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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動不動就揩油是癡漢的基本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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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乏力,大概就是指的這種情形吧。

偏廳人來人往,老夫人紅著一雙腫的像核桃仁的眼睛,默默地守在病床邊上。

床上的楚伶發著高燒,臉色燙紅。他滿頭濕汗,被汗濡濕的頭發貼在臉頰邊,活像被染了腮紅的水鬼。他半張著嘴,好似發了什麽噩夢一般,一邊轉著頭,一邊喃喃地囈語。

楚夫人到底是名門閨秀,看著他這樣,不哭不鬧,只是紅著眼睛,沈默地用濕透的方巾替他抹著汗。

其實,楚府上下都明白,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楚家少爺的身子骨就是泥塑的,經不得一點的水蝕火烤,在病榻上躺了這麽些年,又克死了幾任夫人以後,他的死似乎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府上到處都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感,這種陰森不是來自楚家少爺將死的沈痛,而是來自大家的冷靜。

其實說來,這也怪不得大家,這種九死一生的場景,他們恐怕已經經歷了無數次了吧。

想到這,我不禁嘆了口氣。

蓮實隨意捏的那個魂魄除了偶爾打個傘裝蘑菇之外,倒是頗為正常,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裏,她將一個被妖怪奪了寵的少夫人演得有聲有色,此時,她也甚是有體統地忙著端茶送水,絲毫沒亂了方寸。

老夫人接過她遞過去的茶水,煞是勉強地苦笑了一聲,呷了小小的一口,終於是將茶杯放在了一旁。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過了她的手,頗為語重心長道:“媳婦兒,這段時間真是委屈你了。”

我看著這麽一幕,心裏感慨萬千。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是個石頭,無父無母,一直不能體會其中的深意。可當我看到楚老夫人那雙紅得幾乎要滲血的眼睛時,心中還是淺淺地酸了一酸。

我雖然是顆石頭,卻也不完全是石頭心腸。

這日,楚家上下都忙了個人仰馬翻,月亮剛剛從雲霧中探出頭來,人們就已經沈沈地睡了過去。

窗外月色正酣,萬籟俱寂,遠處的半山腰傳來嗡嗡的鐘鳴,臨波湖的潮汐聲似乎近在耳畔。長街盡頭的楚府靜悄悄的,像是被籠罩在一層銀色的霧帳之中。

偏廳的窗扇半開著,綿白的月光從窗縫洩露了進來,如同灑了一地的白霜。房中靜得出奇,只有蠟燭滴淚的聲響和綿長的呼吸聲。

在影影幢幢的夜色中,楚伶幽幽地睜開了眼睛,卻很久都沒有動作。

我想,這其中的緣由應當是因為他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從而變得十分的遲鈍吧。

他眼神混沌了許久,在蠟燭劈啪響了兩聲之後,才側過頭去,望向自己的床邊。

楚老夫人也不知是哭累了,還是困了,已經歪倒在床邊的繡榻上睡著了。她雙眼緊閉,呼吸均勻清淺,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不會醒的。

楚伶瞧著如此,撐著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連外衣和鞋襪都來不及穿,就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邊。開門的吱呀聲在這寧靜的夜裏變得格外的刺耳,他猛地回頭望向繡榻,額頭上的汗珠瑩瑩發亮。

楚老夫人眉梢動了動。

他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動作頓時僵住。

良久,楚老夫人都沒有再動。

他終於安心地長出一口氣,用冰涼的手輕拍了拍泛紅的額頭,這才微微搖晃走了出去。

光著的腳踩在門廊下,一絲聲響也沒有。地上的涼氣將他的腳熨得發紫,卻絲毫沒能熄滅他眼中的光芒。

他直直地望著別院的方向,腳步急切。

而在他心心念念的池塘裏,蠻蠻正抱著尾巴坐在泰山石後,紅著眼睛和鼻頭,可憐兮兮地啜泣著。一顆顆飽滿的珍珠從她的眼眶跌落,骨碌碌地破開水波落在了池底。

池底因為這滿地珍珠,亮過了天上的月亮。

楚伶走到那扇月牙拱門的時候,被池塘中這皎潔的光芒驚得一楞,瞇著眼睛確定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走過來。

正在抽抽搭搭的蠻蠻聽到動靜,忽地停下了哭聲,豎著耳朵聽了起來。

楚伶的腳掌踩在落在地上的花枝上,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

聽到這動靜,她一頓,接著便是魚尾一掃,竄上了水面。滿池的珍珠被水波趕得亂轉,剎那間,池面幾乎能閃瞎人眼。

在這搖搖曳曳的光芒中,蠻蠻長發翩翩一甩,凹出了個漂亮的造型。

“先生。”

“嘩啦”一聲,她劃著尾鰭,迅速地游到了他的腳邊。

楚伶沒說話,卻是猛地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嘴唇。

平日裏看著他們親昵,我總覺得臉紅耳熱,而這一次,我卻覺得有人扼住自己脖子似的,聲音完全發不出來,胸口的空氣越積越多,似乎下一刻就會炸裂。

蠻蠻大張著眼,沒有回應,也沒有動,只是好像出神地望著楚伶顫抖的睫毛。

眼中的霧氣越來越深,一滴水珠從她的眼角滑落,咕咚一聲,那淚珠變成了珍珠,落進了池水中,緩緩地下沈。

像是被這聲響驚動似的,楚伶身軀一抖,驟然睜開了眼睛。

蠻蠻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迷蒙的眸子久久地註視著他。在這讓人喘不過氣的對視中,她緩緩地擡起手,像他每次撫摸她的長發一般,細細地摩挲著他的頭發。

那動作極輕卻又極重,就像是將一輩子的氣力都用上似的,她的手略微發抖,蒼白的指尖滑過他的發鬢,他的臉頰,還有他的眉眼。

她始終笑著,眼角的珍珠閃著銀白的光輝。

楚伶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眼眶紅了又紅。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力氣,只知道,他抱著蠻蠻,走過了楚家大宅,又走過了十裏長堤,來到了臨波湖邊。

一路無話。

蠻蠻溫順著靠在他的胸口,眼角的那滴眼淚終究沒有滴下。

今夜的臨波湖依舊窈窕,斜月沈沈,涼風習習,月照花林,灩波宛轉,朦朧半露的霧霰如同美人嬌羞的紗巾,萬分引人遐思。

“回去吧,別再出來了。”

楚伶說著,蹲下身,將她浸入了水中。他的腿腳和衣擺也浸在水裏,似乎是因為涼氣重了,他弓著腰,又猛咳了起來。

蠻蠻惶恐地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捋著他的背。

可他卻越咳越兇,像是要把肺咳破一樣,他彎著腰,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月光下,我看到,一縷猩紅的血從他的嘴角滲住,滴滴落在衣襟上,開出一朵朵鮮艷的紅花。

她默不作聲,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替他捋著背,那滴淚終於從她的臉頰滑落,落入了萬頃柔波的臨波湖。

“嗬……”

咳了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停下來。

望著月光下嬌艷欲滴的蠻蠻,他像往常一樣伸出手,將她的長發別到了耳後。他笑著,被血染紅的牙齒從紅得刺眼的嘴唇後頭露了出來。

雖然說出來很破壞氣氛,但此時楚伶的嘴巴,真的很像吃了小孩的後娘。

楚伶的動作很輕柔。

她也瞇眼笑著,側過臉頰,溫順地貼近了他的手。

蒼白的手指反覆地摩挲那花瓣般的臉頰,久久不願離去。

沈默依然,卻有一股溫柔緩緩地彌漫開來,整個臨波湖,好似都被籠罩在這迷人的溫柔之中。水波搖曳,月色空濛,真是好一個春夜。

我坐在雲頭上望著這一切,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惹得我總是忍不住捋胸口。歪頭想想,可能是因為中午吃了碗沒煮熟的鱉湯,話說我曾經誤把玄武煮來吃,從那以後,我每次吃鱉,總會煮不熟,然後來個華麗麗的消化不良。我堅信,這一定是玄武那廝深沈的詛咒。

一旁的蓮實沈默地望著消化不良的我,不知在想些什麽。

東方的天空露出第一縷微光的時候,楚伶終於走下了長堤。

不遠處的漁船已經傳來晨起聲,而蠻蠻卻充耳不聞,只是攀在湖邊,悵然地望著他的背影。她不哭不笑,就這麽看著,仿佛入定。

楚伶回到府中,自然又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一半是因為病重的他徹夜未歸,一早居然拖著一身的濕濘臟汙回來了。

另一半則是因為原本應當今日被行刑的蠻蠻不見了,而但凡有點聯想能力的人都知道,這事當是誰做的。

可是,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也沒人能指責他了。

只因為楚伶一回到自家宅子,就如被剪去絲線的木偶一般,昏死了過去。

自此之後,楚伶再未清醒過。

昏迷中,他手中仍死死地握著蠻蠻的那片鱗。

一個又一個的大夫被楚家請到了家中,卻在診完了脈象之後紛紛搖頭請罪,直到匆匆離去。唯一一位被硬留住的,也只是嘆息著,寫下了一帖續命的藥方。

雖說得了個尚算有用的藥方,可人家也說得很清楚。楚伶這身子,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了,這幾味藥,不過就是能多拖幾天而已。

楚夫人聽到這話,一口氣梗在胸口,也跟著倒了下去。

楚老爺整日裏唉聲嘆氣,食不下咽,不日也跟著病倒了。

楚氏一家三口倒了一對半,這事一下子就成了臨波府的新鮮事頭條。百姓但凡打牙祭了,總要提起這事,每每提起,總是唏噓長嘆,惋惜不已。

好好的一個家,就讓個來歷不明的妖怪給毀了。

其實,這話說著很沒道理。

楚伶的命相是天註定的,蠻蠻的出現,不過是為了湊個能得出如此一個“果”的“因”罷了,一切的一切,都怪不得她。

然而,凡人是看不透這些的。

不止凡人,即便是神仙,只要身陷其中,也便無法再看清了。

我如是。

蠻蠻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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