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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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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把好奇心挖出來的話,我一定會首當其沖,然後把這個沒用的玩意兒燉成一鍋湯,宴請親朋好友。

殊七到底是跟著我久了,把我的心裏摸得無比的通透。這不,他一發話,我就像沒有腦子的魚一樣,悶頭就上鉤了。

亦步亦趨地跟著殊七到後院,我郁悶地幾乎連今早白澤的話都治愈不了了。

“人怎麽不見了”

當殊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一個激靈,擡頭去看。

空蕩蕩的院子裏,只有我的紅紗燈在搖搖晃晃,襯著冥府混沌的光,就像在護城河上蕩漾的紅影,在清冽的空氣中,這情景竟讓人忍不住放慢了呼吸。

殊七翻遍了我的莊子,也沒能把那人找出來。

若是不能喝孟婆湯,就過不了奈何橋,過不了奈何橋,唯一的去處就是從忘川河的盡頭過陰門回到陽界。這樣從陰界折返陽界之人,一旦在陽界過了七天,就會永遠地成為孤魂野鬼。永遠地喝不了孟婆湯,也永遠地過不了三生石。

這對身為陰司的我們來說是失職,對他們本人來說,就是死不去也活不來的永恒煎熬。

因此,當我聽說人不見的時候,也是結結實實地緊張了一把。

莊子都翻遍了也找不到,我們便只能循著忘川河往回找。莊子裏一半的盛湯司都停了工,跟著我和殊七分別在河的兩邊往上游走。一路上遇到了許多往來的安魂舟,掌舟人們似乎從沒見過我孟婆莊如此興師動眾,都好奇地擡起了頭。

為此,河上還出了幾起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我雖然心感抱歉,卻也沒心思去管了。

陰門高聳在忘川的盡頭,離得越近,那門上的雕刻的眾生百相就清晰,那些臉龐就如同一朵朵開放在忘川河邊的彼岸花,似乎在腳步起伏間對我盈盈招手。

看得入了神,我竟好一會兒才發現黑白無常同我迎面走來。

他倆自從上次看過我作為寧玉殺人之後,就再沒見過我。如今一見,倒乍生出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覺。仔細一想,這種感覺很有可能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婆婆。”

黑無常甩著一如既往的老鴇腔調,臉上的粉倒好像又厚了一些,他這麽陰陽怪氣咧著嘴角的時候,我生怕那結成塊的粉團子像墻皮似的從他臉上掉下來。

我沒空跟他瞎叨叨,直奔主題道:“你們從陰陽道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過……”

話說到一半,我猛然發現自己並不知道那人的形態長相,只能悻悻地回頭,望向殊七。機智如殊七,當然知道我的意思,他上前一步,續道:“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穿著一身大紅的嫁衣,鞋子少了一只。”

我“哦”著點頭,轉頭去瞧黑白無常的反應。

黑無常這個小賤人任性不願意配合,但看白無常的樣子,卻是在仔細回想的。約摸是我們這事問得有點沒頭沒腦,白無常琢磨起來,也便有些困難,所以,隔了好長一會兒,才見他收拾著臉上的皺褶,不確定道:“婆婆說的這人,可是衣裳被火燒了半截”

知道我一竅不通,殊七搶白:“對,就是大人說的這樣。”

聞言,黑白無常對了個眼色。黑無常興許是覺得這事沒什麽意思,長嘆了一口氣,興致缺缺道:“如果真是,那這人早就離了陰陽道,回到陽界了。”

殊七臉色轉了轉,大約是為這個當差以來的第一個汙點感到不好受。我看了,很想勸他放寬心,死豬不怕開水燙,汙著汙著就習慣了。

可思忖了一下,我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敢問大人,那人現在何處”

黑無常:“翡翠城集市邊的橋上。”

按著黑白無常指的路,我和殊七一路摸進了翡翠城。此時正是夜幕初降,絲絨般的天空繾綣非常,零星的星子好比一顆顆圓潤可愛的珍珠,此起彼伏地閃爍著。

正是華燈初上,護城河上映著萬家燈火,似某位神女粗心掉落的飄帶。

翡翠城雖說有著如此響亮的好名字,但事實上不過就是都城附近的小城,勝在風景秀麗,往來便利。時間久了,也成了點氣候。

這個小城裏居住的人,有晚年想要遠離權力中心的大貴之人,也有做著往來生意的大富之人,當然更多的,就是一輩子都在勤勤懇懇生活的普通百姓。

我們要找的人,就是這普通百姓中的一員。

若要說她與街角賣酒的酒樓小二有什麽不同的話,便是她稍微有些姿色。

聽到這一層的時候,我不禁想起,在莊子裏這麽久,我見過的那些個不願喝湯的,大多都是有過人之處。在平常人的眼中,這些優勢本應該讓他們過得更加美滿才對。

可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看過了這麽多的人生悲歡,我卻漸漸懂了古人口中“平凡是福”的深意。一輩子普普通通,不見得不是好事。

茫茫然想著這些的時候,我正同殊七一前一後地走在翡翠城的長街上。

今日的翡翠城似乎有什麽祭典,不算窄的街上,小商小販分列兩邊,不少精心打扮的少女結著伴兒,像一只只漂亮的花蝴蝶在貨攤邊上飛來飛去。

聽說遠處的護城河邊會有煙火表演,因而人群中雖然做什麽的都有,但是總體看來,卻如從上游流下的河水一般,熱鬧地往我身後的方向去。

漸漸地,橋越來越近。

越是接近煙火大會的時辰,這街上的人就越少。當我們到達集市盡頭的這座橋時,除了偶爾跑過的遲到百姓,已經瞧不見人影了。

這座橋似乎上年頭了,在簇新的樓閣對比下,它就像被刻意塗成了灰色。歲月的痕跡沈澱在橋面上,砸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坑洞,橋欄上的獸首突的突,斷的斷,參差不齊地延伸著。

水光浮動在橋身上,映襯著一旁連成一片的樹蔭,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嘭……啪!”

似乎是煙火大會開始了,遠處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整個城池便陷入了一片璀璨的光華中。我被那聲音吸引,也不由得轉頭去看。

煙火拖著尾巴竄上天空,接著突地一下,綻放成了漫天的金花銀葉。巨響接二連三,天空成了絢爛的花園。

我半張著口遙望著,火光落在橋下的水中,眼前一片迷離。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她。

不能說是蓬頭垢面,卻也絕不能說是衣冠整齊。她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從上頭的殘存的繡樣可以看出,這的確是一件嫁衣,只是這件嫁衣已經面目全非了。

燒焦的痕跡布滿她的左邊身體,衣裳臉蛋頭發,只要是沾上左邊,便如同猛地陷入了陰影中,黑沈沈的一片。

因為左邊的臉燒成了糊塗的一團,她右邊的半邊臉就白得格外突兀。大約是真的要出嫁了,她塗了胭脂,抹了朱丹,若是忽略左邊混沌的一團黑暗,她此時的模樣甚至可以稱得上楚楚動人。

她站在橋上,雙腳微微漂浮,缺了一只鞋的腳泛著詭異的青。

煙火的光芒中,她淚流滿面。

一個女鬼晚上站在橋上哭,這絕對不是什麽好景致。有偶爾路過沒被陰差接走的鬼魂路過時,都要被她結結實實地嚇一大跳。

有頭嚇掉的,有腿嚇折的,有眼珠子嚇跑的,總之就是花樣百出。

端詳了這場鬧劇好一會兒,我臉上的青筋越來越多,終於,在她嚇漏了一只鬼魂的肚子,淌了一地的瓦青腸子時,我忍無可忍,捋著袖子準備上前。可我剛剛邁出一步,就被一旁的殊七擋了回來。

剛想發問,便見他朝橋上揚了揚下巴,“看。”

一個衣著樸素的女子埋著頭,正快步地走上橋。古老的青磚在她的腳底發出零零碎碎的響聲,這聲音穿插在煙火的間隙裏,忽輕忽重。

不知是聽到動靜,還是感覺到了什麽。原本巋然不動的女鬼像是陡然被雷擊了似的,霍地轉過了頭。

大約因為她做鬼資歷尚淺,她這一轉頭,轉的當真只有頭,身體原原本本地站著,頭卻突然轉到了後頭,身體和頭呈現著活人不可能做出的角度。

我被嚇得心頭一抖,手心都冒了汗。

那行色匆匆的女子看不到這恐怖的一幕,仍舊低著頭,抱緊著手裏的包袱,悶頭趕路。她沈重的呼吸聲似乎近在耳畔。

女鬼的頭隨著她的動作快速地轉動,一轉眼,幾乎轉了一圈。左面完全燒焦的臉上,凹陷成一個黑洞的眼窩似乎也在死死地註視那個女人。

就在那女子路過她身後的時候,她猝不及防地周身一顫,接著,遲疑地停下腳步,不解地望向了她的方向。在她的眼裏,那裏應該除了閃動的煙火,什麽也沒有。

可是,她的眼睛卻越睜越大,越睜越大,就像是被人勒緊了脖子。她狠狠地抱緊手裏的布包,用力到手上和頸子上都爆出了青筋。

女鬼就這麽扭頭站著,用那只殘存的眼睛盯著她,目光忽強忽弱。

“哐。”

女人手中的包袱落了地,包裹在麻布中的瓷質容器垂直地砸在冷硬的橋面上,碎成了狼藉的一片。隨著這情景,容器中的東西徹底失去了支撐,在響聲中攤了一地。

不知從哪裏吹來了一陣風,那風順著古橋的石階一路溜上去,白色的粉末如同是被風卷起的波浪,洋洋灑灑地散了漫天。

女鬼擡頭,望著浮在半空的白色粉末如同雪一般紛紛揚揚地落下。細若秋霜的粉末落在她的頭上,臉上,發出點點的熒光,在這忽閃忽閃的熒光中,她左臉的焦痕慢慢慢慢地消失了,白皙的皮膚像是破土的草芽,在她的臉上徐徐地蔓延。

粉末散盡的時候,她仍站在橋上。橋下的河水映著她的影子,紅妝霞帔,人美如畫。

橋上的女人望著這一切,腿腳一軟,癱在了地上。煙火倒映在她驚恐的眼眸中,鬼魅得如同墓地的螢火。

“桃……桃夭。”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桃夭,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青綰。

桃夭是鬼,青綰是人。

她們,曾是一起來到人間的姐妹。

桃夭是妹妹,青綰是姐姐。

原本,她們應該是世上最親的人。結果,卻成了世上最怨的人。

她們的故事,開始於一個叫“狐仙”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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