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穆雙就變了神色, 一張尚且說得上好看的面孔上, 混合了驚恐和別的情緒, 幾乎要演變成覆蓋在上面的一張面具。

喬婉的毛病很多, 但是在穆雙的眼睛裏面，這個女兒依舊是她的驕傲, 是天之驕女。喬婉從來不會讓她失望的，小時候雖然什麽都不喜歡學, 但是依舊成為了那些孩子當中最優秀的存在, 即便是最終不得已送到龍亭那個小地方去, 她原本都準備將喬婉放生的時候，喬婉也依舊長成了一個優秀的女孩子。

五縣文科狀元, 說出來好像是沒什麽的, 又不是什麽省狀元，但是在龍亭那樣的小地方，還能長成這樣, 就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兩個人之間的戰爭從來就沒有停歇的時候，喬婉喜歡跟她擡杠, 但是最終都是會照著她的要求去做的, 現在這個乖巧的喬婉居然說她喜歡的是女孩子？

換而言之, 那就是同性戀？

穆雙的腦海中很快就掠過了許許多多曾經看過的，跟同性戀這三個字相關的新聞，最終得到的結論就是同性戀和神經病沒差多少，然而現在喬婉告訴她喜歡女孩子，那就是說, 自己的女兒是神經病？

“你......你別嚇媽媽啊。”

事情嚴重，穆雙直接就在大街上停下來了，只是身邊的人們行色匆匆，也沒有什麽人願意多給她們幾眼。

喬婉翻了翻白眼，正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被喬妺制止了：“她只是開一個玩笑而已，阿姨請不要放在心上。阿姨的苦心我是明白的，但是喬婉喜歡什麽人，要跟什麽人在一起，還是希望阿姨能夠遵從她的心願，讓她有選擇的餘地，畢竟現在也已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了，對麽？”

不就是盯上了自己的哥哥麽，喬妺當然是明白的，喬瑞那邊也有不少的人，在聽見喬瑞有一個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的時候，也試圖給自己的兒子牽牽紅線，但是也被喬瑞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

這是不容商量的。

即便是喬家兄妹的父母都不會想著去決定自己兒女的婚事，在兩兄妹還很小的時候，兩位家長就態度明確地表示：“你們將來是喜歡什麽人都沒關系，只要不違反法律，我們就是支持的，所以你們可以放心地將另一半帶回家來給我們看一看。但是我們也希望，你們對待感情的時候足夠謹慎，不要今天帶回來一個，明天帶回來另外一個——我們不反對早戀，也不反對同性戀師生戀，只是希望今年，明年，甚至往後，你們帶回來的都是同一個人。”

當時喬家兄妹都還小，沒覺得有什麽，當時喬妺現在看看穆雙，再回想一下自己的家長，是真的開始覺得將來任重道遠。

或許是因為自家的家長實在是太開明了，喬妺甚至沒有想過應該怎樣得到喬婉那邊家長的認同。

現在，也許是時候開始規劃一下將來的通關問題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摸清楚穆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才能做好長期的計劃——或者說，摸清楚穆雙心目中的女婿究竟是什麽樣子的，達成了那個樣子，通關應該就會容易多了。

人是偏向於麻痹自己的，喬妺說喬婉只是開玩笑之後，穆雙就相信了喬妺的解釋，深呼吸兩次，臉上再度揚起了那個僵硬到接近於假象的笑容，跟兩個小女孩子說：“那就走吧，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椰子雞非常不錯，而且最近正好是椰子上市的時候，還有打折。”

若是以前，喬婉根本不敢相信“打折”這樣的字眼會從穆雙——自己的媽媽嘴裏面蹦出來，這個女人最不喜歡的就是打折了，在她的觀念裏面，價錢的打折就意味著價值的打折。她一切的驕傲都來自於身上行頭的價錢，身上衣服若是稍微廉價一點兒，她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開始廉價起來了。

鬼知道和喬先生離婚之後，這個女人是經歷了什麽事情，才強行將那歪七扭八的三觀給扭轉過來了。

喬婉覺得算是一件好事。

對自己有一個清晰的認知，將來才有可能再度起飛，只是穆女士若是想要再度起來，想要花費的心思可能比她能夠想象到的多得多了。

穆女士將她們帶到一家看上去不算特別高級，但是勉強還有溫暖氛圍的店裏面，點了一份椰子雞，還催促服務員：“不點別的了，麻煩快點上，我晚上還要回去加班。”便連帶著鉛筆和菜單一起交給服務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喝起來，一雙眼睛幾乎黏在喬妺的身上，明顯就是有什麽話想要對喬妺說但是又不是那麽好意思開口。

喬妺優哉游哉地將另外一份茶具也洗了一遍，給喬婉倒了一杯茶，最後才開始拆洗自己面前的茶具，感知到穆女士的目光，她微微笑著問道：“阿姨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想要問我？”

這明顯就是在給她臺階下了，穆雙將茶杯放下，問道：“這是你爸媽教你的麽？總是在照顧別人。”

“或許吧。”喬妺將茶給她滿了，才施施然坐下來，“照顧人這件事情，不如說是哥哥教我的。”

“你和你哥哥的關系很好？”

“還行。”喬妺朝她笑笑，“畢竟是在一起長大的，不是麽？”

她的笑容幹凈純粹，是家長們會喜歡的類型，看得穆雙也忍不住笑起來：“婉兒是獨生子女，小時候就沒有什麽人跟她玩，但凡有一個兄弟姐妹，也不會這麽自私難纏了。聽說你還是她的同桌？這三年應該是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吧？”

喬妺搖搖頭：“麻煩倒是沒有，她的性格真的挺好的，沒有阿姨您想的這麽惡劣。其實有時間的話，我認為您可以多和她相處一下，更加了解她的性格的。婉兒真的非常非常好，這一點我高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到現在都沒有改變看法。”說著她悄悄看了在一邊默默喝茶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喬婉，笑容直達眼底，而眼底也就只有喬婉一個人。

“我還能不明白她？”穆雙冷哼一聲，“我的女兒我還能不明白？她要是有你的一半好，懂得上進，懂得疼人就好了。”

一直假裝不存在的喬婉冷笑一聲，不想跟她說話。

喬妺自然也明白這樣的觀念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典型的大家長，最好還是以後經常接觸，尤其是讓自己的家長跟她接觸，現在要是強行扭轉觀念的話，只怕三個人是要打起來，於是歉意地看了喬婉一眼，盡力將話題給帶跑，這倒是不難，因為穆雙也有打聽別的事情的意思。

尤其是關於喬妺的哥哥，喬瑞的消息。

似乎是對喬瑞異常感興趣。

喬妺看破不說破，反而穆雙但凡是問了，她就一定會回答。

兩個人交談甚歡，就像是菜市場上買小豬仔的和賣小豬仔的，而坐在一邊完全插不進嘴的喬婉，覺得自己就是那頭即將被賣出去的小豬仔。

更加過分的是，買豬仔的人是代她家哥哥買的。

這一頓飯喬婉覺得自己吃得非常不高興，於是全程臉都是黑的，如果不是喬妺全程都有在幫她夾菜之類的，她真的懷疑喬妺要將自己讓給喬瑞了。

穆女士晚上還要上班，住房沒有鑰匙開不了，於是又將喬婉丟給了喬妺，說是讓喬妺將自己下榻的酒店地址給她一下，晚上她下班了就過來將喬婉接回去，明天早上會幫喬妺定好回龍亭的車票。

喬·小豬仔·婉再度回到了喬妺的身邊，但是非常生氣，坐在小旅館唯一的那張床上滿臉的“給我一個解釋不然你就直接消失吧”的表情。

喬妺幫她將正對面的小電視打開了，順便開了空調，將遙控器塞到她的手裏面，換來喬婉的一個白眼：“電費自己出，開空調你真是舍得。”

喬妺笑著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又順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電費哪夠小公主的涼快重要？而且出門的時候哥哥給我很多錢，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苦了我喬家的妹夫。”

她可還記得當時喬婉說的到時候她要當攻呢，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一段關系中誰比較強勢，喬妺都一直說喬婉是自己的丈夫。

名分不重要，反正最終她都是在上面的。

喬婉臉上的表情這才好看了一點點：“你真的看不出來我媽是想要摸清楚你哥哥的性格，想要我爭取一下瑞哥嗎？”

“沒關系，我也摸清楚你媽媽心目中的理想女婿類型了，我會努力靠著那個方向去的，爭取過了那一關。”

喬婉撇過臉去，輕聲說：“其實你知道我不在乎的。”

“可還是會希望得到很多人的祝福，不是嗎？”喬妺摸了摸她的臉，“婚姻，產生聯系的可不僅僅只是兩個人，而是兩個家庭。如果我沒能得到你媽媽的認同，你或許也會和我在一起，只是夾在兩個人中間也很累吧？”

喬婉沒說話了。

就在喬妺為她準備洗澡衣服的時候，她低聲問道：“那你......果然是曾經想過，認認真真想過要跟我結婚的嗎？”

“當然。”喬妺挑挑眉，“現在也是這麽想的。一直都想，所以，等我有資格，一個個通關過去，好嗎？”

喬婉垂下了眼睫，半天才說：“好。”

她好像已經看到橫在喬妺面前的天塹了，穆女士提出來的要求何其苛刻，可是為了她，喬妺甚至沒有說一句不。

在她的心裏面，喬婉值得一輛好車，一座豪宅，百萬彩金。

甚至，還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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