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淚】

韓傲就這麽坐在長椅上哭泣，起初還能壓抑住聲音，可到了後來，低聲的哽咽漸漸轉變為嚎啕大哭，連過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因為他的哭聲而慢下腳步。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一個男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洶湧哭泣本就很罕見，更何況這人還是韓傲。算起來，除了從剛出生那會兒，之後他似乎就再沒哭過一次。從前就算父親把他揍得再慘，他也只是咬牙忍疼，根本不會有想哭的感覺。

因為韓傲一直覺得哭泣這種事是只有懦夫才會做的。

可是現在他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前半生積壓在心底的眼淚好像都要用這一次抒發出來似的。

終於有路過的好心大媽看不下去，走過去拍了拍韓傲肩膀，遞給他一張紙巾。

“小夥子，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哭成這樣？”

韓傲抽噎著說：“我把我最愛的人害死了……我把她害死了……我他媽就是個人渣！”

這信息有些過於震撼，大媽一時不知該怎麽勸告，站在旁邊也不知如何是好，漸漸地，圍在韓傲身邊的人多了起來。看著他打著石膏的樣子，都有些同情，不禁七嘴八舌開始在旁邊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

韓傲卻根本聽不見別人說了什麽，只是不斷無聲地流著淚。

直到有個人撥開重重人群，擠到最中間，一臉愕然地喊出他的名字，語氣裏帶了幾分不確信：“……韓傲？”

哭得慘烈的男人猛地渾身一震，緩緩從手掌當中擡起頭，看向站在面前的人。

沈黛提著兩袋炸薯條，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滿臉淚痕的他。

“你……你哭了？”沈黛張了張嘴，發現舌頭都有點打結了，“怎麽了？”

韓傲顫聲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猛地撲上去將沈黛抱進懷裏，動作力度之大，讓她覺得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

她聽見他在自己耳邊帶著哭腔大聲吼道：“我以為你自殺了，我他媽以為你自殺了！”

沈黛頓了頓，慢慢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聲安慰：“瞎想什麽啊，我去買薯條，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那為什麽這麽久才回來……”韓傲哽咽道，“剛剛有個人跑過去的時候說，對面有個女的跳江自殺了，我……我還以為是你……”

沈黛嘆息一聲，看著周圍這麽多圍觀群眾，只得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耳邊說：“怎麽可能。只是買薯條的人太多，我等的有些久而已啊。”

“那你的手機為什麽關機了。”韓傲似乎不問個透徹就不肯罷休。

沈黛無奈地解釋：“沒電了啊，本來想給你打電話說的。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旁邊的人都在笑話你呢。”

韓傲在這時才想起他身為大男人的面子問題，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臂擦了擦眼睛，有些沒好氣地看向旁邊的圍觀群眾：“都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

剛剛好心安慰他的大媽頓時有點來氣：“你這小夥子，也太不知道感激人了，虧我剛剛還安慰你半天，轉頭就來罵我們，我看呀，你這漂亮女朋友遲早要被你氣走！”

大媽一邊說著，一邊氣呼呼沖出人群，其他人說三道四了片刻，也都漸漸散了。

沈黛摸了摸韓傲的頭發，以前她很少對他做這個動作，因為韓傲是個很強勢的男人，不喜歡被女人安慰或者淩駕的感覺。可是現在他只是乖順地靠在她懷裏，沈黛隱約還能聽見他呼吸中的哽咽。

“好了，回去吧。”良久之後韓傲放開了她，給司機打了個電話，對方立即將車子開了過來。

回醫院的路上，韓傲的情緒不是非常好，一個人看著車窗之外，也不怎麽和沈黛說話。

沈黛側頭去看他的臉頰，發現他眼角還有幾絲殘紅，鼻頭也紅紅的，看上去竟然十分可愛，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韓傲的身體頓時一僵，想看她卻又不敢看的樣子。

這副模樣逗得沈黛越笑越歡，最後幹脆捂著肚子直接大笑起來，就差沒在車上來回打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也會哭，哈哈哈……哎喲笑死我了，還覺得我會自殺，哈哈哈……哈哈哈……”

韓傲的臉頓時漲紅，伸手想去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惱怒道：“你！還不是因為你嚇我！不要說了！司機聽見了！”

沈黛卻笑得更誇張了：“這麽難得一見的事情，讓司機知道一下也好啊，哈哈哈……”

韓傲控制不了沈黛，最後只能無奈又包容地看了她一眼，隨她去了。

沈黛笑了好久，笑到肚子都痛了，才喘著氣緩緩倒在韓傲腿上，眼角全都是笑出來的淚花。她拿出買來的炸薯條，挑出幾根舉到他嘴邊，韓傲氣呼呼地把薯條吃下去，然後埋怨道：“都涼透了。”

沈黛瞪他一眼：“好心餵你還嫌涼？那你不要吃了。”

韓傲又趕緊把那包薯條拿過來，一邊吃一邊解釋：“我是覺得東西涼了，你吃了不好。”

沈黛哼笑一聲：“有孩子你就對我好，等我把孩子生下來，你韓先生恐怕又要恢覆到以前那個樣子了吧？”

“不會的！”韓傲趕忙捧住沈黛的臉，語氣裏還帶了幾分哭過的鼻音，“沈黛，我愛你。我會對你好的，你相信我。”

沈黛擡眸和他對視了許久，才緩緩把視線挪開，她輕聲道：“我有點累了，睡一下，到醫院了你叫我。”

“好。”韓傲輕輕撫摸她的長發，低頭看向剩下那包薯條，只覺得有什麽地方怪怪的。

此刻正值夏夜，炸薯條按理來說不可能涼的那麽快，可是沈黛拿來的那包薯條，卻真的是涼透了。韓傲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但他刻意沒有仔細去想，而是讓它很快消散在他的大腦深處。他只是抱緊了懷裏的人，讓胸腔裏那顆因為她而晃動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而躺在他腿上的沈黛，其實也根本沒有入眠。

韓傲的猜測並非完全錯誤，在消失的那半個小時當中，沈黛的的確確有了輕生的念頭。她也真的來到了江邊，望著漆黑而深不見底的流水，猶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跳下去。

每當她想邁出一只腳的時候，就會想到肚子裏的孩子；可當她把腳收回去，韓傲對她的欺騙卻又在折磨著她。

就在沈黛覺得她的腦子要炸裂開來時，旁邊忽然有個清潔工阿姨指著水面大喊：“媽呀！你們看水上是不是飄著個人啊！”

沈黛只覺渾身一抖，順著她的手看過去，果然在水面上發現一具軀體。只看了一眼她就可以肯定，那人必然是已經沒有生命了。沈黛勉強認出那是個女孩子，長發毫無生氣地漂浮在水面上，沈黛看著看著，心不由一緊，趕忙從岸邊後退了幾步。

清潔工大喊著跑到街對面去尋求援助，很快，就有救援的人圍了上來，沈黛摸著自己的小腹，好像忽然想明白什麽了似的，轉身朝著韓傲所在的地方走去。

由於在岸邊吹風吹了太久，她買好的薯條早就涼了。

然後她就看見了韓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情景。

沈黛只覺得一陣恍惚和鼻酸，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和她互相折磨這麽多年的韓傲。

罷了，就再試一次吧。反正她已經嘗過最壞的苦果，今後無論發生什麽，只怕都不會比她從前的遭遇更差了。沈黛這麽對自己說著，走到了韓傲面前。她決定永遠不把曾經想要自殺這件事告訴他，就像他打算把英雄救美的形象一直延續下去一樣。

想到此處，她不由睜開了眼，捏了捏韓傲的手指：“阿傲。”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麽叫他了，韓傲不由低頭吻了吻她，語氣溫柔得如夢似幻：“恩，我在。”

沈黛將他的手挪到自己的小腹上，輕聲道：“我們一起努力，做一對好父母好不好？我想要我的孩子從出生開始就開開心心，一輩子都活得輕松自在，不用受一點點傷害。”

“好，我們一定可以的。”韓傲鄭重地對她承諾，摸了摸她的臉，“以後的日子我也不會讓你再受一點苦。”

沈黛緩緩勾起嘴角，喃喃道：“那你一定要說到做到哦……”

“恩。”他順了順她的長發，這一次，沈黛終於能夠真的沈入睡夢之中。

半個月後，韓傲出院了。

或許是不想讓沈黛想起從前那些過往，他另買了一處別墅，沈黛原本還擔心房子剛剛裝修好不能住，誰想韓傲支支吾吾表示，這房子他早就買好了。

沈黛靠在寬敞沙發上斜睨他：“怎麽，買來養小情人的？”

韓傲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當然是買給你的，我剛從yu裏出來那會兒就買了。”

聽他這麽說，沈黛不禁有些恍然，並不是愧疚，只是覺得有些滄桑。

韓傲好像也意識到他說了讓大家都不開心的話題，眼睛一亮，忽然半跪在她面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天鵝絨面兒的盒子，遞到沈黛面前，打開之後裏面果真是一枚鉆戒。

沈黛有些犯困，懶洋洋掃了一眼，便伸出手來，示意韓傲給她戴上。

韓傲有些挫敗地笑出聲：“你好歹表現得開心一點啊。”話雖這麽說，但還是小心翼翼將那枚鉆戒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沈黛睨了他一眼，站起身往樓上走去：“臥室是哪間？我好困，要去睡會兒。”

韓傲領著她上樓，自己的傷還沒好，卻仍舊認認真真將沈黛送到床上躺好，又給她蓋好被子。

沈黛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伸手去摸他無名指上配套的婚戒，問：“你不睡嗎？”

“我去書房，公司積壓了很多事要處理。”韓傲探身吻了吻她額頭，“你有事就叫我。”

“恩……”沈黛點點頭，翻了個身背著他睡了。

韓傲摸摸她的頭頂，忽然問：“沈黛，我們辦場婚禮好不好？”

沈黛的肩膀徒然一僵，回過頭瞪他一眼：“你又抽什麽風。”

韓傲輕聲道：“我這輩子就愛過你一個人，難道不該給你辦場婚禮？”

沈黛瞇著眼睛看他：“你就不怕婚禮舉行到一半，我再把你送進lao裏去？”

韓傲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麽說，捏了捏她的手心：“那我也願意。”

沈黛打了他一下，滿臉嫌棄：“走開走開，不要胡說八道影響我睡覺。老夫老妻的，辦什麽婚禮，惹人笑話。”

韓傲看她滿臉疲憊，有些心疼，便暫時不說了：“好好，那我先出去了。”

待他走到門口之時，床上卻又傳來沈黛悶悶的聲音：“阿傲。”

“恩？”他立刻停下腳步。

沈黛背對著他躺著，“婚禮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沒有選對人。”

韓傲胸膛用力起伏，忍不住回轉過去，將她小心摟住，他在她耳邊認真地說：“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一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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