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吳師爺躲在廁所門後面，見到院子裏所發生的這一幕幕的時候，只感覺腦袋像是被人重重的砸了一下似的，一陣天旋地轉。

許多畫面，不停的在他腦海裏盤旋，閃過。

小啞巴，你長大之後想做什麽？

我想變成跟大哥哥一樣厲害的人！可以買好多糖給那些弟弟妹妹吃！冬天了還能給弟弟妹妹們買好多新衣服！然後過年的時候，我還可以……

後面的話，吳師爺已經想不起來了，但他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自己最終給小啞巴的回答。

你不能變成我這樣的人。

你得努力讀書。

你得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千萬千萬不要學我……知道嗎？

吳師爺不止一次這樣回答小啞巴，也不止一次的看見了小啞巴滿臉的迷茫。

是啊，我是看著厲害，是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身家財富，但是……我的身份能明著放在桌面上讓人看嗎？

我白天能出門，晚上能不能回來都是一個問題，你他媽還想學我？！還想成為我這樣的人？！小啞巴！！你……

“大哥哥，以後有人欺負我，我打不過他們，你能幫我打他們嗎？”

“當然可以了！大哥哥會幫你的！”

“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今天隔壁班的大胖要跟我單挑，我怕我打不過他，大哥哥，你一定要幫我啊！”

“……”

想起這些，吳師爺只感覺腦袋更暈了，憤怒的情緒，已經占據了他的整個大腦。

想當初，啞巴也是這樣信任著自己吧？

哪怕是到死，他也這樣信任著我吧？信任著我這個唯一的哥哥……

就在吳師爺準備沖出來的瞬間，他清楚的看見了大哥眼裏的堅決還有痛苦，當他見到大哥不顧一切的沖了出來準備滅掉山貓的時候……

說真的，吳師爺失望了。

為什麽……你他媽為什麽又讓我想起來那個叫白寶國的人？！你不是最講道義的嗎？！

當然，讓吳師爺驚訝的事，不止於此。

見到大哥沖上來的時候，吳師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他眼裏，山貓是一個真正的畜生，是個不擇手段的畜生！

但是……在看見山貓把槍口從小啞巴腦袋上移開的時候，吳師爺真的被震住了。

就因為如此。

吳師爺的那一槍，是沖著天空打的，而不是打在山貓毫無防備的後背上！

“大哥……你別動山貓……”吳師爺見大哥有種要沖上來弄死山貓的勢頭，忍住了叫他大佛的心思，還是按照往常的習慣叫他大哥，咬著牙叫住了他：“你別動他！！”

聽見這話，大哥猶豫了一陣，還是停下了動作。

“山貓。”吳師爺重重的喘息著，拿著槍的手，正在不停的顫抖：“你今天讓我開了眼界啊。”

山貓還以為吳師爺說的是自己挾持小孩的事，所以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開眼界了啊，好啊，這不是好事嗎？”

“你沒拿槍打這個孩子，說真的，你讓我對你改觀了。”吳師爺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是個爺們。”

山貓楞了一下，沈默了。

“小啞巴，你跟這個大姐姐先過去。”吳師爺說道，隨手把槍扔在了地上，一步接著一步的往山貓那邊走：“來，你不是想要人質嗎？我給你。”

其實在這個時候，山貓已經沒了繼續挾持小啞巴的心思，也沒有去挾持那個女義工的動作。

他就是那樣沈默著，滿臉疑惑的盯著吳師爺。

如果吳師爺有詐，那麽他有把握，在一瞬間槍殺掉面前的這個義工跟孩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山貓覺得吳師爺沒有欺騙自己的打算。

這不是什麽有根據的說法，這只是山貓的直覺罷了。

“吳師爺！！！你別過去！！！”大哥大吼道。

吳師爺沒有搭理大哥的意思，默不作聲的往前面走著，在距離山貓不過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你已經能夠一槍打死我了。”吳師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來，把你的槍口舉起來，我來當你的人質。”

“你他媽的不是在逗我玩吧？”山貓有些摸不透現在的局勢了，齜著牙花子，笑容怪異的對吳師爺說：“你可是個小人啊，我不敢信你啊。”

雖然山貓這麽說著，但還是依照吳師爺的話，把槍口舉了起來。

無論他有詐還是沒詐，只要他敢亂來，自己就能一槍打死他。

這個距離，夠了。

“你慢慢過來，用槍抵住我的腦袋。”吳師爺面無表情的說：“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應該清楚，沒有我保你，你走不出這條街。”

山貓猶豫了一下，沒等大哥反應過來，他就已經竄了出去，用胳膊勒住了吳師爺的脖子，槍口也抵在了吳師爺的太陽穴上。

“嘿，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送上門的人質呢。”山貓笑道。

“你沒打死那個孩子，所以我佩服你，這一次，我放你一馬。”吳師爺平靜的說道：“你現在聯系謝廳長吧，讓他來接你。”

“如果你想放我一馬，沒必要拿自己當人質啊。”山貓咂了咂嘴，話裏有話的說：“還是你也怕有人忽然殺了我呢？”

“沒錯，我是怕有人殺了你。”吳師爺咬緊了牙，眼裏的神色無比覆雜：“我也想你死，但是今天，我不能殺你，你死了，我良心過意不去。”

聽見吳師爺的這一番話，山貓徹底傻眼了，但他不笨，是個聰明人，所以很快就想明白了吳師爺的話是什麽意思。

“沒想到啊……我真是沒想到……吳師爺！可能你也沒想到吧！？”山貓面露譏諷之色，大笑不止：“一個心狠手辣的畜生，竟然沒有對孩子下殺手，一個陰險狡詐的小人，竟然自動送上門來，為了良心兩個字，要保走自己的仇人，一個滿口道義的混子，卻比誰都心狠手辣不講道義啊……”

大哥聽著一陣笑聲，心裏也是難受得不行，表情覆雜到了極點。

他只是想搏一搏……如果搶在山貓動手之前幹掉他……那孩子不就沒事了嗎？！

但是這事說出去也只能怪自己啊……讓那個孩子經歷了危險的……是自己啊！！

“對不起。”

大哥低著頭，說了這三個字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家福利院。

他要回去好好想想。

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如果放在以前……自己怎麽會做出這個決定出來？！

見到大哥走後，山貓便騰出一只手來，拿出手機給謝廳長打去了電話。

在這個過程中，山貓的槍口並沒有從吳師爺頭上移開，或許他也害怕吳師爺這個小人陰他一記吧。

等他打完了電話，過了不到十分鐘，幾個穿著黑西裝的人就從巷子裏走了出來，直直的走進了這家福利院。

這時候山貓才松了口氣，也把手槍慢慢放了下來。

“你是個小人。”山貓說道。

“你是個畜生。”吳師爺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但我今天不想殺你。”山貓笑了笑。

“我也是。”吳師爺點點頭。

“其實我現在就該一槍打死你的……”山貓咂了咂嘴：“算了，哪怕回去挨頓謝廳長的罵，也無所謂了，你救了我一命，我該還你這個人情。”

“以後再見面，就別講人情了。”吳師爺開門見山的說。

山貓嗯了一聲，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那肯定啊。”

話音一落，山貓轉頭看了看站在住宿樓外的那些義工，低聲問吳師爺：“這家福利院跟你關系不淺吧？”

聞言，吳師爺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了。

“放心，我不會來這兒鬧事的，但你還是多叫點人過來守著吧，畢竟……”

山貓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

看著山貓漸漸遠去的背影，吳師爺也隨之嘆了口氣，臉上的苦澀更甚。

“我是個不拿人當人看的畜生，我一直都這麽認為。”山貓走著，用著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聲音，喃喃自語道：“但沒想到啊……我也會有這麽一天……媽的……難道我也變了嗎？”

念叨到這裏，山貓狠狠的搖了搖頭，徹底沈默了。

不管變沒變，這就是自己的人生。

為了謝叔這個恩人，多殺幾個人，也沒什麽關系吧？

哪怕是死了之後要下十八層地獄……那也無所謂了……

既然自己的人生是自己選擇的……那就得頭也不回的走下去啊……

很多年後，有人問起吳師爺對山貓的印象。

每一次，吳師爺給的回答都只是八個字而已。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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