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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五十六靈位與長命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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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來暑往,秋收冬藏,一輪四季。

藏書樓的五樓今日無人敲木魚,七子早在鬼夫子敲響它之前就已到了。

“今日是你們最後一課,跟老朽來。”鬼夫子矮矮的個子走在面前,白色的發須隨風輕蕩,走上了六樓。

六樓的門打開,一陣香燭味撲來,六樓是一個極寬曠的房間,無任何隔間,也無任何屏風之物,點著蠟燭無數,映得滿室亮堂,看其座下燭淚,怕是多年未除過了。

正前方是足足八排靈位,層層排開,逐漸升高,每排七個,白玉做底,朱筆刻字,無聲無息中透著肅穆,令人心情沈重,連呼吸也小心低斂起來。

鬼夫子指著旁邊桌子上擺放的香,說:“上香,拜見諸師姐師兄。”

七子聞言取香,點燃之後,三叩首拜過眼前五十六靈位,直挺挺跪在那處不敢起身。

他們知道,這些是什麽人,也知道他們曾做出過怎樣偉大的往事,眾人心裏漸漸拉緊了弦,卻無一人敢出聲說話。

鬼夫子看著那五十六靈位的眼神很覆雜,有沈重有難過,有遺憾有失落,許久後他說:“這便是……往年的無為七子了。”

“無為學院到你們這裏,已是第九次收徒,按說這麽多年了,早已該徒子徒孫遍天下,你們年紀雖輕,卻也應該是要見過些師姐師兄們的才對,你們是否疑惑,為何世間從來不見他們身影?”鬼夫子似是問他們,也似是問自己。

無人應話,他便自說自話:“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是老朽的閉關弟子,老朽愛徒,但他們都不在世上了。”

“這是欺雪,這是林澈,這是蘇月,游俠蘇氏,是蘇於婳的父輩。”鬼夫子點了一下蘇於婳。

蘇於婳說:“蘇月正是弟子叔父。”

“嗯,你蘇氏一族,的確是得天獨厚,人才輩出。”鬼夫子笑了一聲,“那你可知,他是如何死的?”

蘇於婳遲疑了一下,像是不知該怎麽回答一般。

鬼夫子便笑道:“你們或許都知道十幾年前商夷國同時攻打大隋與後蜀的那場戰事,那是一場險些一統了須彌大陸的戰爭,當時商夷國有一高人揮斥方遒,計謀奇刁,他們的說法這人是軍師,此人正是林澈,他是當年的七子之首,韜軻,是吧?”鬼夫子突然看向韜軻。

韜軻連忙低頭:“正是……正是家師!”

“所以你能入無為學院,能成七子,老朽一點也不奇怪,你與蘇於婳一樣,深得老朽弟子的真傳,真個按輩份算起來,你們兩個當叫老朽一聲師公。”鬼夫子呵呵一笑,“當年林澈之質,為七子最高,蘇月次之,投於後蜀國君門下,欺雪排第三,去了大隋,他也有一個徒弟,本來也該上無為學院來的,但是他自己不願意。”

他說著看向石鳳岐:“你知道是誰。”

石鳳岐低頭:“上央先生,我的老師。”

“對,就是上央。”鬼夫子笑一聲,“他若上山,還有你們幾個什麽事?七子頭籌,必定是他!”

鬼夫子接著說:“當年林澈與商夷國君關系極好,兩人都急於一統天下,發動了對大隋與後蜀的戰爭,蘇月與欺雪為求保全大隋與後蜀兩國,結成同盟,聯合了白衹國,瓦解了林澈的大軍,商夷一統天下的壯舉,便也止於那一刻,天下又回歸了七國並存的樣貌,也才有了你們這七子。”

鬼夫子緩慢地說著往事,在座的眾人其實都不單單只有眼前的身份,每個人背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故事,與無為學院的牽絆是在數年前就有了。

今日細細拂開過往的積塵,揚起的點滴飛塵都是一個個的往事,當年沈如山,今朝已只是一場茶餘飯後,無足輕重的小故事。

十多年前那場戰事,商夷國的霸業止步,後蜀農田盡毀數十年來難得糧食,不得不轉做生意,以圖自強,大隋失去了一位太子石無雙。

每個國家都為之付出了代價,而投身於這些國家的七子,也於那場戰爭後,銷聲匿跡,不見蹤影。

未過兩年,無為學院重新挑選弟子三百,再度開院。

誰也不知道當時的七子去了哪裏,直到今日這無為學院的藏書樓六樓大門開啟,他們的靈位在此靜靜矗立。

他們是怎麽死的?為何所有的七子都死了?

魚非池突然不想知道答案。

她與所有的七子都沒有過往的關系,既無恨,也無愛,她是孤家寡人,她只想圖清靜,混吃等死一輩子的過完就是她的天下太平。

鬼夫子的手突然按在魚非池肩上,他站著跟魚非池跪著差不多高,看著頗顯滑稽卻無人敢笑。

這只沈重的手像是壓得魚非池要喘不過氣,他說:“好好看看這五十六靈位,他們雖然未能一統七國稱霸天下,但是他們為你們七人打下了極其堅實的基礎,若不是他們,天下七國更不像樣,早就互相打得你死我活千瘡百孔了,提什麽現在的七國安穩,太平盛世。”

“而你們……想要完成霸業,也會難得多,你們當好好感謝他們,感謝這些先人。”

七子中有六人伏地再拜,唯魚非池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鬼夫子也不逼她,自打把她帶上山的那一天起,鬼夫子就是知道魚非池的心思的,她是唯一一個被逼著上山的弟子。

當年那株蘑菇其實並沒有毒,魚非池如此熟悉山林間的一切,怎會辨不出有毒的食物?

是鬼夫子投了毒,他知道,忠心為主的南九一定會用舍身蠱救魚非池。

魚非池自己死了,她或許不會在意,但她卻舍不得南九死,更舍不得南九為救她而死,只要能救南九,魚非池便會答應上山。

鬼夫子便能收到這個百餘年來,資質最好的弟子。

魚非池沒有說破當年鬼夫子的計謀,鬼夫子也不點破,兩人便這般你知我知地在學院裏共處了三年,但魚非池心裏總是有氣有怨的,所以不曾尊重過鬼夫子,鬼夫子也是知道的,鬼夫子也從來不怪她。

待得那六人拜完,鬼夫子發覺有兩根蠟燭已經燃到底了,他自己搬了把梯子,慢慢爬上去,重新燃了兩根點上,這裏蠟燭常明,都是他自己在打理,從來不許旁人插手。

他欠這些弟子的,當還一輩子!

“走,帶你們去七樓。”鬼夫子熄了火折子,笑聲說。

七樓不大,不比六樓那般寬敞,點了白燭七根,無根無拖,兀自浮於半空中。

這白燭乍看之下與普通蠟燭無甚不同,但細看之下,便能發現,這七根白燭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星光,流轉蜿蜒的星輝,如同有生命一般,纏繞在燭身上,透著聖潔與高貴之感。

“老二,老三。”鬼夫子笑一聲:“你們既然曾經師從老朽的弟子,便當知,這是什麽。”

蘇於婳與韜軻對視一眼,齊聲說:“長命燭。”

“嗯,長命燭。”鬼夫子笑了笑,“那你們可知,長命燭做何用?”

蘇於婳與韜軻皆不再說話。

鬼夫子手掌輕揮,那浮於半空的七根長命燭便飄飄然然地浮著落下來,他的手指穿過那七根白燭,白燭看著如實物,可是他的手卻從這白燭中輕松穿過,好似那七根長命燭只是幻影。

離得近了,魚非池才發現,這長命燭無半分溫度,沒有半點火光該有的熱氣,又聽得鬼夫子緩聲說:“長命燭取你們七人星象作引,納命盤入燭身,長命燭亮,你們活,長命燭滅,你們死。”

除卻蘇於婳與韜軻之外,其餘幾人面色皆一變,生死系於一燭間,如何能不面色變幻?

獨留得魚非池嘆氣合眼,似覺得周身力氣都被抽了去,站著都累人,於是提起袍子盤膝坐在了一邊的地上,手肘支著膝蓋,手指扶著額頭,一副根本不想再看見鬼夫子的神色。

她原是想得好,所謂無為七子出無為,無為定天下,那總得這些人心甘情願地定這天下才是,她既然不願意,鬼夫子總不能時時跟在她後頭逼著她去做。

平白得了這名號掛在身上,反正無幾分重量也不累人,由著他們喊去也少不了一塊肉,自己不摻和這天下便也就算了。

鬼夫子定是早就知道了魚非池這想法,所以一直留著長命燭這一手後招,等著她。

現如今可好,命都捏在他手裏,怕是想逃都逃不了了。

鬼夫子他捏著你性命,和顏悅色笑瞇瞇,問你,做與不做?

早先就知道,學院裏的司業們都是老不死的精怪,一個比一個能算計人,但魚非池總是能跳出他們的坑,心裏頭便也估摸著,無為七子這個坑她也是跳得出去的,所以這一年來都未怎麽在意過。

卻是未料到,院長大人鬼夫子坑人的手法比之司業要殘暴上如許之多,無為七子這個坑是個天坑,蹦跶到死,也有可能蹦不出去。

原來司業們罵這鬼夫子是老不死的,當真沒有罵錯,他背了這麽些罵名,也是背得活該,他最當死,趕緊死。

魚非池覺得,她心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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