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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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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佑福剛走進客棧,還來不及謝謝店小二的通風報信,就聽見樓上大毛不幹不凈的叫罵聲,他心裏陡地竄起滔天的怒火,三步並作兩步的直朝著醉醺醺的大毛走去。

“臭娘們,你爺不嫌你醜,你倒拿起喬來,你要不是全佑福的女人,老子才懶得睡你,老子倒好奇,你哪來的騷勁能讓那個傻瓜有這麽好的上房不睡,為了你天天去睡柴房?”

大毛不知天高地厚的淫言穢語,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全佑福的好脾氣全部飛上天,他怒吼一聲,紅著眼睛,向大毛飛踹去一腳。

“啊……啊……全爺爺,全爺爺饒命……”

喊饒命已晚,大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子,像殘破的布偶般被踢飛,撞到墻上彈起,最後重重捽在全佑福的腳前。

他覺得自己好像全身的骨頭都斷了,大毛癱在地上,重重呻/吟。

全佑福雙拳放在腿側,放開握起,握起又放開。他知道自己的力氣,所以從來不允欣自己動怒打人,因為他知道那樣做的話後果會很嚴重,可今天,他第一次有親手宰人的念頭。

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平息沖天怒火,他深吸口氣,轉身敲門,聲音溫柔和緩,“姑娘,我是全佑福,嚇著你了……”

話尚未說完,門就被急急打開,一張嚇得煞白的芙蓉小臉從門後怯怯探出,小手上抓著剪刀,一雙大眼淚汪汪的,紅潤小嘴被貝齒咬得幾乎見血。她一見是全佑福,立刻丟了剪刀,猛撲到他身前又捶又打。

“你為什麽到現在才來,是不是要我死在這裏你才來?你說你說,你真是買我來陪你那些兄弟的嗎?你好黑的心,你對我那麽壞……嗚嗚……嗚嗚……”

全佑福不痛不癢的任由她打,又怕她傷著自己,只好展開一雙鐵臂把圈進懷裏,“噓……不生氣,不生氣。”

“嗚嗚,你壞,你好壞,你知不知道人家快嚇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了,絕不讓你再遇到這樣的事。”除非他死。

兩只小手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擡起淚濕的小臉,要求他保證,“你發誓。”

“我用我的生命發誓。”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疼地把那張哭得慘兮兮的小臉壓到自己胸口,更用力抱緊她。

“他說的都是混帳話,你千萬別信。我怎麽會讓你去陪我的那些兄弟?我不會讓他們碰你一根頭發,誰都別想碰你一根頭發,除非我死。”

裴若衣更想哭了。天呀,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被他抱在懷裏,寵著憐著哄著。

心頭湧上一股覆雜情緒--又氣又委屈,又酸又甜,又痛又喜,她都不知該怎麽辦了,索性哭個痛快,把淚水鼻涕都往他身上揉。

什麽叫死到臨頭還色膽包天,看大毛就知道了。

他本來打算癱在地上裝死,無奈全佑福懷裏的小娘子,聲音又嬌又甜,勾得他一顆色心先酥了大半,想偷偷瞧上一眼。

他冒死擡頭。

先見著一雙穿著鴛鴦戲水的小繡鞋,那鞋尖兒翹翹的小腳讓他一陣興奮,呼吸急促,他掠過了繡花襦裙、纏著白緞兒牡丹隱花長裙帶的小蠻腰、粉黃色錦緞短外裳,終於窺著那佳人驚天的容貌。

他大張著嘴,半天闔不攏。

烏黑豐盈的秀發因為懶起沒梳理,有些淩亂地披在身後,蓋過臀兒,在大腿處饒有風姿地輕擺:嫩嫩的雪肌牛奶似的,透著粉色的光澤;小嘴不點而朱,挺秀的鼻尖因為哭泣有些微紅,更惹人憐惜;一雙黑漆星眸,眨啊眨,純真得勾魂;黛眉賽遠山,靜靜點綴在雪白的額頭上,說是仙女下凡、西施再世也不為過。

大毛雙手猛捶著地板。怎麽這等天大的艷福卻被全佑福那種傻瓜給占去了?

他剛剛應該出手再快些的,能睡上這等天仙似的小美人,就算被剁成肉醬也甘願啊!

他還想再貪看幾眼,不想一只大腳壓頂罩來,還沒踹到頭上呢,他兩眼一翻,自己倒先嚇昏了。

“小二哥,麻煩你把這廝送到紅石客棧。謝謝你剛剛通知我,這一兩銀子是賞您的。”全佑福把一錠銀拋向店小二。

“是咧,小的先謝謝爺這麽大方。”店小二欣喜地收下了銀子,把大毛雙腳一提,一路拖到樓下,下樓梯時,碰撞著木梯的聲音鏗鏗哢哢的,明日他身上必定相當精彩。

“我們進去吧,嗯?”他輕晃懷裏的佳人。

沒想到佳人突然掙開他懷抱,嬌嗔道:“誰允你抱我的?”

啊?這態度轉變得也未免太快了吧?可憐了憨厚的全佑福,根本弄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嚇得連忙縮回手,不管誰對誰錯,自己先主動認錯。

“呃……是我唐突了姑娘,對不起。”

“哼。”小佳人下巴一昂,趾高氣揚地瞥了他一眼,“下次可不準了。”

“是是。”為討佳人歡心,他根本不敢反抗。

裴若衣邁著小繡鞋進屋,全佑福也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進去,想進去又怕她罵,只能可憐兮兮的縮在門口等著佳人指示。

她回頭見男人沒跟上,傻楞楞站在門前,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她故意惱道:“呆子,還要我請八人大轎擡你進來不成。”

“喔。”得到佳人允許,他傻笑著走進門,還挺開心呢!

女人心,果然海底針。

“是店小二通知你的?”她故作不在意地問。

“嗯。我告訴過他要多關照你,一有什麽狀況就去找我。”他老實答。

“我……我還有事要問,你要老實說。”

“你問。”

“剛剛那人,說你為了我去住柴房,這是怎麽一回事?”裴若衣緊緊盯著他,不許他撒謊。

“呃……這個……那個……”他眼睛開始游移,就是不敢看她。

“什麽這個那個,你再不說,我……我就要離開這裏,永不見你。”不知道這樣嚇唬他有沒有用?

“別……千萬不要……”他嚇得大叫,連忙奔到她面前,又不敢抱緊她不讓她走,一雙大手左扇右扇,好像在趕什麽要把她帶走的小鬼似的。

裴若衣噗哧笑出聲。

他急得滿臉通紅,“你一個姑娘家,什麽都沒有,身子才剛有些起色,能走去哪裏?我……我本打算帶你回中原的……”

突然發現自己無意中說漏了私自的打算,他猛地住嘴,偷瞄她,想著她是否反對,見她沒什麽惱意,他才小心翼翼繼續道:“你也沒有盤纏,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是要回中原的吧?”

她微微點了點頭,臉眼稍沈:“我被流放邊關時,我的爹爹、叔伯和哥哥們還在大牢裏待著呢,我是一定要回去打探情況的。”

“我可以帶你回去。”他心中暗喜,“姑娘放心,救人救到底,我帶姑娘回中原,絕不讓你吃一點苦,我還會幫助姑娘找尋家人。”

救人救到底?好一份菩薩心腸,聽著這話,她心裏有些不舒服,如果今天換是其他女人,他也會這樣對她好,這樣寵著她嗎?

“你少轉移話題,先前問你的,你還沒答呢。”

一說到這件事,全佑福的眼睛又開始游移。

“好,你不說是吧?哼,隨你的便。”

她銀牙一咬,二話不說地幹始收東西。自己巧手修改好的衣裳、無聊時繡的荷包、剛開始納的千層鞋底,噢,一看到這荷包和鞋底就有氣,又不是她要用的,甩到一邊去,可一想到甚至連身上這套衣也是他買的,她還有什麽好收拾的?

她要走,難不成要光著身子出去?

全佑福早在一邊急得團團轉,又不敢去拉她。想解釋,也不知該如何說,他就是嘴笨啊!

“你……姑娘,你別生氣啊,你……你別走,你一個人能上哪去?”

“要你管!”她兇巴巴的回道,可心裏也知道他說的都對,最後只能氣呼呼地跌坐在床上,開始嚶嚶啜泣。

“別……別哭啊,我說,我說就是了。”

遇上了心尖上的嬌人兒,恁是他再剛強勇猛,也頓時融成繞指柔,只要心上人能留在身邊讓他瞧著,要他怎樣他都心甘情願啊!

“嗚嗚嗚,早讓你說你不說,非把人家招惹哭了你才說,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欺負我!”她嬌泣著指控。

欲加之罪,全佑福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

“別哭,別哭了。”哭得他心好痛啊,早知道開始就乖乖全說了,自己在那不好意思個什麽勁啊?

“知道錯了?”裴若衣氣他拿她當外人看,一邊輕泣,一邊拿那雙水汪汪的眼兒瞪他。

“我錯了。”除了乖乖低頭,他還能怎麽樣。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可不許拿話哄我。”

“你叫店小二送剛才那人去的紅石客棧,是駝隊下榻的地方?”

“是。”

“你應該也有房住,為何去睡柴房?”

“我是為了看貨。貨物太多,堆在商家的倉庫裏,那柴房就在倉庫前,反正每日也要和商家對帳、盤貨,住在那方便。”他說的不過是理由之一,而且是最小的那個理由。

“那為何那人說你是為了我才去睡柴房的?”

“那是他誤會了。”

“他以為你不睡紅石客棧,至少也該在這裏睡?”

全佑福連連搖手,“姑娘你別亂想,大毛那人喝了酒就會亂來,我回去會好好教訓他--”

她打斷他的話,繼續問:“那這幾日貨物也該賣完了,帳本對得也差不多了,你應該可以回客棧睡了吧?”

“呃……因為我當初那房退了……”

“退了還可以再要。”

她一張小臉非常認真,眼眸盯著他,非要問個明白,他嘆口氣,投降。

“當初那房退了,房錢已經分給弟兄們做貼補了。”

“而且那貼補沒有你的一份?”

“我是領隊,怎好意思要?”他抓抓頭,說得很理所當然。

她的左胸突然被一股氣悶住,有些酸,有些痛,她是怎麽了,竟心痛起他來?這男人的寬厚與善良,實在跟他那高頭大馬的外表相距太遠了。

這是個濫好人,一個空有虎背熊腰,蠻橫力氣的老實頭。

“你……你這個傻瓜。”她不知道說什麽好,眸中又有了淚意,“你真是個傻瓜,人家睡客棧,你去睡柴房,甚至還讓我住這城裏最好的客棧,你……你……”

怎麽又哭了?全佑福愁眉苦臉。老天,這姑娘怎麽這麽愛哭?

“今日你睡這裏,我去睡柴房。”

“不可以!”他突然大聲,嚇了她一跳。

裴若衣怔楞過來,小嘴一癟,淚花兒在紅紅眼圈裏亂轉,“你、你兇我?”

“沒有沒有!”他拚命擺手,也被自己嚇一跳。他竟然對心愛的姑娘大小聲?可他只是一時情緒失控--只要一想到她一身嬌嫩肌膚躺在又臟又亂的柴草上,他就忍不住要發狂了。

更重要的是,那柴房只有一扇破爛木門,連個門閂都沒有,她長得那麽好看,難保哪個色膽包天的小子不會晚上摸進門去襲擊她。

讓她去睡柴房?哼,殺了他還比較快!

他開始好言好語地規勸佳人,“你一個姑娘家,去睡柴房會吃不消。”他不想嚇唬她,但又怕她固執,衡量了下還是說了,“那裏人多嘴雜,來往的男人又多,剛才的事你忘了?”

她想他重提這事,又因他的話想起自己差點被人侵犯,心裏又怕又氣。

猶豫片刻,她心裏有了主意。“你既沒地方睡,我又怕那人趁你不在時再來騷擾我,從今天起,你就睡在這裏。”

全佑福傻了。睡……睡這裏?他立即想偏了,一張大臉霎時紅透。

“不不不,我、我不能……”他慌得連連擺手。她一個大姑娘,又沒嫁他,他怎能壞她名聲?

“呆子,你想什麽呢?”裴若衣一見他那羞窘的模樣,就曉得他腦袋瓜裏轉的是什麽心思,忍不住踮腳,敲他腦袋瓜子一記。“滿腦子胡思亂想,你以為留你在這,會讓你睡在我的床上?你向店小二多要些棉被,睡外廳啦!”

小姐既羞且惱,嬌小身子毫不畏懼地站在他面前,抑著一張小臉,以嗔還怒,用嬌嫩嗓音數落著他。

這頭笨牛!腦筋都不會轉彎的,一根腸子通到底,又老老實實地被人欺負,他能好好活到現在,當上駝隊的領隊,還真應了老話:天公疼憨人。

全佑福聽她這樣講,才曉得自己想錯了,大手尷尬地搔著後腦勺,嘿嘿傻笑。

“就知道傻笑,我說的,你允是不允?”裴若衣瞪他,努力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他知道姑娘是為他著想,但男女之防不可不慎,她如今雖落魄,但終歸是個大家閨秀出身,他呢,出身草莽的男子漢一枚,書雖沒念多少,但男女授受不親,這他還是懂的,她一個黃花大閨女,他還是不能冒這壞她名聲的危險,允她提議。

“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不能住這壞了姑娘的名聲。”他也是拒絕得很心痛啊,哪怕他有那麽一點點的資格可以擁有她……

去,你這混球滿腦子轉的是什麽齷齪心思?人家天仙似的好姑娘,豈能被你這樣的粗漢槽蹋?

在心裏暗暗罵了自己一通,全佑福的眼神也黯了下來,反覆在心裏叮囑自己,別忘記自己的身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沒資格。

他只要把她靜靜地放在心裏就好,他會幫助她離開買賣城,幫她打探父兄的情況,會在她需要他的任何時候幫助她,就是不能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想要擁有她的念頭,那像是一種褻瀆。

他竟說會壞了她的名聲?!

“你還好意思說會壞了我的名聲?”裴若衣不可置信地瞪大一雙明眸,“是哪個人第一日就剝了人家衣裳替人家洗澡?”

“呃……”全佑福無話可說。

“我以為你是個豁達的男子漢,沒想到比我一個女人還婆婆媽媽。”她眼圈說紅就紅,“你若那麽不甘願與我同處一室,那我走就是了,這本來就是你租下的房子,我是鳩占鵲巢,厚臉皮地賴在這裏,讓你去睡柴房,我在金絲玉縟上能睡得安穩嗎?”

“不是,不是,我沒說不願意跟你同處一室,我怎麽會不願意跟姑娘同處一室呢?你別哭,別哭……”

天只,這小人兒生來就是水做的嗎?又愛哭又讓人捉摸不定,聽她細細的啜泣聲,一張淚濕小臉委屈的瞧著他,看得他心疼得不得了,又不知該怎麽做才能討她歡心,他……他快瘋了啦!

“那你是答不答應?”她一面哭一面拿委屈又哀怨的媚眼兒瞪他。

“我答應我答應。”全佑福豎白旗投降。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略舊的白絹帕,輕拭她小臉上的淚痕,“你別哭好不好?瞧,擦得臉皮都紅了。”

“誰讓你欺負我?”她乖乖依他,任一雙薄扇大掌笨拙抓著絹帕,擦拭那堪堪只有他手掌大的雪白小臉。

他身材高大又厚實,為了配合她的嬌小,半彎著腰,一只粗壯手臂輕輕扶著她纖腰,像是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裏似的。

兩人靠得太近卻誰都沒覺得不好意思或古怪,像是合該如此,自然得不得了。

“痛啦。”她嬌喊,眉心微皺,小嘴一撇,可愛表情讓他只知傻楞楞呆瞧。

“呆子。”她啐,眉眼間風華流轉,嬌俏逗人。

他只覺得厚實左胸一陣怦怦鼓動,咚咚咚、咚咚咚,捶得他方寸大亂。

“怎麽一副楞頭楞腦的樣子,幹嘛不說話?”一雙水靈眸兒滴溜溜輕轉,把全佑福的魂勾去了一大半,好半晌也回不了神。

她……真好看呀,就是太好看了,他才不敢跟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說男子漢在外行走,不需拘泥於小節,可她是個清白的小姐,以後該配的是更好的人家。

他這樣的人……不能汙了她的名聲……

想著想著,他眼神黯淡下來。

裴若衣以為這男人屈服了,後來才知道她想得太簡單了。

人是每日都來了,可他總是忙到很晚很晚才來,她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睡得迷迷糊糊間,確實有聽到他的腳步聲,心裏想著明早再和他打招呼,可不管她多早睜眼,他都已經上工去了。

她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果然--

裴若衣蹲下身子,無可奈何地看著坐在走道裏的男人。

他盤著雙腿席地而坐,雙手交扣環胸,挺直的背脊靠著墻壁,身上披著一件又薄又舊的軟裘,呼吸平穩,顯然已經睡著了。

原來,這幾日,他都睡在她的房門外。

裴若衣雙手抱膝,看著他安詳平靜的睡容發呆。

這男人,還真是一根不折不扣的木頭,她都說不在意了,他竟還能這麽固執,一心不想破壞她的名聲。天知道,那些虛名她在做貴族小姐的時候就已經不是那麽在意了,在這荒僻的邊城,又有誰還在意她是不是金枝玉葉的千金大小姐呢?

誰會沒事嚼她的舌根?那個手腳勤快俐落的店小二?還是只認銀子,整天埋頭拚命撥算盤的掌櫃?又不是吃飽了撐著的?!

真是個呆子!

看著看著,她蹲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到他身旁,一陣風吹來,她覺得有些滾,不多想的自然往身邊那個渾身散發熱氣的男人身上靠。

嗯,這樣好多了。

很舒服,很溫暖,很……安全。

那種美好的感覺,讓她難敵睡蟲,三兩下就被周公老爺爺纏去下棋了。

有什麽,一直在鼻尖拂動,有些癢,卻很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很像他心愛姑娘身上的香味,讓他幾乎感覺到幸福。

他以為是夢,舍不得睜開眼睛,但想到他必須盡早醒來、在心愛姑娘還沒有醒來的時候盡速離開--他掙紮著打開雙眼,即使他僅僅才睡了三個時辰。

一雙布滿血絲的虎目略略閉了閉,以減輕眼中酸澀的困意。

他感覺到身側有個軟軟的、香香的東西靠著他,很溫暖,又不會太重。

不知從哪個方向刮來的風,向他的鼻尖吹過一縷發絲,香味沁心,再看向肩膀上那睡得香甜的粉紅小臉。

噢,被她發現了!

她什麽時候從房裏出來的?他是睡死了,竟然一點都沒察覺!

她只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裳,怪不得會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裏鉆,小手緊抓著他身上的軟裘,真是可愛的小東西。

沙洇邊地八月的天氣,晚上雖涼了些,但對他來說卻是正好,可身邊這小人兒身子仍弱,自然有些畏寒。

想到她竟陪他在這風口裏吹了一夜,全佑福就心疼得緊,想立即把她抱到床上,又怕動作太大吵醒她。

只好盡量小動作的把她半抱進懷中,用軟裘把她從頭包到腳,只露出一張美麗粉嫩的小臉。

他心滿意足地擁著她,傻傻看著她可愛的睡顏。她醒著的時候,他不敢多看她,生怕她察覺出自己的心思,只要在她的身旁,他就要拚命努力壓抑自己心中的貪念與奢望。

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真好。

他不用再像平時一樣,故意低下頭掩飾眸底對她深深的眷戀。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細細打量她的彎月眉,她又長又彎的羽睫、挺直的秀鼻、紅潤小巧的朱唇,還有那雪白誘人的纖細香頸。

心裏噴湧出一股想要擁有她的強烈渴望,好想好想讓她完全成為他的、好想好想啊,這樣算是天大的奢求嗎?他……可以嗎?可以成為她的依靠嗎?

他反反覆覆在心中問自己,快要抑制不住心底狂野的渴望。

“爺,您……”

店小二的輕聲呼喚近在耳邊,全佑福茫然地擡起頭。

店小二依規短,每日寅正時起身,先上上下下巡視一遍,以防有貴客早起要人伺候而找不到人,接下來就是基本的打掃、擦洗工作,這幾日,他多了個新任務,就是叫醒全佑福早起去上工。

可今日,這位爺不像前幾日般孤身一人睡在走道裏吹冷風,現下人家懷裏可還抱著嬌滴滴的姑娘呢。店小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趨前低聲詢問全佑福。

原來是店小二!全佑福茫然的思緒瞬間回籠,怕對方吵醒懷裏睡得正酣的小人兒,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店小二不要出聲。

店小二識相地放輕腳步離開。

概然不想吵醒她,只能陪著她再多睡個一時片刻,全佑福閉上眼眸,摟緊懷中的人兒,靜靜睡去。

大半個時辰後,東方透出淡淡曦白,裴若衣感受到光線的變化,皺皺鼻頭,揉著眼睛懶懶轉醒,眨了眨仍有些霧蒙蒙的大眼,面對著大片溫暖厚實的胸膛,嚇一跳,頭猛一擡--

“小心一點。”一只溫柔大手及時蓋上她的額頭,厚厚手掌讓她在撞上他堅硬下巴時,感覺不到一絲痛意。

“討厭,是你先嚇我一跳。”她嬌嗔,典型的惡人先告狀。

他不計較,憨厚一笑,溫熱的大手揉揉她雪嫩的前額,關心地問:“有沒有撞痛你?”

她臉紅了,飛睨他一眼,小手拍掉他手掌。

“誰準你自作主張地揉我的頭?”一雙水靈靈大眼晃了一圈,身上不知什麽時候披上了軟裘,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視線再下滑一點,臉蛋驀地湧上紅雲。

啊,他竟然還孟浪地緊抱著人家不放,怪不得人家露出這樣的表情。

全佑福訕訕地趕緊松手,用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副極力想撇清什麽似的表情,深深傷害了裴若衣。

“對不起,我是怕你冷……”得趕緊解釋清楚,若讓小姐認為他有意唐突,那可不太好。

“不要說了。”嬌羞不再,裴若衣在瞬間冷凝起一張小臉,“你不必解釋,相處這麽多日,我自然明白你是個‘大好人’,不會誤解的。”無非是半夜見她冷,他才會做出逾矩的動作。

這種解釋,近一個月來,她聽過太多遍了,不想聽他再重覆強調一遍。

她嘲諷的語氣、故意強調“大好人”三個字時的神態,莫名刺痛了他的心,他還沒笨到察覺不出她的惱怒,只是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裏惹她不高興,讓她突然露出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表情。

“還有,你不必偷偷摸摸地睡在走道裏,既然你那麽在乎你的名聲,怕我這被朝廷流放的女奴牽累了你,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勉強你。你愛睡這就使勁睡,睡個十天半個月,我也不會再多說你一個字!”

好生氣好生氣好生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生平第一次想用尖刻的話去刺傷一個人,那種感覺還真是……

讓人討厭透了!

她冷冰冰的話,像一根根灌滿劇毒的冷箭,根根沒入他的心臟,紅血被毒染黑,連呼吸都痛得快要窒息。

她冷著一張小臉,急急站起,使力剝下身上的軟裘,一把扔到他怔楞的大臉上,想快快躲進屋裏,掩飾眼角快要崩潰的淚意。

可是,雙腳鉆心的麻意阻礙了她的行動,她嬌軀微晃,眼看就要軟倒下來,他及時攬住了她的柳腰。

“不用你管我!”她激烈地推開他,咬著牙抗拒腿上的麻痛,倔強的強撐著走回房間。

砰!她重重甩上門,立刻癱坐在地上,再也無法忍住的淚水爭先恐後地奔湧而出,她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

門外的全佑福傻了,哪裏猜得透姑娘家的心思。

他瞪著緊閉的房門,愁眉苦臉,拳頭與起又放下,想敲門,又怕惹她厭煩。

思來想去,掙紮半天,眼見天色也不早了,他牙一咬,握起拳頭輕敲了幾下門,低聲對對面的人兒說:“姑娘,我去上工了。”

裏面沈默,但壓抑不住的低泣像根銀針,刺進他心窩,讓他痛上加痛。

“你別哭,別哭……”他是個笨蛋,粗手笨腳,總是惹她生氣,現在還害她哭了,嘴笨又不會甜言蜜語,無法哄她重新展顏。

這份認知更進一步加重他的自卑,溫柔凝視她睡顏時的癡心妄想,很快被現實擊潰,此時她的啜泣仿佛是在嘲笑卑微的自己,竟敢有那樣天大的奢念。

“我今晚不能過來了。”哭聲驀地變大了,他慌得趕緊解釋,“我不是故意不來,是大夥已經決定這幾日內就動身回去,我離開張家口的時候,已經答應幾個掌櫃,替他們置辦一些貨物,這兩日會很忙很忙,沒辦法過來看你。”

“你……走……不……要……管……我……嗚嗚、嗚嗚……”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而且他沒說會帶她走,她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啊……

房裏的哭聲越來越大了,全佑福在門外急得直跳腳。

“姑娘,你別哭了好不好?若是我得罪了你,你開開門,我讓你打到氣消好不好?”

“嗚嗚……你要離開我了……你、你要走了……你、你不管我了……不、不管最好了,我、我不希罕……你走……我、我……自己一個……”

啜泣聲中夾雜斷斷續續的埋怨,很難讓人聽懂,全佑福聽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姑娘不想跟我離開這裏嗎?可是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我很不放心,跟我回內陸,我幫你找回你的家人好不好?”

她若不願意跟他回去,他該怎麽辦?真的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種危險、生活條件又苛刻的邊境獨自生活嗎?

不,他會留下來照顧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由另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從他身邊把她帶去,雖然他會很痛很痛,但他會祝福她幸福快樂,並默默在她身邊保護她一輩子。

誰教他早已對她情根深種,至如今已深入血脈骨髓,無法拔除。

全佑福忍不住又敲了敲門,對她說出自己的決定,“還是你不願意離開這裏?但你一個姑娘家,在這種邊荒異地,很難生活的。如果你不願意走,我……我能留下來照顧你嗎?”

房內的裴若衣聽見這樣的話,霎時止住了哭泣。她沒聽錯嗎?他說要帶她回內陸,還說如果她不想離開,他願意留下來照顧她,她應該沒聽錯吧……

她的沈默,讓他誤會她根本不想讓他照顧,他忍不住卑微地求她,“讓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好不好?我不放心,我怕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會遇到什麽事,這樣我好不安心……”

“你別瞧不起我,我能幹得很,少了你,我一樣能生活得很好。”

裴若衣忍不住頂他,看他怎麽答。顧不得半濕未幹的眼淚,她背靠著門,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那……那我不打擾你,就在你旁邊陪著你……你不用跟我說話,就……就當我不存在。”

直到傳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那小心翼翼的口氣取悅了原本氣惱不已的小人兒。紅潤重新回到雪嫩的臉上,裴若衣控制不住唇角飛揚,明明心裏歡喜得緊,還是不給他好臉色。

“我才不要一個跟屁蟲呢,你那麽大一只跟著我,誰還敢跟我說話?你最好離得我遠遠的。”

聽到人家姑娘嫌棄他,讓他離她遠點,心,真的受傷了。

雖然痛苦,他還是咬著牙堅持。

“我會離你很遠很遠,不會讓別人認為我們有關系的。”這樣還不可以嗎?他可以離得遠遠的,可以不跟她說話,可以不看清她美麗的容顏,可以只這樣遠遠的、默默的保護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不要逼他從她身邊消失,看不到她,他的心會碎。

全佑福悲苦的口氣治愈了她,他對她說的話近似一種要永遠保護她的承諾,讓她的心很暖,這暖意蓋過了他剛才對她的無心傷害,可她打定主意要他受到教訓,別總是拿著一副禮教的大帽子,戴在他那顆笨腦袋上就算了,還妄想壓在她頭上。

她、不、要!

而且,她會慢慢讓他懂得,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一定會成功,包括調教他這集大笨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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