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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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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他是個盲人。”

一句話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諾大的廳堂一片死寂,只聽到程崠生不緩不快的呼吸聲,陳嵐時不時瞥他們幾眼,不敢出聲。

程崠生撇了撇嘴,薄薄的嘴唇彎成八字型,他與程瀟對視著,略顯渾濁的雙眸讓人感覺到莫名的壓抑,她依舊與他四目相接,毫無畏懼,坦坦蕩蕩。

程崠生看著她,“盲人?”

“左眼球切除,右眼失明。”

程崠生不說話了,臉冷的厲害。

陳嵐捂了捂嘴,驚訝道,“怎麽?還是個獨眼啊?”

程瀟瞳孔有些顫動,她淡淡的看了眼陳嵐,陳嵐被她這眼神看的低下眼去,不說話了。

“程瀟。”程崠生低沈的喚了聲她的名字。

程旭說:“爸,那另一只眼也不是不可能治好。”

程瀟攥了攥手。

“那為什麽不治?”

程瀟:“他生活條件不是很好,之前出過一些意外,應該沒什麽積蓄。”

“什麽意外?”

程瀟沈默了。

程崠生語氣嚴肅,又重覆:“什麽意外?”

她擡眼看他,“打架。”

程崠生:“痞子?”

程旭:“看著不像那種人。”

程崠生撇嘴冷笑,“難不成還犯過罪?”

無聲。

程崠生十指相交,與她對視,半分多鐘,他站起來,走向樓梯。

程瀟站了起來,叫了聲,“爸。”

他沒理,繼續爬樓梯,程瀟正要跟上去,就被程旭給拉住,她轉頭俯視著程旭,微蹙著眉,就聽到程旭說:“現在跟上去也沒用。”

他拉著程瀟坐了下來,拍了拍她的肩麽“我去跟他說。”

程瀟點了點頭。

程崠生一走,陳嵐的態度明顯沒有之前好,“瀟瀟,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還不明事理,好好一個女孩子怎麽就看上一個瞎子了,你看把你爸給氣的”

程瀟擡眼默默的看她,什麽都不想說,陳嵐最看不得她的眼神,幾次躲了過去,“看我也沒用,瞎子就是瞎子,你還真別指望和一個殘廢搞在一塊,你也不怕別人笑。”

程瀟嗤笑了聲,“我挑什麽人是我自己的事,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陳嵐呵呵的笑了幾聲,“對對對,我哪管得找你啊。”邊說邊大搖大擺的走了。

程瀟看著手邊的殘羹,還沒涼透,她不想與陳嵐爭吵,說再多無意義的廢話,程瀟倒了杯熱茶,喝了幾口,心頭頓時有點暖意,方姨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邊上,程瀟擡眼看著她。

“瀟瀟啊,你還是跟那個人斷了吧。”

就像心頭肉絞在了一起,很不是滋味。

程瀟朝她拋去一個淺笑,說是笑吧,又讓人難受的很,“為什麽?”

方姨蹙著眉,眉心擰成一個結來,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待在這個家裏,程家人各個什麽脾氣什麽秉性她是最清楚不過,程瀟這個孩子從小就聽話,性子一向很平穩,從不多說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拿捏的比大人還成熟,怎麽這次就犯了渾,她向程瀟走近幾步,“你不也說了,那人是個盲人,你爸爸是不可能讓你們在一起的,與其之後都要分開,不如早點斷的幹凈,省的以後更痛苦啊。”

程瀟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前的茶杯,就要把它看穿了似的,“你也這麽想。”她的聲音太小了,也不知道方姨有沒有聽到。

“你爸也是為你好,你不要怨他。”

“我知道了。”她站了起來,走向樓梯,去見程崠生。

方姨目視著她一直消失在拐彎口,嘆了口氣,去收拾餐具。

程崠生坐在沙發上,桌上擺了幾瓶白色的藥瓶,程旭給他倒上水。

她叫了聲,“爸。”

程崠生手心裏攤了幾顆藥丸,接過程旭遞來的水杯。

“你的病不是好多了嗎?怎麽還吃那麽多藥?”

程崠生咽下口水,聲音渾濁,“維生素片,還有另外一些補藥。”

程瀟“哦”了一聲。

程旭朝她使了個眼色,程瀟看在眼裏,卻沒理會,她走近了些。

“爸。”

程崠生吃完藥,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往陽臺走。

他說:“如果還想說那個人的事,就走吧。”

程瀟雙手放在腹部,端正的站著,註視著他的背影,“爸爸,我和許邵東的事,既然告訴了你們,就是確切的下了決心和他在一起,不管您同意與否,我都不會拋下他,從小打大我沒有忤逆過你什麽,對於選擇另一半的事,無論我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支持,就算你們不看好他,也希望,不要作太多的幹涉,畢竟,這是我所選擇的。”

她的語氣又輕又淡,沒有任何的波瀾,緊張,就只是簡簡單單的告知。

程旭的目光流轉在二人之間,來回看了兩遍,想說什麽,又住了嘴。

程崠生抿著嘴,雙臂張開撐著陽臺的欄桿,看著橙黑的夜空,一言不發。

過了兩分鐘吧,他才開口。

“看來你是想好了。”

程瀟低垂著眼眸,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程崠生轉過身走了回來,把藥瓶子收到櫃子裏,像是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嗓子裏好想堵了口痰,他清了清嗓子,“什麽時候認識的?”

“一個月左右。”

程崠生提起杯子。

程旭伸手要攔,“涼了。”

他擺了擺手,喝了口。

繼續說:“這麽短的時間,讓你對他這麽死心塌地,這個男人,不簡單啊。”他頓了一下,說:“一個藝術家,盲人,後傷的。”

她沈默。

“不願意接受你的幫助。”程崠生朝著空洞的天短促的笑了兩聲,“可憐的自尊心。”

程瀟不說話。

程崠生看了她一眼,“一個身份不明的人,程瀟,人窮,殘疾不要緊,可這種人你能跟他過下去嗎?”

程瀟眉心稍動,她看向程旭。

程旭說:“瀟瀟,你別怪我,這些事家裏遲早會知道,爸,他看上去挺實在一個人,至於這件事,讓瀟瀟去問清楚了就好,就算以前做過什麽不好的事,過了那麽多年,人都得變的。”

程崠生瞅了他一眼,“看來你早就見過了。”

他抿了口茶,臉上並沒有什麽情緒,只是緊抿著嘴,良久,“你們聯合起來瞞我。”

程瀟端正的站著,看著父親,沒什麽表情。

“誰都不會永遠的一成不變,你不能就隨便的給人下定論。”

她沒有爭論的面紅耳赤,也沒太大的情緒波瀾,就像在進行著一場從容的交談,從頭到尾,都只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好像無論下一秒發生什麽,都無關緊要,都處之泰然,都仿佛無關於她。

程崠生:“你就這麽肯定他?一個人花掉一生也未必能看透一個人,你這區區一個月,你能看得多透?”

程瀟說:“我知,”

“夠了,這件事就此打住,我不想在進行無意義的討論。”

“爸爸……”

還未說完,又被打斷,程崠生不給她一點反駁的機會,“程瀟,你給我聽著,不要浪費不必要的感情和精力,怎麽做自己好好權衡。”

程瀟不語。

“也別讓我再聽到這個名字。”

程崠生揮了揮手,“我要休息了,你們出去吧。”

“爸——”

“出去。”

程旭把她拉到房裏,程瀟低著頭,隨他拉著。

程旭把門給關上,坐到米色的沙發上,“瀟瀟,既然你決定說出來,就早該做好這樣的準備。”

她孤零零的立著,不言語。

“你別生氣,爸也是為你好。”

她看著地板似乎出了神,不知聽不聽得到他的話。

“是非對錯,怎樣選擇,很多事情有時候不只是我們單純所想的那樣。”

她坐了下來,渾身疲倦的無力,“過去,家境,說白了他就是嫌棄許邵東是個殘疾人。”

“瀟瀟……”程旭嘆了口氣

程瀟揉了揉太陽穴,淡淡說:“你去休息吧。”

程旭“嗯”了一聲,最後,他說:“你還是好好想想。”

程瀟本想說“不用再想了。”

話到嘴邊又不想多說,還是咽了下去。

拉開窗,風吹進來,把她頭發給吹亂了,她擡起手,無力的扯開黏在嘴角的一縷細發。

屋內熱氣被冷風吹散,程瀟只穿了件棉長裙,覺得有些冷就拉上了窗子,那一刻,她看到玻璃窗上自己不明不顯的影子,有點滄桑,有點落魄,臉色冷的厲害,寒意滲人。

早該預想到的,何必再失落了。

也不知是很久沒回家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翻來覆去她就是睡不著,總覺得心裏頭像堵了一口氣,悶的整個人都不舒服,她看了眼手機,快十點二十了。

赤著的腳塞進拖鞋裏,她換好衣服下了樓。

諾大的屋子安靜得很,點著幾個不明亮的小夜燈依稀照著路,眼神恍惚了好一陣,總覺得一會看清,一會又模糊了。

這個點路上沒什麽人,路燈倒是亮的緊,給稀少的人們照亮前路。

程瀟慢悠悠的開著車,打發著時間。

也幸好路上沒什麽人。

她停下車,打開車窗點了根煙,吸了很多口,第一次覺得索然無味,她彈了彈灰白色的煙灰,看著不怎麽明顯的小區名,心裏想著,怎麽就開到這了呢。

抽完了一整根,她還是開了進去。

程瀟仰著頭,看到許邵東家裏頭燈還亮著,這個時候,他在幹什麽呢?洗澡?聽音樂?抽煙?閑坐著?還是已經睡了?

看著看著,那一抹亞白色的燈光仿佛就要忽閃著飄到自己臉旁。

看著看著,心都暖了。

十一月了,風冷了許多,她裹著長長的黑色大衣,就站在他家樓下,筆直的站著,微渺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又長又細,像個高大而又孤獨的巨人,不依不靠,不嬌不持,與全世界為敵。

那些看上去不完美的事物,總有人棄若敝屣,也總有人甘之如飴。

哥哥說,我在誤入歧途。

我怎麽想都覺得,那是錯的。

那裏不是地獄亦不是天堂,那只是冰冷世界裏的一汪春水,蕩漾著,蕩漾著,就漾出不敗的花來。

想到這,她笑了,說是冷笑,又像是譏笑,說是譏笑,又像是淡笑,說是淡笑,其實那只不過是一個笑,總之是笑了。

程瀟提了提裙子,邁上樓梯,往燈亮的地方走去。

那裏安靜溫暖,比任何一方凈土都要人沈醉。

我選擇的,是我愛的,我愛的,亦是我所選擇的。

它沒有對與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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