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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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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樣的一幕再回頭聽小六的故事,我便忍不住感慨萬千起來。

到底齊連生是什麽時候發現兩人之間情愫的呢,或許,他是跟那兩人一起感覺到的也說不定。

能被一個老套的英雄救美就感動了這麽些年的男人,內心定當軟得像是隔壁巷子裏剛出鍋的肉包子,自己的愛人心裏有了其他人,他一定老早感覺到了。

那麽這幾年,齊連生都是怎麽處理這段感情的呢

他聽著那再露骨不過的童謠,心中又是作何感想呢

琢磨著這些,我突然就對如今的齊連生分外的好奇。

這一晚我早早地鉆進了被窩,於是睡了十分踏實的一覺。可第二日天還沒亮,我便被裏間的動靜吵醒了。

聞人賀的書房亮著新點的燈,顯得格外亮堂。他的影子倒映在窗紗上,每一個動作都很清晰。

做他的書童其實是件很輕松的事兒,他不喜歡別人伺候,也不喜歡別人看在旁邊,除了需要送信的時候,我基本上都處於放羊狀態,有感於自己的消極怠工,我一鼓作氣,從熱乎乎的被窩裏鉆了出來。

這動作驚醒了一旁的蓮實,他睡眼惺忪地望了望我,又半夢半醒地耷拉下腦袋,繼續睡去了,模樣呆楞得很。

我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下自己,便推開了房門。

乍暖還寒的清晨最是難熬,我緊了緊衣襟,縮了縮脖子,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鉤殘月掛在天上,零碎的星子像是小六臉上的雀斑,毫無章法地亂布著。

石榴樹的葉片沾了霧氣,亮盈盈的,樹底的石缸發出滴滴答答的水聲,缸裏發出甕聲甕氣的呱呱聲,那是我的朋友在和我打招呼。

我踱步到缸邊,低頭望過去。

青蛙仔眨巴著一雙綠豆眼望著我,水亮亮的皮膚看得我又是一陣縮脖子。

“早啊,青蛙仔。”

“呱。”

同青蛙仔打過招呼後,我就進了聞人賀的書房。

作為一個奸臣,他夠不夠奸我們暫且不說,不過他的勤奮倒是有目共睹的,就我所知,他一天十二個時辰裏頭,除去睡覺的兩個時辰,其他的時間都被用來陪皇上找樂子和批公文了。陪皇上談戀愛和批公文,這就是上林國聞人相爺的全部工作。

天暫時沒有要亮的意思,空氣裏浮動著新鮮草木的香氣,很是提神醒腦。

此時,我們正在進宮的路上。

要問為何這麽早

這不,人家是你儂我儂的兩口子,當然想一睜眼就看見情郎了,說不定還要來個早安吻啥的,想到這,我的腦中立刻旖旎成了一片,胳膊大腿什麽的,纏得不分你我。

馬車搖搖晃晃,輪軸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空蕩蕩的宮道上只有我們的馬車,馬蹄敲在青磚上,聲音傳得很遠,似乎將整個宮廷都敲得抖抖顫顫。

皇宮與幾年前並無區別,瓦片還是閃亮,粉墻依然高築,檐角的嘲風獸仍是那般猙獰,守衛的甲胄聲聽起來也是那般的沈重。

桃花依舊,人面全非。說的大概就是如此吧。

齊連生的寢宮前早早亮起了宮燈,那燈是蓮花的形狀,風一吹,就像是一朵朵飄在水面上的紅蓮,十分惹人憐愛。

門口的宮人瞧著聞人賀來了,輕車熟路地迎過來。

“皇上可醒了”

宮人畢恭畢敬,“回稟相爺,還沒有,相爺可要進去”

聞人賀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寧玉,在這等著。”

聽到“寧玉”二字,那尖嘴猴腮的老宮人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瘦骨嶙峋的身軀一震,惶恐地望了過來。他的眼白大過了黑眼珠,在模模糊糊的晨光中看來,就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

囑咐完,聞人賀便低頭抻了抻衣角,就著半掩的朱門,走了進去。屋內朦朧的燈火灑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那黑色影子歪成扭曲的形狀,正如他那雙濃黑的眼睛一般,似乎有什麽猛獸正要從裏頭掙脫出來。

直到那門被闔緊,我才從如此恐怖想象中清醒過來。

轉頭想找那老宮人,卻發現他已經腳底抹油,一溜小跑到了門廊的盡頭,我望過去的時候,他也剛好回頭,視線短暫的一個相碰,他登時雙眼大睜,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臉色發青地跑開了。

我一時莫名其妙,卻又清楚地感覺到了詭異的氣氛。

為什麽大家聽到“寧玉”二字就像被鬼掐一般,這個名字,到底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帶著這麽個疑問,我下定決心,回去一定要找小六問問清楚。

而此時,我更感興趣的倒不是“寧玉”的來歷,而是如今的齊連生。

房間裏的燈光晦暗不明,正是偷情幽會的好意境。聞人賀輕手輕腳地撥開珠簾紗幔,提著衣擺,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床沿。

明黃的帳幔被掛到了檐角的玉鉤上,稀薄的燈光像是迫不及待般地湧過去,將緊閉雙眼的齊連生包裹起來。就著光,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張臉上泛著青色的胡茬。他的胸口緩緩地上升下落,似乎睡得很熟。

床鋪隨著聞人賀坐下的動作微微下沈,齊連生平靜的身體幾不可見地往床沿的方向傾斜過去。燭光一時溫柔似水,柔柔地纏裹著二人,看著這情景,似乎連春寒的早晨都變得不那麽讓人討厭了。

我仔細望向齊連生的臉,發現他其實挺好看的。他們老齊家的血統顯見著是很不錯,沒能多留幾個能賞心悅目的娃娃下來,著實有點可惜。

聞人賀就這麽坐著,沒有做出我想象中的任何動作。沒有牽手,也沒有摸臉,更沒有偷親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就像陪著他一起睡似的。

至此,我不禁開始反思。將男女之間的暧昧場景胡亂套用在男人之間,看來還是行不通的。

天色漸漸明亮,早起的鳥兒撲騰著翅膀從天幕上滑過,耳邊隱隱傳來宮中女眷倒洗臉水的聲響。腳步聲更是錯落不停,晨光微熹中的上林顯得喧鬧而忙碌。

大約這齊連生也同我一般耳力好,沒一會兒,他就恍恍惚惚地睜開了眼。

睜眼的瞬間,恬淡的笑意就在他的眸子裏蕩漾的開來。他嘴角沒動,眉眼間卻都是笑意,一張臉也跟著明朗了。

“什麽時候來的”

他的聲音有著惺忪的喑啞,手從被子裏探出來,握住了聞人賀的手。迷蒙的睡眼裏,我似乎看到了綿延千裏的浩渺煙波。

“剛到。”

“手怎麽這麽涼”

“外頭天涼。”

齊連生摩挲著他的手,似乎是在替他取暖。

“不妨事。”

聞人賀作勢要收回手,卻被他反手握住,他似乎很用力,骨節泛起了隱隱的白。

低頭望著他的手,聞人賀似乎打消了要抽開手的主意,反倒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朕給你捂著,一會兒就暖了。”

齊連生的臉略顯僵硬,眼神十分覆雜,像是有失望,有遺憾,有憤怒,有不甘,有嫉妒,我所有想到的所有怨婦該有的情緒,都活靈活現地在他的眼睛裏呈現了出來。

不過,人家也好歹是一國之君。吃醋歸吃醋,架子還是要端端好的。

下一瞬,他的眼神就恢覆成了初醒時的溫和模樣,仿佛方才的種種怨懟表現都只是旁人的錯覺似的。

聞人賀似乎有點不忍心,於是幹脆任由他牽著手。

要我說,都老夫老妻的了,拉拉小手有什麽好害羞的。

“聽說你前兩日感了風寒,今日可有覺得好些”

齊連生原本正在把玩著他的手掌,聽到他說這話,緩緩地擡起頭,清淡淡地一笑,道:“風寒什麽的倒是不妨事,倒是你,這幾日似乎很忙,都沒看你進過宮。”

他說這話的時候,又重新低下了頭,一雙眼睛幽幽暗暗地盯著手心的那只手掌。

“嗯,北面出了點亂子。”

齊連生“哦”了一聲,音調很是意味深長。埋在頭發陰影裏的眸子,似乎變得更加幽暗起來。

我看到這,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齊連生怕是什麽都知道了,卻準備裝作不知道,這麽做興許是為了再給聞人賀一次機會,又興許是自暴自棄。總之,不管是哪一種,他都值得同情。

他似乎強忍著不要低落,可隱隱的落寞還是從他的臉上顯現了出來。

聞人賀一直盯著頭,不知是不是在避免對上他的眼睛。

“聽說北莽又開始有行動了”

過了許久,齊連生才開口,問的卻是這麽一個問題。

要說這對老夫老妻也著實沒什麽情趣,人家大早上起來是該鍛煉身體的鍛煉身體,該甜言蜜語的甜言蜜語,他們倆倒好,居然還談論起國家大事起來了。

我瞧著這二人這沈默的程度,再合計上兩人身體的生疏程度,估摸著這一拍兩散也是不遠的事兒了。

“我會去處理。”

“北莽可不是容易對付的啊。”

“戰爭勞命傷財,還是盡量避免的好。”

齊連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輕聲一笑,道:“賀果然是宅心仁厚。”

聞人賀雙目低垂,“宅心仁厚的是皇上才對。”

“怎麽又叫皇上,朕不是說過,沒人的時候還是繼續叫連生嗎”

“讓人聽了不好。”

“你什麽時候在乎過旁人的目光了”

這一回,聞人賀終於擡起了頭,他望著齊連生略有慍色的眼睛,語重心長道:“我不需要,但是你需要,畢竟,你還是一國之君。”

此話一出,再沒有別的甜言蜜語能一與爭鋒了。

想想,你本來想生氣的,可是對方卻抓著你的手腕,正正經經地來上一句——我這都是為了你。這再大的火氣,都如被涼絲絲的清水兜頭淋下一般,滅得只剩幾縷小鳥依人的青煙了吧

果然,齊連生一聽說這話,眸子裏頓時有了喜色,口氣也跟著一轉,變得溫和起來。

“按便隨你的意吧。”

昏君!

我猛扯了一把手中的草葉,自顧自地把這場景想象成他依偎在聞人賀的胸口,含羞帶怯道:“人家都依你。”

聞人賀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後者顯然很是受用,直接一個起身,枕在了他的膝頭。

帳外的暖燈撲朔撲朔,如同有人在戲耍著那火苗。閃爍的火光中,齊連生望著明黃的帳頂,眼睛裏如同鋪了一地的碎銀子。

“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齊連生“嗯”了一聲,沖他和煦一笑,將兩人緊握的手往身前擱了擱,隨即便似乎很滿足地閉上了眼睛。燈火的光芒跳動在二人牽著的手上,毫無預兆地一抖,熄滅了。燈紗後的燭臺上,只有微弱的火星一閃一閃。

聞人賀久久地望著那火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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