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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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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官制沿襲了三公九卿,卻比三公九卿更加完善。□□不憚重祿養官,官職設立盡管往繁瑣了走,雖則未免顯得冗雜,卻是為了危急時有人可用。如今吳川王謀反的消息便是督查司發覺消息後,快馬加鞭傳來的。在外朝值班的中常侍張大人接到消息後,立刻趕往太極宮,將此事通知了劉盼。不料劉盼剛好不在,便只好由著青杳吩咐人一邊去請天子近臣瑤川夫人與拂煦,一面叫人去通知百官重臣。

大臣們有離皇城家近的,便急急忙忙換上朝服趕來了。待他們來了一半時,劉盼卻剛好趕到。父女三人進了殿中,大臣們便紛紛見禮。還未山呼萬歲完畢,殿外便傳來一聲顫顫巍巍、仿佛要斷氣般的聲音:“陛下……老臣等趕過來了……”

卻正是孟將軍與一親衛,扶著馬、田二位丞相進來了。孟將軍額上滴汗未出,馬、田二位老人家看上去卻像是要斷氣了一樣,想來是他截住人以後,直接將人拖上馬背快馬加鞭趕過來的。行禮過後,孟將軍便排站在了百官之中,等著聽劉盼號令。

能住的離皇城近的,大多都是些高官重臣。眼下人也差不多來齊了,瑤川夫人與拂煦也站在了旁邊,劉盼便坐上龍椅,道:“張常侍,你來將事情念一念。”

被叫做張常侍的人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他手裏執著一封奏報,聞聲便出列念了起來。他念的都是些華麗詞藻,咬文嚼字的,劉頤聽不太懂,便將目光轉向了殿內。

太極宮是座極大的宮殿,被幾座院子分開,幾座大殿便分別被稱為外朝、中朝和內朝。皇帝辦公在內朝,便是劉頤去過的地方;近臣、重臣之一應辦公事宜是在中朝處置;而如今日般的大事,便要召集百官在外朝議事了。

內朝的宮殿修飾便已極為華美,外朝宮殿卻比之更加富麗堂皇、且有種莊重肅穆的韻味。白玉階上置著鑲金嵌玉的寶座,殿內裝飾卻大多為黑、紅,與這金、白搭配在一起,便去了浮誇之氣,顯得威嚴端莊起來。劉盼坐在上面,身邊有一二執扇宮女,倒是也顯得威風凜凜、很有做皇帝的氣勢。

卻忽然見青杳一襲低位宮女裙衫上前,替了其中一人,立在劉盼身後,劉頤便知道她也生怕劉盼出錯,所以才特地上去提醒。她目光又落到瑤川夫人身上,這名華服麗裳的女子雖然猶帶病容、衣衫也是近乎全白的淡色,然而容色不減,美貌依舊,聽見中常侍所宣布的消息後,不但沒有露出焦急之色,反倒顯得智珠在握、成竹在胸。

劉頤目光逡巡一周,倒是也遇到許多打量眼光,她深知自己已經沒了氣質美貌,萬不可在這種場面露怯,便也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打量回去。看了半天,她卻沒有找到那位傳說中阿父十分倚重的拂煦,正詫異間,劉頡忽然“啊”了一聲,驚嚇般地拽住了她的手。

劉頤連忙回頭:“怎麽了?”

劉頡拉著她的手,怯生生地道:“阿姐,你看……那邊那個太監,好生嚇人!”

劉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立在配殿通正殿的門楣裏,穿著黃門服飾的一名老人。他相貌的確十分駭人,半邊臉都被火燒得扭曲了,餘下半邊雖還正常,卻也顯得面目醜陋。他本身就頭發稀疏,身材矮小,又長著這樣一張臉,立在陰暗處時,真如鬼魅般駭人。

劉頤略帶思索,便拉著阿弟的手向那邊走去,恭敬問道:“可是拂煦公公?”

拂煦深施一禮:“當不起殿下這公公的稱呼。”

劉頤因笑道:“早聽說公公大名,這幾日若無公公襄助,想必我阿父是會頗為頭疼的。”

拂煦面上也帶了淺笑,恐怖的面容也多了幾分慈祥:“方才是我無狀,嚇到了小殿下。只是若非如此,恐怕殿下是註意不到身後的。”

他果然是故意引自己過來的?劉頤心中詫異,不禁問道:“公公著意引我來此,卻是為了什麽?”

劉頡也好奇地從阿姐身後探出頭來,看著拂煦。

“我聽瑤川夫人說過,殿下是個心中有溝壑的。”拂煦道,態度和藹,“殿下既是個聰明人,我說話便也不遮遮掩掩了——殿下是陛下的女兒,自然清楚陛下的秉性。我與瑤川是先帝留下來襄助新帝的,起的是個引導作用,卻不是要事事都要為陛下插手的。而今陛下卻萬事不懂,總沒有個主意,我與瑤川不好坐視不管,卻也不能事事都為陛下做了,否則,這朝中大臣便第一個不會同意。奴婢只是一介閹人,瑤川夫人與當今非親非故、又是一介女流,這些事情又怎麽好做呢?然而方才聽見陛下開口,我便曉得了有些不同,等看見殿下|身影,才知道是殿下規勸的。”

他話裏意思已然點得十分明顯,劉頤默然半晌,才道:“做女兒的瞧見阿父不對,自然是要規勸一二的。”

“此時確是有些不同的。”拂煦溫聲道,“阿父不但是阿父,還是皇帝;女兒不但是女兒,還是長公主。殿下可知,我朝的公主是可以議政的?若是情勢危急,暫代帝王攝政也是有的。鎮國太平大長公主、輔國孟川長公主皆如是,殿下雖不用似她們一般親手處理朝政,可是陛下於庶務上一竅不通,有時還要公主多擔待才是。”

他話說得古怪,又太過露骨,反倒聽得劉頤有些不好意思:“阿父要依仗的,畢竟還是您與瑤川夫人……”

拂煦搖搖頭:“可是我與瑤川夫人畢竟只能站在陛下|身後,卻上不了朝堂。別看瑤川夫人站在朝臣之中,可是與站在這裏卻沒有分別。陛下便是再需要主意,瑤川也只能假作不知,低頭默然。她與陛下非親非故,又不是皇室血脈,便是皇後在朝上妄言,朝臣也只會群起而攻之,更何況她只是一介郡夫人呢?”

劉頤回頭,果然見瑤川夫人低頭站在朝臣之中,任憑劉盼在上面如何焦急,屢屢投以目光,她也無動於衷。倒是青杳借著打扇,悄聲提醒了幾句,劉盼才不至於失儀。

劉頤看得心中不忍,拂煦又道:“此時便正是殿下上場的時候了。殿下是陛下嫡長女,說話論事,旁人定是要敬上三分的,還不快去為陛下解圍?”

青杳發現劉頤動作,急得連連對她打眼色,劉盼卻看見長女,雙眼頓時亮了起來,殷殷期盼地望著她。劉頤低下頭,上了白玉階,在右側站住:“諸位大人,我有一言。”

果然如同拂煦所說,眾人皆猜到她是陛下長女,雖然對她的出現有些驚訝,卻也默許了她的說話。劉頤便繼續道:“我父心中已有成算,卻苦於口舌,有些話便說不出來。我為陛下嫡長女,自當為阿父分擔效力。諸位大臣所言之事,便由我來一一回答。”

劉盼松了口氣,投以讚賞目光。劉頤面上無悲無喜,只是淡淡道:“如今議論的事情,卻是吳川王謀逆一事。我長於鄉野,年幼無知,不知道這藩王謀反,都需要哪些流程?”

大臣們沒有料到她竟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頓時面面相覷。還是田、馬兩位丞相方才領教過劉頤的口舌利害,相看一眼,馬丞相上前答道:“老臣曾在史書上讀過,但凡謀逆藩王,必然要養精蓄銳、等待時機,手裏握著精兵秣馬、將相良材,並有所謂兩軍交戰、糧草先行,這糧草軍械也必是要有的……”

“那便請問諸位大臣,”劉頤環顧四周,揚聲道,“你們此前說甚吳川王只是被小人迷了心竅、必不是有意謀反,派一二說客前去請他進京,吳川王無有不允的……難道吳川王竟是這樣的蠢貨,不知道招兵買馬、廣納良材?不知道積蓄糧草、打造軍械?吳川雖地域廣博、又十分富饒,可是沒有歷年的積累,他又豈能有本錢造反?”

劉盼豁然一驚,連忙問道:“他竟然早有反意?”

“此前阿頤一直不解,緣何吳川王竟有膽子謀逆,以一己之力對抗天子之威,如今卻是明白了。”劉頤微微搖頭,嘆息道。她原本只是想問問馬丞相造反都是怎麽來的,好針對法子一一擊破,誰想到竟然還發現了這等意外……倒是恰好能堅定阿父與朝臣們的心了。

下面卻是有大臣道:“這,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就算早有反意,吳川王準備這麽許多年,又為何沒有被督查司發現過?僅憑他一名王爺,又怎能真的撼動天子權威?”

“先帝積弱,吳川王自然生出反心。他多年來廣為傳播的賢良名聲,想必諸位都是聽說過的,甚至因此而提議過要他成為皇太弟。”劉頤搖頭道,“可是最終,卻是我阿父承了天命,做了皇帝,他心中自然不服,便拿出了積蓄多年的力量,一朝而反。只是這行為,卻也的確顯得有些魯莽,僅他一人,又怎能撼動朝廷權威呢?”

她目光緩緩逡巡,又道:“我是個無知的人,諸位大人卻都飽讀詩書。我聽說先前秦朝便是個諸侯謀反成功的例子,且請問上諸位大人一句,那秦朝皇帝又是如何成功的?”

田丞相答:“自然是繼續多年,一朝而動,合縱連橫,最終不但去了周天子,還一步步滅掉了其餘六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駭然道:“難道有反心的人並不止吳川王一個?”

“要不然,他又怎麽能有底氣謀逆呢?只是不知道,這些藩王之中,被他說動的究竟能有幾個。”劉頤硬著頭皮接著說了下去,手心背後卻全是冷汗。頭一次經歷便是這種陣仗,她又是真的無甚見識,此前最多也就是同繼母吵吵架、同鄉裏鄰居爭些小|便宜……如今來這一遭,無非是趕鴨子上架。以前她嘴皮子一動,最多不過是搶些青菜白菜,如今卻是在朝堂上與那些從未想過的親貴臣子討論著攸關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頭腦有些眩暈起來,劉頤掐了掐掌心,又看了眼阿弟,才覺得自己又有了力氣。

無論如何此時也不能退縮,她不懂軍國大事,吳川王卻是的確反了的……打仗行兵她不懂,然而鼓舞士氣,此刻卻必是要做了的。

無人看出她緊繃面皮下的緊張,底下大臣已有人發問起來:“督查司這麽多年來都沒有發現過端倪,沒準也已經被吳川王收買了。吳川王肯大大方方地把這種事情透露出來,沒準就已經十拿九穩了這次謀逆能成功了。他做好了全部準備,我們卻手忙腳亂,這若是真的打起來了,可如何是好?也許……也許也就只是吃敗仗的結局!”

那人說這,神色惶急起來:“吃了敗仗不打緊,百姓可怎麽辦娜……”

百官們紛紛附和,原本好轉的情勢竟忽地逆轉,大家都說起打仗不如直接投降的話來。劉盼又急又氣,瞪了劉頤好幾眼,劉頤也是心裏焦急,想了半天,才高聲道:“諸位大人且聽我一言!”

然而場面已經混亂起來,眾人紛紛抱怨著,甚至譴責馬、田兩位丞相當初推劉盼上|位而不是吳川王,導致他們如今也要遭此無妄之災來。劉頤憤怒難言,轉身奪過執扇宮女的宮扇,用力一掃,將立在白玉階前的一尊大花瓶掃倒在地。瓷器碎裂的聲響乍然響起,大臣們都吃了一驚,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劉頤執著宮扇,胸口起伏,臉上漲得通紅,冷冷道:“我不知道諸位大臣竟然如此關心百姓疾苦,我卻知道假如吳川王進京做了皇帝,是定然不會放過諸位的!我雖然鄉野長大,卻也聽說過那刑律中規定出告主人的奴婢有車裂而死的刑罰,只是不知道落到諸位身上,又是個什麽模樣?”轉而道,“田丞相、馬丞相,你們二位熟讀史書,可否為阿頤解惑一番,這古來叛主之臣、這迎著新帝換了舊皇的臣子,都有個什麽下場?”

對比劉盼,再對比劉頤,田、馬二位丞相心裏已是生了敬意,齊聲答道:“正如英布之流,不得善終。而□□有‘換血’之說,即說是新任的皇帝,必然要將朝堂上換上自己慣用的人手。當今仁厚,自然寬待重用我等,而吳川王身邊,想必是早已有了能臣謀士……”

眾人漸漸消聲,終於明白過來事情的嚴肅性。他們本也都不是什麽笨人,劉頤說的道理,多留些時間想想便也能明白過來了。然而畢竟事發突然,國朝又祥和已久,除了每年例行地要與匈奴打仗,其他時候是再風調雨順、國泰安康不過的了,遇到這種事情,便難免轉圜不過來,總想著要如何保全自己的官職,卻忘了若是吳川王謀逆成功,他們這些軟骨頭甚至未必能保住性命——歷來成王敗寇,且不說吳川王身邊已有一套現成的官僚,便是為了在新朝立威,恐怕他們這些人也要殺一半、貶一半……

想通了這一點,眾人便不禁噤聲,開始認真考慮起應對謀反的策略來。而劉頤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便對阿父微微頷首,領著阿弟從白玉階上下去了。

劉盼看著下面噤若寒蟬的樣子,也終於生出了幾分豪情,揚聲道:“如今的頭等大事,便是要如何預備迎擊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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