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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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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剛才說什麽嗎”

我狐疑地望著蓮實,惴惴問道。

他微微點頭,“知道。”

“那你剛才怎麽說來著”

“我說好。”

手僵硬地伸向他的額頭,因為方才躺在地上受了涼氣,再加上緊張過度,我的手涼得很,當這樣一只冰涼的手碰上他溫暖的皮膚時,我簡直想長長地嘆一口氣。

他居然沒躲,就這麽任由著我。這下情況更詭異了。

“你……不是蓮實吧,難不成……是誰假扮的”

這麽說著,我便動手扯起了他的臉皮。

約摸是因為我這行為太過得寸進尺,他終究是再也忍不了,一把拍開了我的手,隱忍地皺著眉頭,將臉別到了一邊。

我的手還僵在半空裏,“果然不是蓮實吧”

話音未落,我的額頭就吃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爆栗。“乓”的一聲,鏗鏘有力。

吃痛地嗷了一聲,我揉著額頭,疑神疑鬼地望著他,一邊看,還一邊不忘小聲地嘟囔:“肯定不是蓮實,不是,不是……”

他眉頭皺得更緊,郁悶地揉了揉眉間,這才嘆了口氣說道:“青綰找到了,你確定還要在這瘋言瘋語嗎”

我一楞,“找到了”

後頸上那股莫名的鼓脹感又緩緩地蔓延開來,我無意識地將手趟向後頭,那種毛絨的觸感好似再次回到了手心。

一個激靈,我回過神。

蓮實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只見他定定地望著我,“怎麽了”

忙不疊地搖搖頭,我鄭重其事地擡起頭,“帶我去看看。”

看來,有必要來一次正面對峙了。

原本,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思的。可是當我見到青綰的時候,卻又再鼓不起當時的那股勁了。眼前的青綰,不過就是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可憐小娃娃而已,她一如既往地匍匐在黑暗中,將自己蜷成了一團。

那股纏繞她身體的黑霧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從來都不曾出現過一般。

我低下頭,湊近她的臉。一股說不清的惡臭撲面而來,仿佛一頭剛剛吞蝕了活物的野獸,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讓人幾欲昏厥的腥膻之氣。

“婆婆”

我充耳不聞,只是一個勁地湊近她的臉。近到我能看清楚她的每一根睫毛,近到她左臉上的那片陰影幾乎遮蓋了我的整個視線。

可就算我離得這麽近,我也沒有看到任何狐仙的痕跡。青綰依然是個普通的小孩子,身上雖然骯臟卻也光滑,沒有長出皮毛,耳朵也沒有變長變尖。

我半夢半醒時在水中看到的半面狐貍並沒有出現。

困惑的我不由得恍惚起來,就在這短暫的恍惚之中,眼前的陰影似乎蠕動了一下,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推了一下那層薄薄的皮膚,陰影的形狀猛地一個扭曲,顏色驟變。

黑色像是被大雨沖刷似的,緩緩地褪去,一層稀薄的白色從那黑色的帳幕低下無聲無息地浮現。漸漸地,那白色越來越濃,只是一個眨眼,就已經到了刺眼的地步。

白色的中央,一只漆黑的眼睛猛地張開。

瞳仁裏,倒映著我的臉。

那張我萬分熟悉的臉,瞇著細長的眼睛,不懷好意地咧開了嘴角。

“我就是你啊。”

像是雞蛋被敲破了一個洞,渾濁的東西像是蛋清一般,從那個小小的破洞流出來,流了滿地。

“我就是你啊。”

我囁嚅著開口,聲音回蕩在狹窄的空間裏,甕聲甕氣。

“啪啪。”

臉上涼風拂過,陰陰地疼了兩下。

大夢初醒地轉過視線,望向還在拍著我臉的蓮實,他見我的視線轉了過來,隨即停了手裏的動作,他眼睛半明半昧,在大雨中閃爍不定。

“多久了”

他臉色陰陰的,似乎下一刻就有大雨墜下來。

我木然地回望,“多……久”

見我如此,他神色驟變,居然還有幾分緊張,“你入魔多久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殊七聽到此話,也跟著變了臉色,誠惶誠恐地望著我。

一滴雨落在我的眉心,一股說不清的沁涼像是滲入青衫上的茶水,洋洋灑灑地鋪開。我沒想著答蓮實,卻是仰頭看天。

護城河邊上的戲約摸是結束了,街道上慢慢地有了人聲,墻那邊的腳步聲斷斷續續,就像是河水撞在灘石上。

蓮實見我不答,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直直地奔向了九重天上的炎華宮。

炎華宮看門的小弟子看到一身爛泥的我時,可真叫嚇了一跳,好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就連門,都是蓮實親自推開的。

被一個小輩這麽看著,我這張老臉實在是擱不住,就想捏個訣換身衣裳。不過不知我最近是不是在走背字,如此重要的時刻,我的法術居然失靈了。

我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這是因為炎華君法力無邊,我等小嘍啰多少受點影響,一邊跌跌爬爬地被蓮實拉著橫沖直撞,當然了,另一只手還不忘試著施法。可不管我的響指打得多麽響亮,身上的那些個泥點子也還是紋絲不動。

因此,到炎華君跟前的時候,我是真叫一個無地自容。

昭昭挺個大肚子坐在炎華君手邊,一雙松鼠眼盯著我上上下下轉了好一遭,腦袋也是歪完這邊歪那邊,看起來十分的滑稽。不過,如今她就是再滑稽,也滑稽不過我。

“阿岑,你的衣裳……是冥府最近新時興的樣式麽”

昭昭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天真爛漫地問道。

我更是無地自容,一個勁地往蓮實後面躲。

炎華君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即使看到我這麽一身“華麗”的裝扮,他也依然是端著一張“關我屁事”的神情,活生生地瀟灑了人一臉。

他用一雙淡定的眸子掃了我一眼,便再不關心地繼續給昭昭餵起了栗子。

“近來我這炎華宮,倒是挺熱鬧。”

恕吾等愚鈍,就這麽雲淡風輕的口氣,就這麽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我實在是揣測不出他老人家的心思。

因為關心蓮實揣摩出了沒有,我便偷偷瞄向了他。

“不知君上可有見過,神仙入魔”

得,人家根本沒心思猜來猜去,直接就奔著主題去了。這是何等的簡單,又是何等的粗暴。我著實想給他鼓掌。

炎華君一世活得太久,對尋常的事情一直興趣寥寥,對這種稀奇古怪的事卻是極為上心。因而蓮實這話也是落地開花,立刻就引起了他老人家的興趣。

只見他斜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本就無地自容,被他這麽一盯,更是不爭氣地紅了一張老臉,扯起蓮實的袖子躲了起來。可蓮實本就是帶我來求助的,哪裏能容得下我這般胡來,當下一個不爽,將我踹了出去。

一個趔趄,我好巧不巧地停在了炎華君面前。

“你這麽塊小石頭,一生過得倒是不冤枉,那些尋常神仙幾輩子遇不上的事,居然都被你遇上了。”

炎華君這人的過人之處就在於,你永遠讀不懂他字面下頭的意思。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藏著掖著,卻又不知道要從哪裏著手去深究。

此時的我,一如既往的一頭霧水,只能尷尬地跟著呵呵。

“炎華君說得是,是……”

他斂了斂眸子,收回了視線,將手中最後一個栗子剝好送到昭昭手中,這才接上了蓮實許久之前的話。

“神仙入魔,自混沌初開,也不過發生過三次。”

第一次,依然是發生在天君的姥姥的姥姥還在世的時候。那時候,六道並不像如今這般涇渭分明,神鬼妖魔的交往相較如今也繁榮許多。

想想,約摸那時還是天界的發展時期,所以免不了要取長補短,去糟取精。而如今的天界已是蓬勃的發達時期,完全有理由將弱小的幾道一腳踹開。

我覺得自己想得有理,便連連點頭,聽了下去。

這一次的入魔事件,其實說起來,不過就是個誤會。一神一魔在一起修行悟道,然後一個心血來潮,來了個魂魄出竅,結果呢,出是出得很幹脆利落。可也不知道是出竅了太開心,一時撒丫子玩野了,竟然附錯了體。

原本,這就是一件小事。可這事從前都沒有發生過啊。於是,這事就成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徹底向魔界的人敞開了。

他們就想啊,咦,咱們居然還能鳩占鵲巢啊。那些神仙的生活環境多好啊,為什麽我不能去享受一番呢

如此,魔界便掀起了一股強行附身的熱潮。

可是,這事聽起來很簡單,要真做起來,其實還是很困難的。嘗試來嘗試去,魔界也沒人成功。

雖然沒人成功,但這事對神界的人來說,多少還是個安全隱患。但人家又不是所有人都怎麽怎麽你了,要趕盡殺絕也不太厚道,於是乎,天界還是采取了保守的防禦,選擇了疏遠魔界的人。

因而,這事也算是安分好些年。

可得不到的總是在騷動,有些年紀小的魔吧,心裏就一直騷啊騷啊,終於有一天,它動了,這一動,就攤上大事了。

這大事,便是第二次的神仙入魔。那時候是天君的姥姥還健在的時候,天界在眾前輩仙友的建設下,已然在六道中站穩了腳跟。

樹大招風,這話不是說假的。

說起來,這也是三次之中最正經的一次。有組織,有紀律,有計劃,不成都不行。

那時候,也正是魔王換屆的重要時期。整個魔界之境一片混亂,有那麽幾個眼瞧著時勢動亂的,就想著要當個英雄來光宗耀祖一把。

不過,有時候還就不能不信邪。一代代魔界之人嘔心瀝血地努力都沒成功的事,人家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娃娃,居然就糊裏糊塗地成功了。

不但成功了,這附走的,還是個修行深厚的上神。

這事鬧得動靜十分之大,大到*四海都炸開了鍋。一時間,無數蠢蠢欲動的家夥們揭竿而起,自顧自地組成所謂的“正義之師”就去討伐人家了。

但仔細想想,人家做神的時候就牛氣哄哄了,再加了個魔,不就等於任督二脈通了通嘛。這下哪還得了。不管你多少人一起上,人家都是談笑間灰飛煙滅,連個把自我介紹做完的時間都不給的。

事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天界再不出手就不像話了。

於是,天君大手一揮,東皇鐘哐地一落。一了百了。

隨後而來的第三次,也同時是史上最扯淡的一次。

一個被神仙搶了媳婦戴了綠帽的魔,一氣之下追上了九重天,劈裏啪啦地打了一頓之後,兩人都昏死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兩人就合二為一了。

因為這事太具戲劇性,炎華君說的時候,我和昭昭就一直擺著張“這樣也行!”的驚恐臉。

炎華君說完這麽好一通話,抿了口茶,這才重新望向我。

這時,一直在一旁沈默聽著的蓮實,終於開了口。

“君上從來都沒有提到,那三個人到最後都怎麽樣了”

炎華君沒看蓮實一眼,而是定定地望著我。

“誅仙臺。”

誅仙臺是什麽樣的地方呢

記得上次去的時候,正是他掉下去的時候。那時候,從南鬥宮到誅仙臺的路上開滿了大紅的芍藥花,記憶裏,那花似乎比忘川河邊的彼岸花還要紅艷。

當那些芍藥花的形狀開始模糊,我才驚覺,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這麽久之後,誅仙臺和我的名字,居然又再次連在了一起。

想想,真是無比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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