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是誰】

韓傲將沈黛抱了許久許久，直到夕陽餘暉都從地平線消失，房間裏昏暗一片，他都沒有松開手。

沈黛一直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盯著床旁邊高高掛起的輸液袋，看著裏面的液體一點一點下降減少，最後快要打完了，才動了動手，想去按旁邊的呼叫鈴。

可是這個輕微的動作卻給了韓傲錯誤的信號，他立刻將懷抱收得更緊，長了胡渣的下巴在她的頸窩裏摩挲：“你別走。”

沈黛楞怔了片刻，沙啞地開口：“……你的藥要打完了，我叫護士。”

韓傲的懷抱這才稍微松開了一些，沈黛順利地按下了鈴，很快就有護士推門進來，想要給韓傲換輸液袋，可是由於沈黛坐在床邊，她並不能很順利地完成動作。

沈黛見狀，想要讓到旁邊去，可韓傲卻一絲一毫都不願和她分開，用幹裂的唇親吻著她的側臉，不斷地重覆那句：“你別走。”

沈黛皺著眉，最後還是用力將他推開了，護士也不敢出聲，靜靜換了藥就轉身出去。

於是韓傲坐在床邊，沈黛站在和他半米相隔的地方，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就那麽凝滯般地沈默著。

片刻之後韓傲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想要將她拉回自己身邊，語氣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脆弱，他一遍遍叫著她的名字：“沈黛，沈黛。”

見沈黛一直沒有回應，他索性撐起身體來到床邊，將她重新拉進了懷裏，也不顧自己腹部還有剛剛縫合好的傷口，就這麽緊緊抱著她，放松地在她耳邊呼出一口氣。

就好像她沈黛是他身上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只有將她摟進懷裏，他才能夠活命一樣。

沈黛心底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

她想要嘲笑他，想要扯著他的頭發對他破口大罵，想要惡毒地說現在的這一切都是他韓傲的報應，想要說她其實更加希望他死了。

可是當這個美妙的機會展現在她眼前時，那些話她卻一句都說不出。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有了他的孩子，還是因為她累了，她不想再繼續和他相互報覆廝殺下去。

兩人就這麽依偎著，直到窗外完全黑下去，沈黛才開口：“你父母還在外面等著，我叫他們進來。”

韓傲瞬間就抱緊了她：“不，你不要走。”

沈黛長長地嘆了口氣。她問：“韓傲，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了，你記得嗎？”

她以為韓傲還要回想一下，可是他幾乎眼也不眨就說了：“馬上就十五年了。”

沈黛蒼然一笑，有些可悲：“我從二十歲認識你到現在，都那麽多年過去了，可我現在想想，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一天是開心的。我已經不想再指責你對我的傷害，只是想說，我和你不合適。我要的是一份一心一意的感情，可你永遠都給不了我，因為你本性如此。

所以我已經不求什麽了。你求我回來看你一眼，我也看過了，所以韓傲，可不可以放過我？我真的很累，我想活得輕松一點。”

韓傲緩緩擡起了頭，看向她的目光異常堅定，語氣卻有些急促：“沈黛我可以給你我的一心一意。我向你保證以後我只愛著你一個人，我不會再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來往，真的，我向你保證。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我會好好對你。”

沈黛覺得眼眶發酸，擡手輕輕摸了下他的頭：“我等這些話等了那麽久，可你現在才說。已經十五年了啊，韓傲，已經十五年了。你以為我會等你一輩子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後退去，韓傲的眼睛倏地睜大，發了瘋一樣朝她撲過去，卻不小心從床上跌落下去，順帶著將旁邊的凳子也撞倒。

等在房間外的韓父韓母本來就等得心裏焦急，如今聽到這麽大的動靜，終於忍不住闖進來，就看見韓傲摔在地上，腹部的傷口都崩裂開流出血來，可沈黛卻無動於衷地站在旁邊，眼底是全然的死氣沈沈。

韓母驚呼一聲，流著淚撲上去將兒子扶到床上，按下了呼叫鈴，回頭看了一眼沈黛，眼中有些責怪，更多的卻是怯意，現在沈黛就好像她兒子的保命符一樣，她生怕自己做錯什麽把沈黛逼走，那可就完了。

護士很快帶著醫生進來，想要把韓傲崩開的傷口重新包紮好，可韓傲根本不配合，只是向退到門口的沈黛伸長了手，臉色蒼白地喊：“沈黛！你不要走！沈黛！”

韓父原本一直沒有作聲，直到這時才嘆了口氣，轉身看向沈黛，低聲道：“晚上等他睡下，你再走可以嗎？”

許是想起白天這個老人家在機場裏對自己當場跪下的情景，沈黛只覺得額頭發疼，最後點了點頭。

韓父松了口氣，看了眼時間，說：“折騰這麽久，想必你也餓了，你想吃什麽，我叫人給你送來。”

沈黛輕輕摸了摸小腹，雖然沒胃口但也說了幾個菜名。

韓父叫門外的助理進來，吩咐了對方之後，看見韓傲還在床上鬧喊個不停，不禁暴躁地吼了一聲：“行了！你是要把我的面子都丟光才滿意嗎！”

韓母也趕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沈黛說她不走了不走了，阿傲乖，讓護士幫你把傷口包好，別鬧了。”

沈黛漠然看著這兩個年齡加起來早就過百的老人勸著他們的寶貝兒子，就好像他們的兒子是個才幾歲不到的小孩兒似的。

而其實，現在的韓傲也真的和小孩子差不遠了。

他躺在床上輕聲喘氣，目光不安地看向沈黛：“你不走了嗎？你過來好不好，別離我那麽遠。”

沈黛在韓父韓母殷切懇求的目光註視下，終於緩緩回到了床邊。韓母趕忙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扶好，讓沈黛坐下之後，還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語氣哽咽：“你……你好好看著阿傲，拜托你了。”

沈黛沒有回應，只是盯著醫生和護士把韓傲腹部那個傷口重新包紮好。韓傲則一直全程緊緊抓著她的手，也不管還有那麽多人在圍觀，一臉眷戀地將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又吻。

傷口處理好後，其他人就出去了。韓母原本還想多待一會兒，卻被韓傲趕了出去。

韓傲抓著她的手，敞開了心扉一樣開始喃喃自語：“沈黛，我愛你，真的。我這輩子就只愛過你一個女人，從頭到尾，只有你一直在我心裏。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夠珍惜，總是傷害你。但我可以改，你想要我成為什麽樣的男人，我就變成什麽樣的男人，好不好？以後我會很顧家，每天下了班早早就回來，我給你做飯吃，你想出去逛街我就陪你，手機裏也再不會有其他女人的電話號碼，好不好？我會成為一個好男人的，沈黛，你相信我好不好？”

沈黛一直不吭聲。助理敲門把晚餐送進來，她就放在床頭默默地吃。

韓傲還在不斷地說著，他以前根本不是個這麽愛說話的男人，更何況說的還是這種纏綿的情話。可是他根本忍不住，他說著他們過去那些美好的歲月，說著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青澀卻甜蜜的愛戀……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看電影那次嗎？你坐在我身邊，電影演了什麽我根本看不進去，我的註意力全在你身上。甚至你眨一下眼睛我都覺得你好可愛。後來我送你開車回去，你小心翼翼地坐在副駕上一動都不敢動的樣子，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想吻你嗎……”

“沈黛，我總覺得自己那麽優秀，那麽多女人對我趨之若鶩，所以你肯定不會離開我。所以我才沒考慮過你的感受，因為我從來沒學過怎麽去考慮別人的感受。可是我會改的，以後，我一定會。”

“沈黛，我愛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我會讓你幸福。”

沈黛一聲不吭吃完了飯，聽著韓傲一刻不停地說，心中有些煩躁，還有些別的揮之不去的情緒，但她不想理清楚那是什麽情緒，只是低聲說：“別說了。”

韓傲只能暫時止住了話語。可沒過多久他又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朝她伸出手，一臉期待卻又不安地看向她：“讓我抱著你好不好？”

沈黛沈默片刻，最後緩緩靠了過去。韓傲立刻擁住了她，但沒過多久就有些支撐不住，這樣的姿勢讓他他腹部的傷口有些泛疼。

於是他自以為不動聲色地緩緩朝後躺下，沈黛沒說什麽，背轉過身對他，躺在了床邊。韓傲有些激動，從背後將她輕輕摟住，打了石膏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放在她的腰腹。

沈黛眼皮猛地跳動了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怪，他摸到她腹部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小腹裏的孩子似乎有和韓傲共鳴似的，讓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一陣亂跳。

韓傲一無所查，只是輕輕吻著她的脖子，輕聲問：“沈黛，你不會走了是不是？”

他依舊沒得到沈黛的回答。片刻之後，藥效裏的催眠成分發揮了作用，韓傲開始犯困了。

沈黛感覺到他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回頭看了一眼。昏暗的夜燈之中，韓傲沈沈地睡了，可是似乎睡得不□□穩，眉頭微微皺著。

沈黛剛想從床上下來，包裏的手機忽然響起。

這聲音其實並不尖銳，可床上的韓傲卻立刻醒了，有些驚慌地將沈黛摟進懷裏：“怎麽了？”

沈黛想起身去拿包，可韓傲卻不肯放手，她只得回頭瞪他：“我要接電話！”

她感覺到韓傲的手抖了一下，然後慢慢放開了。沈黛爬起來找出手機，走到窗邊按下接聽鍵：“段蒼？”

段蒼的聲音有些急促：“沈黛，你去哪裏了？酒店的人說你退房了？”

沈黛望著窗外繁華夜景，頓了頓才低聲說：“……我去看韓傲了。我在醫院。”

電話那頭的人沈默了片刻，再響起之時明顯有些失落：“這樣啊。我……我打電話來是想跟你說，我……打算帶小風回m國了。”

沈黛心中一酸：“……什麽時候？我……方便來送送小風嗎？”

“當然。還有些手續，不出問題的話，時間暫定在下周。”段蒼說，“本來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說這件事的。”

這話說完，兩人都無話了。其實雙方心底都有許多問題想問，可是卻都覺得自己沒那個資格再問出口。

沈黛想知道她以後可不可以去m國看小風，段蒼則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決定回到韓傲身邊。

但最後他們誰都沒問。段蒼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哄小風睡覺，那……到時我再跟你聯系。”

“好，晚安。”

掛斷電話之後，沈黛心中湧起一陣失落。不久之前，段蒼對她還那麽熱忱，可今天打電話過來，卻已經和普通人交流一樣了。

不過想到這裏她又覺得自己矯情。這條路分明是她自己選的，又有什麽好抱怨？她總不能阻止段蒼去尋找別的幸福。

是啊，過去和韓傲在一起的時候，其實一開始她並不是沒有逃離的機會，韓傲也給過她選擇的權利。比如說那天晚上，他帶著另外一個姑娘回來，沈黛明明都走出去準備離開了，可最後還是丟人現眼地哭著跑回去。

所以，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歸根到底，也都是她自己沒及時放下，才走到了如今的田地。

想到這裏沈黛似乎有些豁然了。這些年她恨韓傲浪費了她的感情和青春，可是她為什麽就沒想著恨一恨那個懦弱無力的自己？

她對著窗外的夜景蒼涼地笑了笑，回頭去看韓傲。後者正惴惴不安地望著她，他聽到了沈黛的話，知道打過來的男人是段蒼，可是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沈黛走到他身邊，緩緩張開了唇，韓傲感覺頭頂有一把淩遲的刀刃，只要沈黛稍微心狠一點她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韓傲，我懷孕了。”

韓傲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眼中似乎劃過一絲傷痛，可是卻立刻將她抱住。他的頭抵在她胸口，沈黛聽見他顫聲說：“沒關系，我會成為一個好父親的，我會的沈黛，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對孩子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你別離開我。”

沈黛聽著他這幾近乞求的語氣，覺得有些不對，皺眉問：“什麽叫‘沒關系’？”

韓傲沒有擡頭，聲音悶悶地，肩膀劇烈顫抖：“……如果你想要，就把孩子生下來，我一定好好照顧他，就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

沈黛只覺胸口被他點燃了一把怒火，猛地扯著他的頭發將韓傲推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有病嗎！孩子是你的！”

韓傲像被她打傻了，呆呆地問：“不是段蒼的嗎？”不然她為什麽接完了段蒼的電話，就滿臉失落地對自己說，她懷孕了？

沈黛冷笑一聲：“你以為我跟你一樣隨便跟別人睡覺嗎？你——”

不等她說完，韓傲就猛地沖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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