與母親,再沒能這般氣氛相諧地閑話笑語,他陪著母親,一邊侍奉母親用膳,一邊與母親說著話,是這半年裏,離母親最近的一次,他凝望著母親的面容,回想從前,忍不住心中發酸,時光無情,再好的胭脂水粉,也已遮不去母親面上歲月流逝的痕跡……

幼年記憶中的母親,紅裙烈烈、明艷張揚,作為先帝最寵愛的妹妹,所嫁之人,又是深受重用的武安侯,母親是大梁朝最尊貴的公主,最耀眼奪目的牡丹花,走到哪裏,都是目光聚焦的存在,令人歆羨其榮光無限。

那時的母親,雖也目下無塵,性情高傲,但也沒有如今這般偏執,但自先帝、父親陸續病逝後,母親的性子,就越來越尖刻,剛愎自用,連她親生兒女的話都聽不進去,一意孤行,堅持要攬權控朝,在朝堂上咄咄逼人,與聖上明爭暗鬥。

如今幾年下來,母親的權勢,已大不如前,從前無論他如何苦勸,都勸不動母親放手,現下再勸,母親心中,可會松動……

他正這般想著,外頭仆從來報,說是兵部侍郎何方,前來求見公主殿下。

母親與聖上之間的權爭,他從不參與,聞言欲退時,又猶豫著想勸勸母親,既已頹勢明顯,落敗只是遲早的事,何不就此罷手,留個體面,但他還沒開口,母親就已搖了搖頭,說不見,讓兵部侍郎回去。

他大感驚訝,母親看他面有驚色,笑著問他,如何看待目前局勢,他不評局勢,只誠心誠意地請母親給他盡孝的機會,為母親頤養天年。

母親也似真的萌生了退意,握著他的手,說她前日夜裏,夢見了從前春日,與他父親帶著他們姐弟,一起去郊外踏青的舊事,感慨這幾年太過忙碌,白白拋擲了許多時光,已有許久沒和他們姐弟如此親近游樂了,言中似有悔意。

若母親不僅能接納阿蘅,還願從朝堂抽身而退,那真是再好不過,心情大好的沈湛,眉眼間的笑意,真是藏都藏不住。

溫羨靜看妹夫如此開懷,回想昨夜假山石洞之事,以及那肚兜夾層中的秘文,心情萬分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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