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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寒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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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瑟自小雖然頑皮,卻勉強能做到言出必行。

那日在車上時,奕和仙帝讓她安心待在鳳凰宮,不要惦念奔赴戰場的清岑,她也確實應了一聲嗯。

因為寧瑟極少失信於人,奕和仙帝得了她的承諾後,懸著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端看近日來的寧瑟,也確實表現得十分正常。

這日晌午時分,暖陽格外燦爛,蒼穹一片明澈蔚藍,偶有白雲連綿成山。

帝姬寢宮的後花園內,天光明麗如春水,寧瑟捧著一盆堇色藤蘿,拿了剪子低頭修剪花枝。

淺風拂過花葉,其中一片落在了寧瑟的袖子上,襯著錦繡雪緞的衣料,緋紅的花瓣艷色欲滴。

她的身側站了一位錦衣羅裙的侍女,正專心掰碎仙果,一勺一勺地餵山雀。

餵了半個時辰後,侍女的心情有些覆雜,忍不住開口道:“公主,這兩只山雀已經吃了十九個仙果了,還要繼續餵嗎?”

她在心裏想著,這兩只圓滾滾的胖山雀,表面上看起來平淡無奇,肚子裏恐怕長了……填不滿的無底洞吧。

話音才落,其中一只山雀驚叫一聲,拍著翅膀從桌上飛了起來,伴隨一個拼盡全力的俯沖,猛地跳到寧瑟腳邊。

寧瑟見狀一楞,以為這只山雀聽聞侍女的話,自尊心受到挫傷,這才變得如此反常。

然而當她擡頭以後,卻瞧見了風華俊逸的殊月。

此刻桌上還蹲著另一只山雀,它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目光直落落地放在殊月身上,翅膀僵硬的像是不會動了。

寧瑟感到匪夷所思,頗為不解地問:“它們怎麽這麽怕你?”

殊月唇角一勾,低聲笑道:“倒不如問問它們自己,膽子怎麽這麽小?”

桌上的山雀聞言,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仿佛受了委屈卻無法言說。

寧瑟清咳一聲,放下手中的花盆,順勢撈起那只山雀,捧在手心摸了摸,一邊岔開話題道:“現在還不到卯時,你不是應該在書房看折子嗎?”

“那些折子裏,沒寫什麽要緊事,留到下午看也無妨。”殊月揮手屏退侍女,靠近一步道:“我今早聽父王說,你打定主意要閉關修煉,可是認真的?”

寧瑟鄭重點頭,應聲道:“當然是認真的,等我閉關出來,法力還會更加精進。”

言罷,又誠懇地補了一句:“也許還能縮小和哥哥之間的差距。”

寧瑟的後一句話比較中聽,殊月有些受用,於是唇邊笑意加深,轉而溫和地教導她:“你能這麽想最好,不過閉關的時候,切記要心無外物,法力才能有所長進。”

話中停頓片刻,又意味不明道:“你一旦忙起來,很多事都不會想了,也不會執著於無關緊要的東西。所以說無論做人做仙,都是忙一點好,常言道庸人自擾,也是同樣的道理。”

一席語畢,四下寂靜少頃。

寧瑟覺得,殊月這番話說得含沙射影,似乎在暗指她糾纏清岑,乃是因為閑的沒事。

她心尖一顫,暗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哥哥知道,她根本沒打算閉關修煉,只是準備假借閉關之名,偷偷消失個兩三年,跑去北漠陪在清岑身邊。

“父王一天到晚都很清閑,遇事從來不慌不亂啊。”寧瑟用手指挑著藤蘿花葉,搭了一腔道:“而且父王心境平和,也不像有什麽煩惱。”

殊月輕笑一聲,緩緩道:“父王經歷過多少事?他的心境當然和你不同。”

寧瑟如有所悟,手上捧起修剪好的花盆,過了半晌忽然說:“所以等我遇事多了,也能處變不驚,其實沒什麽好著急的。”

殊月聞言,側過臉看了寧瑟一眼,“遠的先不說,你既已決定閉關,合該好好準備一番。”

他問:“在閉關之前,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如果有的話,大可以來問哥哥。”

寧瑟在心中掂量,殊月能放下傲嬌的架子,這般出言關切她,定是對她第一次閉關寄與厚望。

想到此,她更覺得往後偷溜時,要努力做到盡善盡美,滴水不漏。

“我估計這次閉關,沒個三年五載結束不了。”寧瑟頓了片刻,十分正經道:“所以我閉關的時候,你們不要太擔心我。”

殊月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只要你當真是在修法,我和父王母後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言罷,還難以捉摸地笑了一聲。

寧瑟的心尖又是一顫。

三日後,天外風微雲淡,依然是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

閉關的密室已經準備就緒,只等著寧瑟坐進去修法。

因那密室坐落在鳳凰宮摘星樓內,窗外還能聽見高樓風聲,但只要放下厚重的帳幔,室內便空餘寂然。

寧瑟像模像樣地收拾了許多東西,讓侍衛分批扛進去,湘妃竹的盆栽都被擺放穩妥,屏風上也細繡了一幅火鳳朝陽。

她自己進門的第一日,還給父王母後寫了一封信,說是會努力修法,爭取盡早出來。

奕和仙帝接了信,心中還有幾分寬慰,覺得女兒懂事了不少。

寧瑟在密室裏待了整整一個月,期間當真在本本分分地修煉,她的父王母後前來看了她一回,囑咐她循序漸進,不可急於求成。

殊月卻仿佛不太相信她,前後一共來了七趟。

他最後一次露面時,寧瑟表現得不太高興。

她雙手背後站在房間中央,白嫩的臉頰漲紅幾分,以少有的嚴肅同他說:“哥哥,你隔三差五跑來監視我,很容易讓我走火入魔。”

殊月被她的話一噎,竟是沒有回答。

自那日之後,他再沒出現過。

寧瑟自覺時機成熟,挑了個夜黑風高的晚上,順利實施她的跑路計策,臨走前還用結界封住了門窗。

次日清早,天光大亮。

天兵營的教練場外,種了一片茂密的松樹林,寧瑟從中穿過時,瞧見不少棲在枝頭上的鳥雀。

腳底是堆疊的枯枝落葉,應了那句黃衰翠減,仿佛積壓了很久,踩上去便有“嘎吱”的輕響。

教練場半裏外的地方,正是副統領的住處。

因著時辰尚早,營內天兵還沒開始晨練,副統領手持一桿長纓槍,站在院中比劃了兩下,默默盤算著今日行程,暗嘆時間有些吃緊。

院外傳來輕淺的腳步聲,稍不留神就聽不到。

副統領心中存疑,驀地偏過頭一看,登時楞在原地,極為詫然道:“公主?”

他穿了一身鎧甲戎裝,手上還有一桿長纓槍,此刻卻仿佛沒了氣勢,結結巴巴地問:“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寧瑟擡步踏進院中,順手關上了木門。

“幾十年不見,你已經是天兵營的副統領了。”寧瑟擡頭看他,清澈的雙眼亮了亮,有感而發道:“我們鳳凰族,就應該多出一些像你這樣踏實上進的好青年。”

這位副統領的原形,也是一只鳳凰,有別於鳳凰王族,他化成人形的時間比較晚。

當他還是一只小鳳凰的時候,曾有幸被奕和仙帝選中,每日都會抽出一兩個時辰,和另外幾只小鳳凰一起進入帝姬的宮殿。

那段日子裏,他們幾個身兼數職,不僅是寧瑟的陪讀,還是寧瑟的玩伴。

後來寧瑟長大了一些,玩鬧的興致日益減淡,她的父王母後開始親自教養她,那些小鳳凰就不再踏足宮殿。

而這位副統領大人,在長到化形之後,就默默離開了天外天,繼而加入將士雲集的天兵營,憑著老實本分和吃苦耐勞,一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此刻再見到寧瑟,他除了驚訝之外,還有些說不出的靦腆和高興。

出於禮貌,手中長纓槍被他收了起來,然而雙手一得空,反而不知道要往哪裏放。

“承蒙公主誇獎,我、我定會再接再厲。”他忽然道。

寧瑟怔了一怔,隨即沖他友好一笑,“我今天來這裏,是想請你幫個忙。”

她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手指劃過牌面的銘紋,緩聲開口道:“這件事有點棘手,你能幫就幫,不能幫我再想別的辦法。”

副統領定睛一看,瞧出那塊令牌乃是鳳凰宮的軍令。

這樣的令牌他也有一塊,但凡鳳凰族子弟,皆可憑此牌入籍天兵。

思及此,他立刻應道:“無論什麽忙,公主但說無妨。”

“新任天君率兵前往北漠,已經一個多月了吧。”寧瑟頓了頓,開門見山地問:“最近這幾天,你們是不是要往北漠押解軍資?”

副統領大人應聲點頭。

寧瑟收了令牌,上前一步道:“假如方便的話,能不能把我安插在隨行兵卒的隊伍裏……”

寧瑟的話尚未說完,副統領已然臉色大變:“公主,這怎麽使得?”

他擡起一只手,扶住院中青松,又在轉瞬間松開,語調緊張道:“且不說押解軍資的天兵……都是一群糙漢,北漠近來魔亂頻發,還新建了幾座堅不可摧的魔城。”

副統領擡目看她,欲言又止地問:“您貴為天外天的公主,倘若在北漠有任何閃失,讓我如何向帝尊交待?”

話音未落,辰時將至。

練兵場外傳來一陣號角聲,疾風揚起黃土塵沙,眾多天兵身著戎裝鎧甲,依次集合在場內,預備接受晨練。

“去戰場磨礪,也是我父王的意思。”

說完這句胡扯的話以後,寧瑟擡頭看了看天色,言簡意賅地補了一句:“你放心,我還會裝成糙漢的樣子,不讓周圍人起疑。”

副統領聞言楞然,目光掃過她的整張臉。

烏發雪膚,明眸皓齒,五官無一不精致,怎麽看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如何能同糙漢扯上半點關系。

他的視線接著下移,飛快掠過她整個人,又覺得她身段高挑,且凹。凸有致,倘若混入軍中,想必會引起關註。

這般打量完寧瑟,他的臉都要紅了,於是快步走向院門,同時開口道:“公主,天兵營也有幾位英武不凡的女將領,您不如……”

“我只想去北漠除魔。”寧瑟嘆了一口氣,義正言辭道:“我會戴上易容面具,還有變聲的手鏈,鎧甲穿厚一點,差不多就能掩蓋身形。”

副統領依然不答話,寧瑟便掏出軍令牌扔給他,“我的法力如何,你應該也是知道的,有我押送軍資,你還可以放一百個心。”

誠然,寧瑟法力高強,遠勝絕大部分天兵,甚至能趕超不少天將,實屬軍中難得的良材。

副統領大人沈思良久,握著鳳凰宮的令牌出了門。

隔日黎明破曉之際,押送軍資的飛車準時出發。

天外霞雲微露,晨光淺如雲煙。

帳幔素簡的軍車內,寧瑟抱劍坐在角落裏,臉上蒙了一層易容面具,額前碎發擋了一條猙獰的刀疤。

那刀疤盤結糾錯,幾乎能以假亂真。

看得在座其他天兵心中一抖。

因著寧瑟一臉兇相,一看就很不好惹,其他天兵都不太敢和她說話。

過了差不多一刻鐘,才有天兵試探般地開口問:“這位兄弟是哪個兵營的,怎麽從前沒有見過?”

寧瑟咳了一聲,緩緩應道:“我新來不久,尚未在兵營裏混個臉熟,因為額頭刀疤嚇人,平常也很少出門,讓兄弟們見笑了。”

言罷,還很詭異地挑出一個笑。

在座天兵又是一抖。

他們當然不知道,寧瑟這般作態,其實是在模仿她的哥哥殊月,並且自以為模仿的風流倜儻。

她顯然忘記了一點,比起她如今這副尊容,殊月的容形是何等俊美,無論他怎麽笑,只會讓人覺得養眼。

而寧瑟這樣笑,多少就有些刺目。

某位天兵忍不住移開目光,在不看寧瑟的狀態下,出聲問道:“這趟軍資由我們共同押送,不知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寧瑟見他不看自己,還很殷勤地問話,楞了半晌方才答:“叫我阿刀吧。”

那人又問:“哪個刀?”

寧瑟想了想,答道:“刀疤的刀。”

那些天兵聽了,各自保持沈默,也沒人再開口和她說話。

寧瑟雙手抱劍,安靜地閉目養神。

這一養就養到了傍晚,待她撩開車簾一看,窗外竟是漫天飛雪,白茫茫如扯絮撒鹽,傾頹的夕陽現出血色,映得大地一片愴然。

毫無疑問,這裏是北漠的邊界。

天界因四季如春而出名,一年到頭風光明媚,繁花碧樹茂密成蔭,這也是寧瑟生平第一次,在天界看到雪景。

她怔然許久,發覺飛車漸漸下落。

寧瑟心頭一緊,猛地握住手中劍柄。

車門打開的那一瞬,她已經做好搏命的準備,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天兵的盔甲,接著是一位面熟的青年。

他神情端然,容貌十分俊朗,雖然身穿天兵的盔甲,氣勢卻堪比天將。

而今,他那探究的目光,正落在寧瑟身上。

他打量她片刻後,冷冷發問道:“你是押送軍資的兵卒之一?”

這位青年,正是許久不見的蕭若。

寧瑟乍見熟人,手指都僵了幾分,但看他並未認出自己,又忽然有了底氣。

一旁又有別的天兵小聲提醒寧瑟:“快到北漠了,他是前來接應的天兵……”

寧瑟點頭,鎮定地與蕭若對視,暗嘆時間過得真快,不久前蕭若的頭發還全部炸了起來,現如今卻已恢覆完全了。

“我昨日才被調入押送隊伍。”寧瑟沒有斟酌,隨口說道:“所以名冊上可能沒有我,蕭若兄臺莫要見怪。”

蕭若蹙起一雙好看的劍眉,靜默片刻忽然問道:“我從未見過你,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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