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績這話說完之後便有些後悔，他知道自己是剛才高興的過了頭，有些不該說的話一時沒忍住就這麽說了出來。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可是話既然說了，想彌補挽回都已經無濟於事。徐績看著陳羲逐漸暗淡下來的臉色，心裏竟然有一種難以拋開的自責。然後他忍不住問了自己一句，我居然真的如此在意陳羲的感受？

然後他發現，是的，自己在意。他已經實打實的把陳羲當成朋友來看了，所以那件事做的確實不太光明。

“我……”

徐績張了張嘴，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最終還是打算和陳羲實話實說：“那日在騰雲書院，我安排你和歷九霄交手，其實就是想看看你們的血脈到底有什麽相同之處，然後發現真的存在。所以我對天府大陸的人血脈之力十分好奇，你也知道，或許那是可以救命的。站在我這個位置，不能不為整個神域考慮。”

陳羲只是冷眼看著他，一言不發。

徐績尷尬的笑了笑：“神域病了，陌穹病了，當然治病的方法不止一種，但任何一種方法我都不會放棄。進攻魔域是為此，對你們天府大陸的人類好奇也是如此。但是你應該相信我，我說過不會傷害他們的。那是你的家，我不會忘記對你的承諾。況且……根據現在明威殿的調查來看，這真的只是個巧合。”

徐績道：“我不得不懷疑，天府大陸只有兩個人到了神域且都很特別，一個是你，一個是歷九霄。而且你們兩個人體質近乎相同，他比你要弱一些，可也算是逆天了。來的兩個都是這樣的體質，我怎麽可能不去想天府大陸的人會不會都是這種體質？若萬一是，只是提取一些血液而已，並不傷害他們，然後根據血液來制造丹藥，或許真的就能把整個神域世界挽救……可惜，只是個巧合。”

“明威殿的人在戰爭期間已經去過天府大陸了，得出的結論讓人很失望。事實上，你和那個歷九霄都是極特殊的存在，在天府大陸再也找不到你們這樣的體質。”

陳羲問：“所以，歷九霄還活著？”

徐績搖頭：“我答應過的事當然不會反悔，歷九霄肯定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血液已經充分提取，用於煉制丹藥。這種血液現在對於神域來說無比珍貴，你應該明白一件事……哪怕我頂著壓力，也讓你殺了歷九霄，本身就是對你的在意。若是我真的完全為神域考慮，絕對不會讓歷九霄死。”

陳羲知道，徐績這些話不假。如果萬劫神體的血真的可以救神域諸神，徐績的地位那麽高，必然要為整個神域考慮，所以不殺歷九霄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可想而知，徐績在做出那決定的時候是頂著多大的壓力的。就算他地位高，但是這件事一旦宣揚出去，徐績的地位只怕不保。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域之主，是斷然不會允許徐績這樣為所欲為的。

所以陳羲雖然有些憤怒，但心中還是頗為感動。

徐績歉然笑了笑：“其實我確實有私心，天府大陸的人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神域的後裔，那是人女殿下創造出來的，和神域的人有著本質上的相同。他們只是身處在一個修為環境極為低劣的地方罷了，如果將他們周圍的禁制解除，讓他們可以接觸到陌穹原力，出現更多的半神也是情理之中，不過這個過程當然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百年兩百年。”

“我知道這樣做不太光明，但是我還是希望你相信我，我不會破壞天府大陸的平衡。”

陳羲點了點頭：“既然他們的血救不了神域，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傷害他們。”

徐績見陳羲的臉色緩和下來，心情也稍稍好了些：“其實現在我已經打算把天府大陸作為神域的大後方了，我身處這個位置，就不得不考慮的多一些。我不能只想著對魔域的戰爭勝利之後如何，當然也要考慮萬一敗了該怎麽辦。如果魔域最後成為勝者，天府大陸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所以你相信我，我比你更願意將天府大陸保護的更好。”

陳羲微微一怔，他沒有想到徐績居然是這樣打算的。這個看起來永遠那麽自信的年輕真神，原來也有這樣惶恐不安的時候。

“還是那句話，我要為神域負責，但你是我的朋友，我會盡力去找一個平衡點。我知道這樣做的後果，要麽是失去神域對我的信任，要麽是失去你對我的信任，可我能做的就是這麽多了。有些時候，有些責任，就在我肩膀上扛著，我甩不掉，也不可能自己去甩掉。現在唯一的希望，還是進攻魔域……所以關於天府大陸的事你放心，我說過不會危及那個地方，最起碼，在輸掉戰爭之前不會。”

……

……

陳羲一個人坐在高坡上看著遠方，腦子裏都是徐績之前說的那些話。其實他也理解徐績，站在徐績的位置思考，當然要為整個神域負責。然而天府大陸對於陳羲來說確實又太重要了些，徐績把陳羲當朋友，他夾在中間，確實有些為難。而這正說明了徐績對陳羲是真心想做朋友的，如果他足夠狠戾，只是為了神域考慮，那麽他在意陳羲的想法幹嗎？

所以陳羲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天府大陸是幸運的。百離奴的事看來神域高層早就知道了，之前沒有動百離奴，是因為想看看天府大陸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也是為了在戰爭期間維持神域的穩定。明威殿的位置很重要，如果明威殿內部的矛盾太大，對於戰爭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

陳羲看到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朝著自己走過來，那是明威殿座首執律。一個看起來威嚴肅穆的中年男人，他在神域象征著的就是法則的公平和正義。當然，在任何一個世界，有強權有等級，法則就永遠也不會真正的代表公平和正義。

“你應該感到慶幸。”

執律走到陳羲身邊站住，和陳羲一眼看向遠方。對面就是依稀可見的魔域的一座巨大的城堡，未來戰爭就會在那城堡內外展開。

“徐大人的身份地位，縱然你不是很清楚，但也應該猜到了一些。他為了你，不惜觸怒整個神域大家族的那個層次，你若是怪他，那麽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若非因為你，一個小小的天府大陸，難道還需要讓他如此的勞神費力？神域這麽多年來，滅掉的小世界多如牛毛。”

陳羲冷笑：“所以有些時候看事情，真的先要看看事情的人屁股坐在那兒。”

執律微微一怔，居然沒有生氣：“如果我是天府大陸的人，那麽自然和你考慮的一樣。但我不是，我是神域的執法者，明威殿的座首，我為什麽要為天府大陸考慮？而你，為什麽又幻想著所有人都為你考慮？”

這些話讓陳羲楞住，一種讓他觸動的感覺從心裏升起來。

是啊，我們有什麽資格讓別人為自己考慮？我們理所當然的接受了別人為我們考慮，當別人開始為自己考慮的多一些之後，我們就認為那不夠朋友不講義氣。然而卻忘了，人家為什麽憑什麽為了你而放棄自己應該得到的？人性這種東西，一旦說破了其實就變得很難看。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那麽你就算放棄你全部的利益幫我，也是理所當然……多可怕的想法。

執律緩緩地說道：“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有些話一點就透，不需要我多說什麽。你應該很清楚，徐大人在意你當然不是因為你的能力。你確實很與眾不同，帶著半神大軍打了勝仗。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須清楚，對於神域來說，你不是必須存在的。你必須存在，是徐大人的意思。”

陳羲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執律道：“就如我神域裏，為了大方向，很多個人的利益都可以放棄。徐大人放棄了什麽，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

陳羲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麽你又放棄了什麽？”

執律沈默了好一會兒後回答了兩個字：“法則。”

讓一個執法者，明威殿的座首放棄法則，還有什麽是比這更讓他難受的事嗎？

執律顯然不想解釋自己放棄了什麽法則，也不想解釋關於徐績的一切。他來，只是偶然路過看到陳羲一個人發呆，認為自己有必要和這個年輕人聊幾句。他當然不在意陳羲，他在意，只是因為徐績在意。

“你還是應該去準備如何攻破那座城堡，那裏和你第一次攻破的城堡有很大區別。敵人準備的更充分，而且敵人似乎已經在關註你了。明威殿的諜子打探到消息，你帶著十八個人從那些怪物裏殺出來的事，顯然引起了魔域的註意。你也知道，魔域的人無法分辨誰是真神，他們刺殺的目標就是他們註意到的人。對一個領兵之人來說，能讓敵人充分重視是一種認可一種榮耀，然而也危險重重。徐大人已經下令明威殿的人不遺餘力的保護你，但是，我保證不了。”

執律轉身離去：“你為原來的世界考慮，無可厚非。但是在這之前，你首先要做到的是保護你自己。只有你活著，你升到的更高更高的位置。直接一點說，你手裏握著的權利越來越大的時候，你才能做更多你想做的事，保護更多你想保護的人。活著吧……讓我看到你能改變什麽。”

陳羲看著執律的背影說道：“你也應該活著，雖然對於明威殿的座首來說，放棄法則，意味著先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執律的肩膀顯然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麽。他大步離去，步伐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或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選擇的路有多艱難。可是他是明威殿的座首，需要他犧牲的時候……他無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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