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集覺得自己的人生其實有些無聊，無聊到所有人都覺得最有用的就是他的大腦，所以忽略了他其他的本事。等到寧集自己這樣想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都忘了自己還有別的什麽本事。有時候他會枯坐在涼亭裏一整天，想想自己到底還有什麽地方值得驕傲自豪的。

每次得到的答案其實都一樣，除了自己的腦子之外，最值得驕傲自豪的就是……他姓寧。

他的本姓當然不是寧，但是自從他被那位傳奇將姓改為寧之後，他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這次被黎陵王林器重從天樞城帶到了皓月城，他本以為自己會死，最大的可能是被人用盡一切辦法將自己腦子裏的秘密都挖出來之後殺死。但是這次他預測失敗了，因為他沒死，反而得到了重用。

在來皓月城之前，種種跡象表明林器平根本就不喜歡執暗法司，也不認為執暗法司還有存在的必要。林器平之所以讓林器重必須把自己帶到皓月城，在意的無非就是他腦子裏裝著的那麽多秘密。

但是見到林器平之後，林器平的第一句話就讓寧集吃了一驚。

“朕想得到你腦子裏的秘密，但是朕的腦子未必比你的腦子好使，與其讓朕自己腦子裏保存那些秘密，又或者換一個人來保存這些秘密，也未必比你繼續保存更好。所以朕從來沒有想過輕而易舉的殺掉你，除非你自己看不清楚情況。”

寧集當時的回答是：“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以林器平笑了。

現在寧集又有了自己新的身份，依然是次座。只不過是從執暗法司換到了戰統司，只不過是身上的衣服換了個款式。但是他要做的還是以前要做的事，靠自己的腦子去記住更多的東西，然後分析利弊。所以大部分時候寧集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機器。他當然不知道在陳羲來的世界有這樣的機器，他只是覺得世界上應該存在這樣的機器來替自己分擔一些。

所以他曾經想過設計一個這樣的機器，他甚至找了不少聰明人殺掉，獲取他們的腦子用秘法保存起來，然後試著讓這些腦子記住什麽。

可惜，失敗了，失敗的很徹底。然後他發現自己真是太無聊了，因為這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厚厚的一本名冊，其實這本名冊上記錄的名字並不多。但是每一個名字，都至少用兩頁紙來記錄這個人擅長什麽，能力如何。可以說，戰統司對於手下人的了解，遠比執暗法司還要詳盡清晰。不過這並不是什麽可怕的地方，因為戰統司的人數比起執暗法司來簡直少的沒有辦法相提並論。

現在寧集面對一個難題，那就是從這本厚厚的名冊裏找出來適合出去做事的人，而且這個人不能姓顧。如果換做不了解修行者不了解符師的人會認為，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絕不會很難抉擇。至少幾百人的戰統司符師名單裏，難道除去姓顧的就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了？

找得到，但真的很難。因為這幾百個人名當中，姓顧的有一百零七個。

如果是對修行者和符師有所了解的人就會明白，這並不是什麽駭人聽聞的事。如果一個人可以修行，那麽十之八九他的後代也可以修行。這比一個人不能修行，但是他的後代可以修行的可能性要大的多了。同理，一個天賦極好的符師，那麽他的後代也有極大的可能是個天賦極好的符師。

戰統司裏姓顧的人之所以那麽多，正是因為戰統司的首座大人顧惜朝，是戰統司裏最強大的符師。從大楚建國開始，姓顧的就已經在把持戰統司了。這是一個借助國家機器隱藏起來的家族，提到姓顧的，就算是當初天樞城裏那些大人物們知道的也不多。因為顧家的秘密，就是戰統司的秘密。

寧集根本不需要去看這本名冊，他只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被這名冊裏每一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不會錯一個字。這正是他最擅長的事，擅長到他有些厭惡。

最終他將這次任務的執行者落在了五個人身上，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從這五個人裏找出最合適的一個人。之所以不能同時派出兩個以上的符師同時出動，是因為這是戰統司的規矩。兩個大符師同時出手，對天元影響太大，最主要的是會影響彼此。

這五個人之中，最強大的一個叫做沈九勾。

但是這個人，似乎一直就是戰統司裏最讓人不理解的一個。自從他被抓緊戰統司之後，他曾經試圖逃走過九十九次。之所以還沒死，是因為顧惜朝喜歡極了他的天賦。顧惜朝說死在陳羲手裏那個白衣符師是一百年來他見過的最有天賦的符師，那是因為白衣符師姓顧。老人，總是會對自己家裏人更偏愛一些。

事實上，這一百年來最天才的符師，是沈九勾。

沈九勾就站在寧集面前，看起來隨時都想幹掉寧集的樣子。

……

……

“你能保證這次任務的時候，你不會借機逃走嗎？”

寧集問了一句。

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長相有些粗糲的沈九勾更像是一個農夫，他的皮膚黝黑，是那種長期在陽光下暴曬之後才會有的黑。一般來說，一個人的皮膚黑那麽他的牙齒可能都會很白，當然，這也可能是一種錯覺。

沈九勾穿衣服的品味也實在不能恭維，哪怕他身上的衣服造價不菲，所用的布料是專供戰統司的，一般的富戶就是想買都買不到。可是偏偏華美如此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他看起來還是像一個農夫，而且是一個缺錢的農夫。

聽到寧集問自己，沈九勾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回答了兩個字：“不能。”

寧集又問：“那麽你能保證在完成任務之前不借機逃走嗎？”

沈九勾這次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可以。”

寧集笑了起來，只要沈九勾能保證那麽就足夠了。寧集知道陳羲現在肯定已經更加的可怕，但是只要沈九勾出手，那麽再可怕的陳羲也就不再可怕了。

“按照慣例，你能從死士營那邊挑選自己的護衛。不過上次顧曉出去的時候，最優秀的死士已經被他帶走了，而且全滅。所以……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試著幫你從戰統司外面找人幫忙。”

沈九勾搖頭：“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因為幫我的人也是監視我的人。我保證完成你教給我的任務，但是完成之後我就會走。你有本事，就派人再把我抓回來。你有本事，也可以不用我去殺人。”

寧集道：“你千萬不要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才來沒多久，和你沒有恩怨。但是如果你覺得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裏的話，倒是可以試試我會不會和顧老一樣舍不得殺你。”

沈九勾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然後問：“殺誰？”

寧集說出陳羲的名字，然後提筆在紙上寫了一些字。沈九勾看到這些字的時候臉色顯然變了變，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忍不住問寧集：“你就不怕我出賣你？”

寧集微笑著說道：“你一共試著逃走了六十幾次，你也被抓回來六十幾次。之所以你沒有成功是因為你笨，而我曾經是執暗法司的次座，你應該聽說過執暗法司的次座是天下間最聰明的人。如果有這樣一個聰明人在你完成任務之後協助你逃離，你覺得你還會失敗嗎？”

沈九勾問：“我絕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白來的好處，所以還是希望你能告訴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自己。”

寧集笑著說道：“就想你的逃走，難道不是為了自己？”

“好！”

沈九勾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完成任務之前絕不會走。我希望你也不要食言，在我完成任務之後會協助我離開戰統司。”

寧集忍不住問：“你為什麽非要離開戰統司，在這裏你得到的不僅僅是最好的教導，還有尊重。在你穿上大符師白袍之後，你的地位有多高其實你自己也很清楚。這都是戰統司給你的，你為什麽要逃走？”

沈九勾問：“執暗法司是個籠子嗎？”

寧集道：“是！”

沈九勾道：“這裏也是。”

寧集沈默，然後擺了擺手：“你去吧，雖然你說不需要別人幫忙，但是我卻必須給你找幫手。因為你現在不只是為戰統司做事，也是為我做事。如果你不小心被陳羲幹掉了，我失去的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沈九勾道：“我不喜歡我不認識的任何人，當然我也不喜歡我認識的任何人。”

寧集搖頭：“你根本不需要去喜歡誰，因為也沒有人喜歡你。”

沈九勾問：“那麽你告訴我，我的幫手是誰。”

寧集指了指外面：“他。”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拉開，然後有一個看起來樣子很硬朗的男人走進來。他身上穿著的是大楚的將軍鎧甲，走路的時候會發出鐵片摩擦的聲音。對於軍人來說，這種聲音代表著身份地位，也代表著一種希望。進來的這個人看年紀也就是三十幾歲，不過從他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來，他的真實年紀一定不小了。

讓沈九勾覺得不適應的是，這個人身上帶著一股子冰冷的殺氣。但凡身經百戰的人，都會有這種殺氣。可這個人身上的殺氣實在太濃了些，濃到會刺激任何一個人的心。

“黃革。”

寧集指了指這個穿甲胄的人說道：“現在聖堂黃家最強大的修行者。”

沈九勾忍不住問：“為什麽是他？”

寧集回答：“因為他恨陳羲，夠了嗎？”

沈九勾點頭：“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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