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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現實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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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

前門大街的兩排槐樹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日軍在華的的兵力不斷增加,兩個師團和兩個混成旅團的兵力,已經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包圍了北平,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但華北地域極廣,日軍仍感兵不足,在未開戰之前,就在北平、上海進行秘密活動,積極用金錢和權力策反一些親日的政府官員和地方實力派,聲稱在日本攻城之後,給予他們金錢地位,建立受日本“保護”的傀儡政權,出任偽政府官員,協助日軍維持當地地方治安,很多人都被日本人開出的價碼所誘惑,紛紛當了漢奸。

日本人好像覺得收買這些中國人跟攻戰中國的土地一樣容易。

何洽,早年在日本陸軍大學留學,曾任武漢國民政府參議員,後因為寧漢之爭而被迫辭職。他早已成了日軍關註的重點對象,在日軍眼裏,由他擔任偽市長是再也合適不過的人選了,景子也與他見過好幾次面了,只要日軍攻城,何洽保證率警察局及一些北平政府官員原地待命,等候日軍接收,淪為漢奸。

所有的這一切都被趙平摸的清清楚楚,他已經連著十天將何洽的行蹤報告給了組織。

****中央最終決定,暗殺何洽,以此震攝投敵叛國的漢奸。

趙平在北街破廟裏的磚頭低下找到了這個用蠟丸包的紙條,他打開紙條就看見了一行字,五月八日,狐貍落水。

“狐貍”指的就是何恰。

而“落水”的意思,並不是讓他落水的意思。

在趙平收到字條的這一刻,何洽的命就已經懸空。

目前學校已經正式停課了,也就是說趙平不用上課了,但是趙平每天都要去學校溜達一圈,幫零星的幾個學生講講題,其主要目的是掩人耳目,在特工的世界裏,你隨時都要註意在你身後有一雙眼睛看著你,你要學會偽裝,如果你演不好的話,很可能就會要了你的命。

趙平十年前就已經來到了北平,他是****在北京的秘密聯絡員,曾經組織工商兩界進行罷工運動,抗議北洋政府的買國行為,後來在第二次北伐中,為****中央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情報,在張作霖退出關外以後,擔任****特科情報處處長。

趙平不需要像其他****特科人員要隨時隱蔽,如果你隨時都在隱蔽的話,你所搜集到的情報也是很有限的,好比一雙在黑夜中的眼睛看到的要比白天少很多。

趙平就是這樣一雙眼睛,他只負責收集情報和制定計劃,不參與任何行動,所以這十年來他一直都隱藏的很好。

五月七號,趙平已經擬定好了周密的計劃,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行動人員都已經到位,現在,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等待結果。

但是,出現了突發狀況,就在五月七號這一天,就在他們準備行動的前一天,何洽突然死了。

他死在自己的家門口,和他一起死的還有兩個保鏢,他們都是被亂槍打死的,這次刺殺行動幹凈利落,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趙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沈了下去,他已隱隱約約猜出了幕後的兇手。

軍統的情報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準確。

軍統竟然提前一步動手,這一點趙平萬萬沒有想到,軍統無疑給了****特科一個下馬威。

軍統就是讓趙平知道,我們比你們更快,並且我們對你們的行動了如指掌。

何洽被刺殺,這也是南京國民政府對所有投敵叛國者的警告。

這是一次一箭雙雕的行動。

趙平很清楚,軍統在北平的勢力決不能忽視,現在是特殊時期,一切抗日力量在某種情況下都可以算作自己的友軍。

在北平,國共雙方的特務人員彼此之間保持著這種沈默。

國共雙方彼此之間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這也是軍統北平站第二號人物胡翼願意看到的。

鄭介民眼光並沒有錯,軍統在北平的這一次暗殺無疑幹凈漂亮。

鄭介民從第一眼看見胡翼就知道,他對於細節也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所以他把北平站行動處處長的位置交給了他,所以他把第一個比較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

年輕人是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的,鄭介民樂意給胡翼這樣一個機會,胡翼並不是一個沒有經驗的人,在暗殺張敬堯的時候,他並沒有出現絲毫的差錯。

胡翼證明了自己,同時他也證明了他在軍統中的地位。

作為一名年輕的中央軍校畢業生,不論是軍事素質還是政治覺悟,華北區的軍統上峰都對胡翼非常器重,胡翼需要一次行動證明他自己的能力,同時他也很好的利用了這次機會。

胡翼看得很清楚,在目前的形式下,真正的對手是日本人。

因為日本人說不定明天就會發起軍事進攻,對於日本人,一刻鐘甚至一秒鐘都不能松懈。

胡翼通過情報得知****會在五月八號刺殺何恰,但是他並不知道****方面制定這次計劃的人就是趙平,他並不知道這個人其實就是趙詩婷的父親。

在前門大街的廣德樓,二樓靠東的一個包間裏,胡翼穿著深灰色三件套西裝,酒紅色的領帶,黑色的禮帽。

就在這時從門外了走來一個人穿著灰色的長衫,戴著黑色的禮帽,幹凈的布鞋上沒有一絲塵土。

“處長,何洽以及兩個保鏢全部死了,我們的人做得很幹凈。”為了確保情報的真實性,胡翼要親自聽到參加行動人員的匯報。

胡翼面無表情,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任務完成的和他當初計劃的一樣完美。

“把上次做事的那些人調往南京,換上生面孔,聯絡地點和暗號從今天全部作廢,三天之內停止所有監視任務。”胡翼一口氣下達了所有命令。

“明白。”這個長衫人迅速退了下去。

胡翼現在非常的冷靜,他明白刺殺成功只是整個行動的一部分。

刀見血後,將這把刀的鋒芒隱藏起來,這往往比刀出鞘還要難。

胡翼這麽年輕他就已經懂了這一點,他那難能可貴的冷靜和穩重與他的年齡一點都不相符。

上海,黃浦江中的貨船緩緩的駛過。

88師528團的團長真的是非常器重這個從中央軍校畢業的劉峪民,在上次的考核中,劉峪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1營又是全師第一。

這個團長很喜歡給自己長臉的人,劉裕民的成績讓他覺得很有面子。

團長岳少功比劉峪民年長十歲,身體微有點發福,圓臉,大肚,他已經觀察劉裕民很長的時間,他似乎對於這個年輕人很滿意。

比起那些紈絝子弟,岳少功更看重那些具有真才實學的人,在中央軍校第十期的畢業生中,作為中央軍團長的岳少功活動了好久,才將這個成績在第五的畢業生從陳誠的土木系“拉”了過來,為此他還翻了翻528團以前畢業生的名單,劉裕民算是軍事成績最高的一個,而更讓岳少功滿意的是劉裕民表現出來的一個個第一,他為自己當初有這樣的眼光而感到滿意。

但是,光有第一還不夠,還得有人栽培他,而岳少功準備好好“栽培”一下這個劉裕民。

這件事情岳少功考慮了很久,同時他也觀察劉裕民很久,他剛才泡了一杯上好的龍井新茶,但是他並沒有喝,他聞著從紫砂壺裏面傳出來的淡淡的清香,表情看起來很奇怪。

劉裕民已經走進了岳少功的辦公室,身材筆挺。

岳少功慢慢的擡起頭,看著劉裕民,說道:“你現在率軍需部的車隊去十六鋪碼頭拉貨。”劉峪民一個標準的立正,“是,團坐。”說完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岳少功看著劉裕民走了出去,他慢慢的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背後,雙唇緊閉,好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他的嘴角微微向兩邊延伸,牙關的肌肉微微皺了起來。

十六鋪碼頭離軍營不遠,大概有八十幾裏,軍需部的士兵見到劉裕民,一個立正說道:“長官,車隊準備完畢,請指示。”

劉峪民很認真地將整個車隊檢查了一遍,才命令道:“出發。”

這是團長交給他的第一件任務,他不想出現什麽差錯。他迅速跳上了第一輛卡車,車隊離開軍營,向十六鋪碼頭駛去。

在十六鋪碼頭,有一個人已經站在這裏很長時間了,他穿著黑色的西裝,黑色風衣,戴著黑色的禮帽,手裏的那支香煙已經燃了一半,煙灰已經有了一公分長。

這個人是陳敬。

車隊已經進入了陳敬的視線。他舉手示意了一下,立刻有十幾個人圍住了倉庫。

車隊行駛到了倉庫的位置,劉裕民下了車,陳敬也朝著劉裕民迎了過來,說道:“這位長官,貨都準備好了。”

“我不是長官,你叫我劉裕民吧。”

“劉裕民。”陳敬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那裏聽過,他忽然想起來了,問道:“我想你是不是認識我家的小姐?他叫沈媛媛。”

劉裕民看著陳敬,正色道:“沒錯,我認識他,你是沈家的人?”

陳敬笑道:“真沒想到在這裏還能遇見小姐的朋友,我叫陳敬,今後如果碼頭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你可以來找我。”

“陳先生客氣了,還請替我向沈小姐問好。”

“好的,這邊請。”陳敬示意了一下,“把東西搬過來。”陳敬的手下立刻打開了倉庫的門,劉裕民和幾個士兵走進入了倉庫。

這些貨都用很大的木箱裝著,而且放置的地方也很隱蔽,一個木箱要六個人才能擡起來,劉峪民打量著四周,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麽。

應該是軍火。

劉裕民此刻居然表現出了一種出奇的冷靜,他假裝鎮靜地走上去,正色道:“動作快點。”很顯然,這些軍火肯定是走私過來的,但是團長事先沒有告訴我,運送的這些東西竟然是走私的軍火,他雙拳緊握,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劉裕民明白了岳少功的意思,他現在如果要舉報的話,無疑是自己舉報自己,現在要揭穿的話,無疑是自己揭穿自己。

貨已經全部裝完。

“陳先生,我先走一步了。”劉裕民明白現在他必須克制自己的情緒,他強忍著憤怒,面無表情,裝的若無其事的樣子。

今天劉裕民有兩個沒想到的事情,他沒想到岳少功會讓他來,他沒想到沈家會做這樣的生意。

陳敬伸出右手說道:“好,後會有期。”

劉裕民握住了陳敬的手,沒有說話,冷冷的看了一眼陳敬,他只是希望像這樣的事情永遠不會有第二次。

陳敬看到劉裕民眼神的時候,心底一沈,這批貨完好無損,完整無缺,他看著劉裕民離開的背影有點不太明白。

陳敬想著劉裕民剛才的表情,他實在想不出在那個地方出了問題。

劉裕民在回去的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他決定這件事一定要向岳少功問個明白。

考究的紫砂茶杯,裏面飄出淡淡的茶香,岳少功的確是一個懂得喝茶的人,年紀輕輕的他,品茶倒是很老道,他終於喝了一口茶,瞇著眼,他沒有急著將茶水咽下去,他將茶水緊貼口腔上壁,仔細地品味著茶的滋味,他覺得現在茶的滋味剛剛好。

他知道劉裕民肯定會來找自己,所以他一直在等劉裕民。

車隊一進入軍營後,劉裕民一下子跳下車,重重地關上車門,疾步走向岳少功的辦公室。

劉裕民沒有喊報告,直接推門而入。

“你來了。”岳少功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他極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

劉裕民怒道:“團座,我不明白!”

岳少功居然還在喝茶,他在等劉裕民說下去。

劉裕民怒視著岳少功,雙拳緊握,憤怒地質問道:“我們是正規軍,是有紀律的軍隊,你告訴我,為什麽和那些非法走私有聯系,竟然還買他們的軍火?”劉裕民一口氣說了出來,完全沒理會岳少功的權威。

岳少功慢慢地站了起來,開口道:“你說完了?”

劉裕民緊握雙拳,繼續說道:“我問過了,他們可是青幫的人,這些人幹什麽勾當團座你不是不知道。”

岳少功嘆了一口氣,過了很久,正色道:“看來我算的沒錯,你並沒有當場拆穿,你和我當時是一樣的。”

劉裕民冷哼一聲,“正因我是新兵,你讓我負責運回軍火,染指此事,所以你算準了整件事我不會當場拆穿,從此讓我和你做一條船?”劉裕民憤怒地看著岳少功,他雖然年輕,但絕不是什麽都不懂。

岳少功看著劉裕民,依然平靜地說道:“剛畢業的時候,我也像你一樣年輕,那時我就想用自己的一腔熱血改變所有看不慣的事情,幻想著用自己的力量讓國家一天就變得強大。”岳少功慢慢的站了起來,嘆息道:“但是那終究是不切實際的,當兵七年來,我從一個一個少尉到上校,從一個排長到團長,所看到的事情要比你剛才還要憤怒百倍,你說我能怎麽辦,我什麽也幹不了,我束手無策,在****序列中,我只是小小的一名團長而已。今天這件事,我也算準了你不會當眾拆穿,我對你想說的是,老子要的軍火國民政府沒有,就是有,也被各個派系所瓜分了,我除了走私這一條路,我沒有其他的辦法…”

劉裕民看著岳少功,他沒想到岳少功今天會對自己一口氣說這麽多的話,他一時不知道用什麽言辭去反駁岳少功,劉裕民沈默很久,才說道:“有些事情畢竟是錯的,既然是錯的,我是不能這樣錯下去的…”

“你以後就會明白,有些事情不僅是用對錯來衡量的,你先下去吧。”岳少功轉過了身,他準備不再去討論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已要說的已經說完了,他明白要給這個年輕人一點時間去接受這個事實。

劉裕民想說什麽,但是又沒有開口。

劉裕民憤憤然走出了辦公室,也許有些事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說罷了。

他突然感覺現在很累,很疲憊。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屬於什麽派系,團長買軍火的大洋也是從軍餉裏扣出來的,上海青幫借著某些勢力胡作非為,劉裕民不是傻子,他當然也明白了岳少功的意思,從今往後,這個學長,這個長官,已經成為劉裕民的生死“兄弟”了。

有些事情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對也不是,錯也不是。

“好久沒騎馬了。”劉裕民自言自語,他松了松衣領,由於過度用力,他扯開了衣領,大步走向了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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