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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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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鳶殺人的事很快就在城裏傳了個遍,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這些人裏,有大呼沒想到的,也有直說不可能的,還有搖頭嗟嘆的。

可不管怎麽樣,伏鳶的案子算是定下來了,他的命如今也不過就是借他用用罷了,等到了時候,自然就被有人逼他交出來。

花街裏亂成了一片,有不少平日裏與伏鳶交情甚篤的,一邊嚶嚶地哭著,一邊扯著嗓子喊先生決計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還有就是冷眼旁觀落井下石的,說是早就看他不是什麽善類,沒想到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但凡說出這些個的,都是道聽途說的人,真正知道些其中原委的,皆選擇了沈默。芙蓉閣就像是被籠罩在了厚厚的濃霧之下,氣氛低迷得厲害。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姑娘們卻大多都在發呆。有興致好的客人昂首闊步地進來,卻都紛紛退出去,將信將疑地望了望頭頂上的牌匾,這才確定了自己沒走錯地方。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擡起頭,仰望著懸在芙蓉閣屋頂上的月亮。風吹起二樓的窗紗,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散開的煙霧。

幾個臉熟的姑娘怔楞地倚著欄桿,各自不知望著何處發呆,就連手中的香帕滑落也渾然不覺。我伸出手,接住了搖搖晃晃的帕子。

終於,還是到了我去一趟琵琶裏十裏鋪的時候。

辛家的廢墟就像是一個窟窿,連月光照下來,都不會有絲毫的回應。我踱步在這的廢墟之上,小心地觀察著四周。

我記得那一晚,天空是血紅色的,可今日的夜空,卻是分外的清亮,簡直就好像是有人掬了一瓢水,刷地一把灑向了天空,原本的渾濁被這清水沖著,一路退到了邊緣,沈落了下去。

回憶著那晚的情景,我小心翼翼地停在了辛家的大門處。屋裏是漆黑的一片,也沒有任何聲音,除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狗吠聲,那夜顯得格外的安靜。

學著那時伏鳶的樣子,我擡起手,虛虛地敲了兩下門。

空空。

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一層一層地蕩漾開來。沒人應門。

我擡起手,又敲了一次。

這一次,門在我的手下,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血腥氣直襲面門而來,在秋夜的涼氣中,那血腥氣顯得格外鋒利。

撂下手裏的燈,伏鳶急匆匆地沖到門廊下頭。血,到處都是血,曲曲折折地,一直延伸到他的腳下。

接著,他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嫗。

她渾濁得像泥沼一般的眼睛大大地睜著,幹瘦的身體上是幾個刺目的窟窿。

她已經死了。

我望著燒成一團焦黑的石階,轉了個彎,繼續往裏走。

血腥味飄散在空氣裏,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線,將伏鳶一步步地引向宅子的深處。他步履沈重,誠惶誠恐地喘息著。

路好像變得格外的長,到他站到那扇半敞著的門前時,似乎已經過了很久。

空曠的房間裏,只有腳步聲在回蕩。血腥氣就像是聞到了獵物氣息的猛獸,朝著他蜂擁而上。

他屏住呼吸,望向了床鋪上的辛未年。

月光被搖晃的窗扇引得搖搖晃晃,就像是在他的床頭點了一盞漂浮不定的燈。那瞪忽明忽暗,他的臉時而光明,時而黑暗。

他半坐著,眸子微微斂著,就像是不明所以地望向來訪者一般。

伏鳶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指,探向了他的鼻間。

這時候,窗邊忽地閃過一個黑影。

我兀地轉頭,望了過去。無心去管那頭被嚇得幾乎要跌坐在地上的伏鳶,我一個箭步,追了上去。

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廢墟中的磚瓦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引住似的,齊刷刷地逆飛上天,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好似有一雙無形的神手在精心地撥弄著一般,辛家的宅子竟緩緩地恢覆了原本的模樣。

就著月光,我加快腳程,追上了前頭的黑影。

那人一路狂奔著,砰地推開了辛家的大門,沖了出去。身後傳來了火舌狂吼的聲音,我的身後陡然明亮成了一片。

像身後真的有人追趕似的,那人跑得飛快,空氣擦過他的臉頰,好像都生出了些許的溫度。

急促粗重的呼吸聲順著風,直直落進我的耳朵裏。

我咬咬牙,一步跨上去,拍上了那人的肩膀。

被猛地一拍的人本能地回過頭,瞪大著眼睛望向我,月光和火光中,他的臉分外的清晰。我一楞,眼前人的身影便像是被雨淋到的霧氣一般,稀稀落落地消失了。

火光驟然熄滅,月光也明顯地暗了一下,一時間,簡直就像是有人吹滅了天地之間的一盞燈。

昏暗的街道裏,我楞楞地站著,任憑風吹起我的衣擺和發梢。

再次回到芙蓉閣,我必須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才能阻止心臟從喉嚨眼裏跳出來。

手指輕輕一捏,裙角無風自動。風停之後,我心滿意足地掃視了一眼自己全身。

雖然我是第二次在凡間用上易容的招數,不過變成如此婀娜多姿的女子卻還是紮紮實實的第一次。好不容易抑制住想要把衣襟拉開看一看的沖動,我推開了花搖的房門。

身後的喧鬧雖說沒有被徹徹底底地隔絕開來,可耳朵還是陡然一下清凈了許多。

倚在窗邊的花搖聽到動靜,倏然回過頭,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她的神情猛地一松。

“原來是桑楠姐姐。”

她說著,眼神定定地望向了我,“姐姐有什麽事嗎”

我沈默著拴上了門,然後大步走到她跟前。

“我想跟你說說,崔捕快的事。”

提到“崔捕快”三個字的時候,她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厭惡,在那之後,她便擰著眉毛,口氣冷硬道:“他人都已經死了,還說他做什麽”

“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是殺他的伏鳶還沒有死,不是嗎”

聽到這話,她就像是被針紮到似的,猛地轉頭,盯住了我。她的眼睛十分的清澈,就像是兩面鋥亮的鏡子,映著外頭明晃晃的花燈。

被這眼神盯得有點發怵,我定了定神,道:“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並不是來幸災樂禍的。”

她的眼睛仍然沒有半點的松懈,口氣更是陰森得如臘月裏漫天呼號的北風,“那你說出這樣的話,又是什麽用意”

“我只想問你,崔捕快到底是怎麽找上你的”

花搖緊抿著嘴唇,戒備地望著我,根本沒有絲毫要開口的意思。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有什麽可隱瞞的”

我盡量壓低了聲音,揣摩著桑楠可能會出現的語氣,道。

她又盯了我半晌,好像是想從我的臉上瞧出什麽端倪來,可是最終,她還是嘆了口氣,垂下了臉。

“辛家出事的第二天,他拿著一個包裹找上了我,起初我不以為意,可後來,我在裏頭看到一封信,那封信,是請伏鳶先生代寫的家信,按理說,那天晚上,前一天晚上,就應該被送到了辛家才對。”

我心頭一顫,“那這信,又為何會在崔捕快的手上”

花搖沈默了一下,“他說衙門裏的大人把這事分派給了他,這個包裹,是他在從辛家隔壁的那條巷子裏找到的,說是因為上頭有血,他們幾乎已確定了兇手就是先生。”

“既然如此,他來找你,又是何種用意”

問到這裏,花搖擡起頭,用那雙清澈的眸子望著我,大約因為外頭的燈火太亮,一時間,我竟看不清她的眼神。

“他說,要不要把這個包裹交上去,就看我的決定了。”

我猛地噤聲,迎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先生做這些都是為了我。”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才續道:“既然如此,我也要為他做點什麽。”

風將窗邊的珠簾撥弄得叮鈴作響,就好像有一雙纖纖素手在有意無意地撥弄著琴弦,又好像有人撩起我耳邊的頭發,在輕聲說些什麽。

過了很久,久到我擱在窗邊的手都涼得失去了知覺,我才猶猶豫豫地開口,問出了一直都很想問的問題。

“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自己殺了辛家的人,卻又想同伏鳶一起活著,才從了那個禽獸不如的崔捕快的,原來,並不是這樣嗎”

聽到我這話,花搖驀地一個怔楞。

“我為什麽要殺辛家的人”

“因為你想同伏鳶遠走高飛。”

她頷首,沈默了一下,接著擡起頭,道:“如果真能這樣,就好了。”

花街的燈火在她的身後閃耀著,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盞盞蓮燈,亮過了天上的漫天星光。

望著在耀眼的燈火中變得模糊的花搖,我的心情驀地有些沈重。

一開始,事情就不是我們任何人想的那樣。

我們所有人都像是被葉子遮住了眼睛,明明看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卻都以為自己看到了全部,然後就緘默著互相猜忌,再自以為是地犧牲奉獻。

一開始,有些事就已經錯得離譜了。

推開花搖的門,外頭的喧鬧席卷而來。我靈臺猛然清明,回過身,望著已經轉過頭去望著繁華街市的花搖,我輕聲道:“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成不”

花搖側過臉,姣好的面容半是朦朧。

“辛家出事的那天,你回去過,是吧”

她神情一滯,卻還是點頭,道:“是。”

“去做什麽”

“只是,突然想去看看他。”說到這裏,她覆又轉回頭,望向了外頭,“沒想到,那竟然就是最後一面了,就連他說要不吃藥去死的氣話,竟然也成了我們之間的最後一句。這麽說來,我能在那天去看他一眼,真是太好了。”

外頭的燈火從她的臉頰滑過,輕飄飄地落在一旁的珠簾上,宛如一個個頑皮的孩子,在無憂無慮地踏著浪花嬉戲。

望著這一切,我不禁要想。如果花搖知道就是自己慶幸的那一面,造成了伏鳶的種種災禍,還會不會覺得慶幸呢

但是,我這話,我終究是問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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