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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章 番外之蘇門:此生有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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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這東西,挺有意思的。

大體分為白道與黑道,白道大多自詡為衛道人士,行俠仗義,得人們敬仰,黑道則是人們口的邪魔歪道,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

有那麽一小撮人,即非白也非黑,好聽點兒叫亦正亦邪,難聽點兒叫兩面三刀,游走於灰色地帶。

存世三百年的蘇門,就屬於這一小撮人。

蘇門就像是黑白交界之處那一抹終年不見陽光的邊緣之物,就像正義與邪惡在江湖中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黑與白也沒有絕對的分割線,總能留出一些縫隙來,供蘇門這樣的事物生存。

說起蘇門來,那是比無為學院更為古遠的存在,也是比七國割據更為長久的傳說。

有人未必有國,但有人就一定有江湖,有江湖,就有蘇門。

世人皆道蘇門神秘,無有定所,無可查證,其實不然,相反,蘇門嚴苛無比,規矩繁多,但有犯者,死得那是一叫無聲無息,故而,世人方以為蘇門神秘。

傳承三百年的存在,總是有他能一直存在的理由。

與細作不同,蘇門的人更似一種互相牽絆的關系,細作因忠行事,而蘇門中人則是以利誘之,以殺令之。

這似乎是一種更為直接高效的方式,支撐這個存在運轉的龐大財物源於三百年來的積累,嘿,那是葉大財神都難以撼動的財富,且不露痕跡。

在須彌大陸每賣出一個奴隸,蘇門都將抽掉兩成銀子,否則蘇門自有辦法讓奴隸主的生意做不下去。

否則你又如何以為,後來的須彌大帝能那般順遂地廢除奴隸制?

葉大財神賺的是黑白兩道的流水銀,蘇門取的是灰色地帶的黃燦金。

而那些奴隸中,你又如何知,有多少人是我們的線人?

須彌大陸的人都喜歡買奴隸,買得好呀,他們買得越多,蘇門便有越多耳目。

多少人被探去隱私摸到秘密,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最早的蘇門不過是一個江湖上的小門派,某日先祖覺著,江湖也好,廟堂也罷,來來回回求的不過是利字,如何在利字上再牟利,便只有情報這一項了。

每個人都有秘密,對不對?

相較起來,細作之輩的確比蘇門有底線多了,至少他們在倒賣他人秘密的時候,還有著“忠國”這一底線,蘇門才不講究這些個。

所以蘇門的人進不了細作聖地……老街,一來易暴露,二來畢竟是同行,還是比咱們高尚那麽點兒的同行,得尊重他們。

每一代的蘇門門主都是上天的獨家寵兒,智慧絕頂,卓越出眾,而且他們並不是藏於黑幕中的暗夜君王,他們大多有著極為耀眼的身份。越是容易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更何況,從來也沒什麽人想把蘇門門主這身份藏住,大家都想拉攏蘇門,並不會有人自不量力想將蘇門根除……除非他不想活了。

翻一翻蘇門簡史,這些門主中出過高官,有過豪紳,甚至有人曾為一國之後,而在須彌大陸上風光無限的無為七子嘛,在蘇門之人眼中看來,不過爾爾,蘇門中就出過兩位,算不得什麽稀罕物。

十四年前蘇門家主蘇月離世,誰也料不著,他將會蘇門交給了他侄女蘇於婳這個黃毛丫頭。

門中諸人不滿,比蘇於婳有資格有資歷的,大有人在,不說遠的,蘇於婳她父親,便是最適當不過的門主之選。

蘇門也是一個小江湖,門主之位便如同武林盟主,那是要引得殺機不斷的,而在蘇門這塊小江湖裏的殺機大多暗伏,從不起驚瀾,外面江湖的人不會曉得,血洗了蘇門整整三個月的,正是新任門主蘇於婳。

有趣的是絕不會有人將這些事外傳半點消息,蘇門的人關起門來內鬥至血流成河,屍骨遍地都沒關系,但是絕不會允許外人插手一星半點。

當時的蘇門,那叫一個慘啊,慘無人道,慘不忍睹。

不過,這就是蘇門,能者居之。

後來新任門主上了山,去了無為學院,代理蘇門之人從未起過非份之想,忠心耿耿,兢兢業業,靜候著門主歸來。

你當是這代門主天生忠誠麽?

非也,是有一把劍,時刻懸於他脖間,別說欲奪蘇門,只要他眼珠子敢亂動一分,這劍便能立刻抹了他脖子。

執劍人為蘇游,副門主。

門中眾人本以為,門主上山之前會交由副門主掌理門中大小事物,但門主說,副門主天資不足,不堪重任。

又本以為副門主得此評價會有不滿,然則那副門主卻忠如一條哈巴狗,笑著接納這等惡評。

蘇游是個有趣之人,本不姓蘇,是打從河裏撈起來了,順流而來,取名游字,心大,愛玩,好俠義,但有個最大的缺點,腦子不大好使。

愛上門主那等絕情寡義之輩,可不就是腦子不大好使?

果不其然,落得個萬箭穿心的下場,還挺快活。

門主與副門主自幼一同長大,道不上是青梅竹馬但也算是朝夕相對,幼時門主遇險之時他也舍身救過幾回,落幾道傷疤勉強著也可稱是光輝的舊痕,門主便是石頭做的人兒也該動容才對,可門主,只覺累贅。

縱是如此,蘇游依舊樂在其中,從不說悔。

嘖,蘇游腦子,果然不大好使。

酒過幾巡後也問過他,何苦來哉,憑著您這副好相貌,好身手,還愁尋不到好姑娘?

蘇游他便是一抹壞笑,你們哪裏曉得我表姐的好。

好在哪兒?

漂亮!我表姐姿色天下第一!

你個膚淺的東西!

還聰明!天下無人可及!

你個沒用的東西!

還風光!堂堂蘇門門主,說出去多唬人!

你個虛榮的東西!

她救過我的命呢,幼時我險些吃下味毒果子,是表姐先吃了中了毒,我才免遭毒物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

……

憑著咱們門主那等薄情的性子,能替你試毒,你發夢了吧?

蘇游便笑:你愛信不信。

時光泛黃,人的記憶大概會出現錯誤,模糊了事實原本的真相。

當年不過是,蘇家有人端了一碗落了毒的茶耳給蘇於婳,蘇於婳與蘇游分而食之時,蘇於婳先將那帶了毒的茶耳吞進腹中,立時毒發,蘇游見著扔掉手中茶耳,背起蘇於婳就去求醫。

堂堂偌大蘇門,無一人對蘇於婳這個寄養於外婆家,連蘇家大門都進不得的卑微野草施以援手。

風大雨大,夜晚的黑色更大,蘇游磕破了頭,求遍了人,換來冷眼陣陣,嘲諷聲聲。

奄奄一息的蘇於婳拉住他:蘇游,你敢再跪一個人,我便殺了你!

就這一句話,改變了蘇於婳的命運。

雨夜歸來的蘇門門主蘇月,靜靜瞧了她好一會兒,看中了她這等狠決強韌的性子,著人將她擡進府中,悉心排毒,仔細照料,教文授武,傳以門主。

那個雨夜改變了很多事,蘇游從未覺得,他的命,與蘇於婳的命那樣緊緊相連過,一生俱生,一死俱死。

他看過蘇於婳所經歷的一切苦難,知道她所有不為人知的過往,於是在外人只覺得蘇於婳殘忍狠辣的時候,他總是可以輕易地原諒她,他是唯一一個會原諒蘇於婳一切惡毒的人。

再後來嘛,大多是蘇游剃頭擔子一頭熱地想與蘇於婳生死相連,但蘇於婳,早已不顧生死。

不同於神奴南九對他家小姐的視為信仰,蘇游更像是一種毫無底線的包容退讓。

他笑起來,陽光,活力,帶著壞小子般的痞帥,更多的時候,他似乎是想用自己的開朗和熱忱,甚至話嘮,絮叨,去癡心妄想地覆蘇蘇於婳在那個雨夜裏死去的善良。

扼殺一個人的善良,毀掉一個人的人生是如此的簡單,只要幾個冷眼,幾分漠然,加一場瓢潑大雨。

蘇門的記錄中記著一項名曰“刺燕”的任務,執行人是副門主,這算是蘇門裏級別極高的機密任務了,僅次於門主親自辦事。

任務是成功的,但自那項任務以後,蘇門任何記錄中,都不再見蘇游的蛛絲馬跡。

刺殺一位國君,並且得手,這是驚世之事,換作外人,怕是要寫成故事流傳下去給後世之輩聽,但是在神秘而低調的蘇門,只是一筆記錄罷了,用朱筆標紅,藏於鐵箱,沈在水底,死死封存,不為外人道,這是蘇門的規矩,也是蘇門得以傳承數百年的根基。

真是可惜,歷史將只會記載,無名之輩,刺殺燕帝,他連名字都不會留下。

有人去翻了翻門主手劄,抱著妄想,想看一看門主是否有為蘇游立墓,畢竟蘇游好友遍天下,有人想去祭拜,結果真是令人遺憾,門主只字未提蘇游二字。

但又好像覺得,這才是門主做得出的事,旁人覺得遺憾才是不該的。

然後這事兒,也就這麽過了,蘇游……沒了就沒了吧,至多再給他一聲嘆息,腦子不大好使的人。

會有新的人頂替他的副門主之位,但大概不會有新的人,癡心妄想地去覆蘇門主的善良。

動搖了蘇門三百年來根基的事情,發生在蘇游死後沒幾年。

一直以獨立為立世根本的蘇門,突然一日,變身為朝庭鷹犬。

蘇門上下嘩然,接著嘩變。

蘇於婳這位門主聰明無比,不會不知道這對蘇門來講意味著什麽,有可能,三百年的蘇門就要這麽完了,從此淪為朝庭的走狗,再也不能保存以前蘇門的原貌和傳統。

蘇門倒不是有多清高,看不起廟堂,而是這種本質上的改變,意味著蘇門將失去自主權,從此聽令於他人,也將失去整個江湖,淪為江湖公敵。

從低調的隱於世間,走向烈日之下的公之於眾,萬千仇人將尋上門,而且,不是每一個在黑暗中行走慣了的人,都能受得了刺眼的眼光,大家自然不願。

於是,蘇門再次迎來了血腥的清洗。

真棒啊咱們門主,都不知大隋允了她什麽好處,能使她瘋了一般,寧可冒著整個蘇門毀於一旦的風險,也要進行徹底地洗牌,敢有異者,趕盡殺絕,連退出蘇門的機會都不給,門人死亡足足過半。

這其中不知有多少忠於蘇門的老人,不知有多少世代為蘇門效力的舊部,好的壞的,只要反對,她一刀斬盡,絕不留情。

用喪心病狂的魔頭來形容她,都不足為過。

大隋的那位帝君絕不會知,他得到的蘇門是經過了怎樣的鮮血洗禮,也不會知為了使蘇門與大隋的細作相融,蘇門經歷了怎樣的劇痛,那是蘇門有史以來最為黑暗的時刻,暗無天日。

好像,門主也不在乎大隋帝君是知或不知,她只是要達成一個她想要的局面,並且她做到了。

她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事,自她掌蘇門以外,蘇門幾無敗跡。

幾無敗跡不是沒有敗跡,最大的敗跡大概是堂堂蘇門門主,沒有收到有人做局要殺她的風聲。

她死得挺讓人意外的,那樣一個魔頭,就像是永不會輸,永不會死一樣。

但好像她自己早就預料過結局,所以她的死訊在蘇門中傳開以後,立刻有人接手了蘇門,而且是門人最討厭的大隋走狗,一個叫清伯的老頭。

清伯倒沒有蘇於婳那麽殘暴,當時有人想趁門主的死起事,將蘇門再次獨立出來,還以自由,清伯……清伯只是“友好地”給我們下了毒。

不會讓人死,只會讓人生不如死那種。

去他媽的。

門主吉祥。

啊,對了,說了半天好像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我是無名之輩。

副門主蘇游前去刺燕之時,有個人在長寧城宮門外跟他說過兩句話,本想替他去執行這任務,但他執意不肯,那就是我。

後來的副門主也是我。

第一個同意蘇門投靠朝庭的人還是我。

你問為什麽同意?

我就當是假裝相信蘇游的那個故事吧,誰讓蘇游救過我呢?

他死心塌地地要對門主言聽計從,我就當是完成他副門主的遺志好了。

主要是……門主手段太殘暴,跟她對著幹,沒一個落得好結果的,我不怕死,卻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太平歲月裏蘇門用處已不大,跑跑腿傳傳信,日子過得相安無事,帝皇好像也沒什麽心思要對他的臣子進行監視,我們更像是一群養老的閑人,喝喝茶養養花,有的人覺得這樣挺好,也有的人覺得這樣是消磨鬥志,早晚淪為被圈養的廢物。

投靠了朝庭的蘇門再也沒有了江湖上的地位,江湖人與廟堂人總是互相看不起對方,雖然我完全不明白他們有什麽資格互相看不起。

縱我心有不甘,但蘇門真的沒落了,認真算起,算是毀在了蘇於婳手裏吧,有著三百年深厚底蘊的古老傳承,在她手裏毀掉了,誰讓她志不在蘇門,志在天下?

為了天下,她連命都舍得,賠進去一個蘇門算什麽?

所以我這位副門主,比不得蘇於婳和蘇游做出的事情出彩,我挺平庸的,就幹過兩件值得一提的事。

第一件,蘇游被掛在長寧城中,鳥獸將其分食,我趁著無人註意的時候悄悄將他安葬了。

第二件,須彌一統之後須彌大帝要廢除奴隸制,我殷切地獻上了盤根錯節的奴隸主名單。

我用這兩件事的功績,向須彌的帝皇換了自由,徹底脫離了蘇門,我還是喜歡以前的蘇門,不喜歡做朝庭的鷹犬,誰的朝庭都不喜歡。

令人很意外的是,帝皇問我,蘇游葬在哪裏,並將他與蘇於婳合葬於一處了。

我覺得挺可笑的,蘇於婳估計……並不樂意吧?

她從始至終好像從未拿正眼瞧過蘇游,無事從不找蘇游,蘇游只是一只她用來傳信的鳥,一把殺人的刀罷了。

蘇游為了她做過多少違背他本意的事,數不勝數,放低過多少次道德底線,難以計數。

我鬥著膽子把這想法說給了帝皇聽,倒不是要解惑,只是覺得,蘇游這腦子不好使的人,生前一輩子為蘇於婳忙生忙死,若是要報她那救命之恩,早就報完了,命都搭進去了,什麽債都還清了。

能不能讓他死後,不再被牽絆著,別他媽到了黃泉路上,還要彎腰為她砍倒幾株曼陀羅,生怕花刺割了他表姐的裙擺,行不行?

還他以自由,行不行?

讓他下輩子做個快快活活,逍遙自在的游俠兒,行不行?

帝皇說,那是朕的師姐,朕不信,她從未動心。

我不說話,我不信,她會動心。

不過算了,頂多我以後去祭拜的時候,多備一壺酒罷了。

整理完手中事物我準備離開,將我手劄放進鐵箱的時候,看到有人動過蘇於婳的門主手劄,我以為出了內奸,雖然我要離開蘇門,但容不下蘇門門蛀蟲。

驚訝之下連忙翻開看,一張夾在“刺燕”日志那頁的小紙條掉了出來。

這紙條明顯是後來有人放進去的,上面是蘇於婳的筆跡,寫了四個小字。

此生有欠。

……

我差點沒忍住想哭。

去他媽的。

再見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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