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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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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翼的眼圈黑黑的,從8月12號到現在,他沒有合過一次眼。

他現在緊緊盯著虹橋路邊東亞同文書院。

淞滬戰事激烈,胡翼作為上海站的站長為什麽一直盯著一個書院?難道這個書院裏面還有其他文章?

其實所謂的東亞同文書院是日本陸軍情報總部設在上海的間諜巢穴,成立於1887年,始稱“日清貿易研究所”,東亞同文書院打著研究的旗號,開展軍事情報為目的調查活動,內容之一是調查中國的市場和財政經濟,之二是調查中國的地理、政治、軍事等問題。

為了適應征服中國這一目的,同文書院調查得非常細致,就地理而言,他們甚至將主要公路的長、寬、路面結構、橋梁的長度、建築面積、材料、載重量、渡口運量及河面寬度等都調查得清清楚楚,日本人的確很認真,他們很清楚,他們對中國了解的越多,將來留的血就越少。

抗日戰爭打響後,東亞同文書院在日本政府中的地位不斷上升,連首相近衛文的大兒子也任職其中。

為更有效地在中國開展間諜活動,他們收了一大批中國漢奸充當特務,同時又招募了一大批中國人為他們從事服務工作。

在同文書院每天都交換這大量的軍事情報,一封封電報,一張張紙條,其威力不亞於在戰場上作戰的飛機大炮,這裏發出的每一份電報都沾滿了中國人的鮮血。

情報同樣也是戰爭。

在戰前,胡翼已經將軍統的人秘密安插在了同文書院在上海的分店文友書社的內部。

文友書社是一個叫韓德文的中國人開辦的,軍統的資料顯示這個人與日本特工有秘密關系。

韓德文以前留學日本,並且懂日語,與同文書院關系暧昧,從背景來看這個人很可能是早期日本收買的間諜,胡翼早早的就把他列入了黑名單。

胡翼並不是一個死腦筋的人,他認為任何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敵人也不例外,在他的眼裏韓德文還不算是一個敵人,因為他還不夠資格。

胡翼對於自己的計劃很有自信。

因為現在韓德文已經成了他手上的一顆棋子。

敵人可以利用,同時怕死的人的人也可以利用。

宋璇的任務就是監視韓德文,韓德文所有的一切都在胡翼的眼皮底下。

宋璇是一個笑起來嘴邊又兩個酒窩的女孩子,她在笑的時候鼻翼微微皺起,看起來並不是那麽的完美,但是這一點讓她更加顯得與眾不同的吸引力,這是胡翼見宋璇時的第一印象,他認為像宋璇這樣的女軍官一般都是負責內部的檔案管理和人事調動的,他沒想到戴老板居然會如此看重這樣一個女人。

戴老板親自對胡翼說過,宋璇機靈聰慧又美麗動人,胡翼立即明白了帶老板的意思。

宋璇在文友社招聘記者的時候進入了文友社,和她一起加入文友社的還有一個女記者,她的名字叫做白靜,也就是趙詩婷。

重要的情報有時也有重疊交叉的時候,****特科的行動並不比軍統的慢,軍統認為重要的地方,****特科也有同樣的認識,雙方幾乎在同一時間將自己的特工人員打入了敵人的內部。

淞滬會戰打響之後,文友社變成了一個極其敏感的地方,而國共雙方的情報人員是絕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地方的。

今天,在文友社的門口停下來了一輛福特轎車,一個頭發有點發白的中年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戴著金絲眼鏡,中山裝裁剪得剛好合身,他瞇著眼睛朝文友社的招牌看了看,眼角的皺紋和藹的神態顯得很平易近人。

宋璇此刻早已註意到他了,在二樓,宋璇偷偷地記錄下了時間和車牌號,他不覺得這是一個和藹的人,因為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身材筆挺,甚至走路都是那麽的有節奏,那麽沈穩。

他是一個軍人,宋璇做出了第一個推斷。

趙詩婷也註意到了這個人。

“當當!”這個男人很有禮貌地敲了一下辦公室的門,“你好,我想見一下你們的韓社長,可以嗎?”

趙詩婷禮貌地笑了一下,“您好,請問您事先與韓社長預約了嗎?”

這個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沒有,請你向韓社長通報一聲,就說我是他的朋友。”

趙詩婷禮帽地說道:“好的,您先請坐,我去告訴韓社長。”

宋璇低著頭將繼續寫著她的稿子,沒有理會這個男人。

不一會兒,趙詩婷走了進來,“社長在辦公室等您,這邊請。”趙詩婷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雖然他的中國話已經很熟練了,但是日本人發音語氣音調較高,斷字明顯,趙詩婷根據他的說話和行為舉止判斷出,這個人是日本人。

趙詩婷將一篇新聞稿遞給了宋璇,“宋璇,你看這篇稿還有沒有什麽問題,我出去一下。”

“好的。”宋璇爽快的答應了。

此刻趙詩婷站在了韓德文辦公室的門口,她以最合適的位置,最合適的方式,監聽著辦公室裏面的一舉一動,她手裏拿著文件,背著辦公室的門側身站立,只要有動靜,趙詩婷會做出最快的反應。

“韓社長可是一個大忙人呀,最近又結交了什麽文友,可否介紹兩位給我認識呢?”

韓德文笑的有些尷尬,“哪裏哪裏,我這兩天正在忙社裏的事情,哪有時間去交朋友啊。”

“噢,不知道韓社長在忙些什麽呢?”

“您知道,現在中日開戰,人心惶惶…”說道這裏韓德文看了一下對面這個人的臉色,接著又說道:“社裏也很不景氣,這幾天,已經走了不少人了,現在又逢戰事,社裏的情況是越來越慘淡。”

這個人點了點頭,微微瞇了一下眼,緩緩說道:“慘淡,韓社長,其實我很喜歡中國的文化,我還是希望文友社能夠一直開下去。”說完這個男人將一疊信封放到了韓德文的辦公桌上。

韓德文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他反而沒有高興,而是像看到一個地雷一樣,臉漲得通紅,連忙說道:“不用了,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韓先生務必收下,在下的漢文還得請教韓先生。”說罷這個男人看了看手表,“不打擾韓先生了,我先告辭了。”

“請教”這個詞在這裏似乎顯得很有分量。

趙詩婷已經閃到了二樓的樓梯口,剛才的話趙詩婷聽得一清二楚。

淞滬會戰已進行到了第五天,雙方各有傷亡,在88師、87師的進攻下,日本海軍陸戰隊憑借堅固的工事負隅頑抗,等待日本本土援軍到來,中國軍隊在兵力的優勢下繼續猛烈進攻,此刻情報對於雙方都是非常的重要。

今天下午韓德文和宋璇去了一個地方。

此刻趙詩婷正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假裝整理稿件,當她看見宋璇出去的時候,他就偷偷地將情報通過化妝鏡轉遞了出去。

下午,太陽在自己窗戶的右側,趙詩婷走到窗戶旁邊,對著窗外的某一個方向,向右晃動了三下鏡子。

樓下,宋璇和韓德文已經上了車。

“社長,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宋璇問道。

“我們去同文書院去見福田社長。”

這時有一輛車已經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開車的這個人戴著黑色的禮帽,他的禮帽戴的很低,將自己的眼神隱藏在陰影下面,這個人是周耀輝。

上海外圍,8月14日,晚7點。

第三戰區在開戰當天就在上海外圍當地政府辦公的宅院內成立了野戰醫院,第二天野戰醫院已經第三次擴充,源源不斷的藥品從上海運往野戰醫院,由於繃帶緊缺,在晾曬繃帶的院落內,帶有血跡的繃帶幾乎將屋舍遮蓋。輕傷會由前線進行救治,重傷則直接轉到野戰醫院,能夠來到醫院的傷兵幾乎都需要進行緊急手術,因此醫生們整天整夜地進行救治,在這裏除了藥水,就是鮮血。

醫院在大後方的野戰醫院,每天都會有新的傷兵,野戰醫院裏已經住滿了人。

張小影從早上到現在,沒有停下來過一秒鐘,潔白的護士服已經染上了鮮血,手指上的鮮血在空氣的氧化下,已經變成了紫黑色,空氣中充滿了血腥的味道。

張小影現在正在為一個肚子被炸爛的士兵包紮,她在包紮的時候幾乎是將他的大腸塞到肚子裏的,他的腸子已經被鮮血染紅,像是一堆爛肉,這些肉裏面還滲出鮮血,幸好,他的腸子沒有被炸爛,只是一個彈片將他的肚皮撕裂,在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只有先止血了。

那個士兵滿頭大汗,不停的問,“我會死嗎?我會死嗎?”

張小影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很年輕,她一邊包紮一邊安慰他,“沒事的,人就是一幅皮囊,我來給你包紮好,沒事的…沒事的…”

23歲的張小影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小影!”有一個護士叫了張小影一聲。

“哎。”張小影立刻跑了過去,走進了簡陋手術室。

“小影,按住他,我們要鋸掉他的腿!”王醫生擦了一把汗說道。

張小影吃了一驚。

“這條腿感染了?”張小影仔細一下那個士兵的受傷的腿。

王醫生拿起了消過毒的鋸子,說道:“是的,麻醉藥已經用完了,只能這樣了。”

“不要…不要鋸掉我的腿…我以還要打仗…醫生…我求求你…我不能沒有腿…”

王醫生重重嘆了口氣,“不鋸掉你的腿,你會沒命的!抓住他!”

張小影眼睛已經紅了,醫生是決不允許因為一條腿而讓你丟掉性命的。

護士和幾名醫生緊緊的按住那位傷兵,傷兵也再沒有反抗,他的眼神望著天花板,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了,落到了雪白的枕頭上面。

什麽才算是痛?什麽才算是疼?

那個傷員沒有喊,沒有叫,他只是在痛哭,用盡全力在痛哭,撕心裂肺,他只是覺得有一個像小蛇一樣的東西在他的血肉之中來回的移動,一點一點將他的皮肉撕開,吞食他的骨頭,他似乎覺得太疼了,他放聲大哭,汗流浹背,身體不停的搖晃,抖動,抽搐。

張小影按著他的身體,看著他的腿一點一點被鋸下來,看著冰冷的鋸子撕裂他的血肉。

這是極其殘忍的一件事情,張小影的神經正在經受著嚴酷的考驗。

整支腿被鋸了下來,劇烈的疼痛已經讓這個士兵說不出話來,他伸手,看著自己的腿,面容扭曲,嘴角不停的抽搐,王醫生會意,將斷腿給了他,他趕緊抱住自己的斷腿,全身不停的發抖,“我的腿…我的腿…”

張小影不忍心了再看了,她跑了出去,來到了外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感覺她的胃在收縮。

這時醫院外面傳來了一陣騷動,張小影看見院長和幾個主治醫生匆匆跑了出去,一輛軍用卡車上跳下來幾個軍人,迅速將擔架擡了下來,其中有一個好像是一個軍官,在跟院長不停的交談著什麽,院長點了點頭,叫人立即將那個擔架臺上了二樓的手術室,準備進行手術。

張小影判斷,受傷的這個人肯定是個軍官,要不然院長不會親自操刀動手術的,看來前線的戰事真的很激烈。

又有幾個傷員被擡了進來,張小影馬上又投入了工作。

晚上又有幾輛來自市區的大卡車運了十幾車的紗布和藥水,這是上海各界捐贈的東西,終於解了醫院的燃眉之急,同時又有幾十名來自蘇州的醫生加入了隊伍,後方野戰醫院的規模再一次擴大。

在補給了藥品和人員以後,醫院的運轉逐漸平穩,張小影將消過毒的繃帶拿出去晾幹,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遠方的晚霞就像是血的顏色,她將自己的手洗了洗,但是沒有洗幹凈,指甲縫裏還是有結塊的血跡,不過張小影換了一件嶄新的護士服,因為那一件已經沾滿了血跡,或許這種幹凈的純白色可能會讓傷員更有安全感。

“小影,在這裏發什麽呆啊,累了吧?給你。”護士董潔拿出來一塊黑黑的東西遞給了張小影。

張小影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巧克力,張小影接過一塊,放進了自己嘴裏。“嗯,真好吃。”張小影很享受的閉上了眼睛。

董潔說道:“聽說後勤部的熬了點粥,待會兒我們換班喝。”

“那傷員吃什麽呢?”

董潔取下晾幹的繃帶,“物資還沒有運過來,傷員也是喝粥加上兩個雞蛋,雞蛋都是附近老百姓給的,好多呢,我們不吃雞蛋,都留給傷員吃。”

“噢。”張小影舔了舔自己的嘴巴,“謝謝你的巧克力。”

董潔微微笑了一下,但是笑容轉瞬即逝,他準備走開了。

“董潔。”張小影喊住了準備離去的董潔,“忘了問你,今天是不是來了一位大官啊?”

“大官?噢,對,聽說是一名團長,作戰英勇,好像還頗有戰功,孫元良將軍親自打電話,要求我們醫院不惜任何代價搶救他。”說道這裏董潔想了想,“你還真別說,這個長官人還很年輕,看起來很英俊。”

張小影笑了笑,說道:“你別光顧著看人家,把正事給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董潔大方的笑了一下,走開了。

張小影繼續將晾幹的繃帶取了下來,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張小影看著遠方地平線,神色看起來有點憂郁。

團長到底是多大的官呢?好像比劉裕民的營長要大吧?不知裕民你現在在哪裏?你還好嗎?

今天張小影的心裏顯得很不安,他能感覺到,劉裕民就在附近,沖鋒陷陣,與日軍血戰,當張小影看到那些受傷但仍然堅強的男人們,他就已經明白,男人,就該保家衛國,血戰沙場。

張小影將取下的繃帶拿到了醫務室,董潔也拿著的繃帶走進了醫務室。

“小影,你先去吃粥吧,這裏我先看著。”

張小影坐到了木凳上說道:“你先去吧,我坐會兒,走了一天了,腳真疼。”

“好的,那我先去了,你就先挨會兒餓吧…”說罷,董潔走了出去。

“董潔呢?”王醫生走進醫務室。

“噢,她去先去吃飯了,我換她。”張小影站起來回答道。

“噢,小影啊,你把粥飯送給今天的那位長官吧,二樓三病室,記住,他比較特殊,是三個雞蛋。”王醫生吩咐道。

“知道了,我這就去。”張小影拿著從後勤部領導的粥和雞蛋,來到了三病室,看來當官的還能多吃一個雞蛋呢,張小影將發燙的雞蛋裝進口袋裏,端著粥,走進了病房。

剛熬出來的粥很燙,張小影趕緊將碗放在了櫃子上。

“長官,我扶你起來喝粥…”

張小影楞住。

這個所謂的長官,竟然是劉裕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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