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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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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雨還在下,車停在他家樓下,兩人沈默幾秒。

“程小姐,今天麻煩你了。”

“不麻煩。”

程瀟這時才想起彩超科那事,微微的皺著眉問他:“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腰酸背疼的?”

他坐直了身子,回答她:“昨夜。”

“你怎麽不通知我?”

他頓了一下,說:“通知你做什麽。”

“……”

程瀟轉過身面對著他,嚴肅的說:“那你至少自己去醫院看看。”

他無奈,不語了。

“你這樣不僅是對你的不負責也是對我的不負責。”

許邵東短促的笑了一聲,笑意卻未傳到眼睛,那雙眼睛依舊冰冷。

這一笑,讓程瀟來了精神。

她筆直的坐著,問,“你笑什麽?”

“沒笑什麽。”

“那你笑什麽?”

他還是面色不改,眼神未變,頓了幾秒,又笑了。

確實是笑了,發自肺腑的笑,卻有種讓人不悅的基調。

“店長!”

他誠懇的說:“不好意思。”

程瀟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無奈,拿他沒辦法了。

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就靜坐著,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過了會,程瀟掏出袋裏的膏藥看了看,迎眼,四個大字。

狗皮膏藥。

她隨意的問了句:“狗皮膏藥是狗皮做的嗎?”

“魚香肉絲裏有魚嗎?”

程瀟聞言,擡臉冷冷的看著他:“我是問你正經的。”

他回:“我也是問你正經的。”

“魚香肉絲裏沒有魚。”她倒是較起真來,“狗皮膏藥是狗皮做的嗎?”

面對這女人的奇葩程度,他不想再和她進行一系列的廢話,說:“我覺得不是。”

“為什麽?”

“……”

程瀟認真的看著他。

“你不會看下說明書嗎?”

她登時楞了,緊抿著嘴,覺得自己的智商瞬間不知道哪裏去了。

她這下不說話了,還真低下頭看說明書。

安靜了幾秒。

許邵東說,“沒事的話那我回去了,謝謝你送我去醫院。”

程瀟沒吱聲。

“也謝謝你給我買了盲杖。”

他開了車門。

“唉。”程瀟拽住了他,然後立馬的松開,“你有傘嗎?我家離車庫還挺遠。”

“有。”許邵東打開車門,“我去給你拿。”

車窗上布滿雨水,許邵東的身影模糊的進入她的視線。

程瀟想了想,緊接著跟了上去。

她深知自己並不善良,不會可憐任何人,也不會熱心腸,但她覺得至少不該讓一個不太方便的人為了自己上下樓的跑。

萬一,撞個人仰傘翻……

在三樓的樓梯口,許邵東停了下來,他轉身,正好和程瀟對上面,問:“你怎麽跟來了?”

“你怎麽知道是我?”

他轉回身,繼續爬樓,聲音低的恰到好處,平淡,深遠幽邃,好聽極了,“你跟了我半天,腳步聲很熟悉了。”

“高跟鞋?”她有些驚奇,“這你都能聽出來?”

“每個人腳步聲的快慢輕重都不一樣。”

程瀟晃了晃塑料袋,“藥你不要了?”

許邵東轉身接了過來,繼續走。

程瀟快步跟了上去,和他並排走,問:“那我走路聲音是屬於哪種?”

他無語了。

“哪種?”她不依不撓。

“慢,輕。”

她往腳下看去,又問:“那你是屬於哪種?”

許邵東掏出鑰匙,說著說著就到門前了,他開了門,讓程瀟先進去,她站在門口,不依不撓,“你還沒回答我。”

“……”

她不說話,等他回答。

“男人的腳步聲。”

程瀟覺得他在應付自己,覺得無趣,踏腳邁進屋。

她四周掃了幾眼,許邵東家不小,東西卻很少,白色的墻面,灰色的地板,客廳裏只有個深藍色長沙發,一個站式空調,一個桌子,和一個茶幾,空曠的略顯悲涼。

她往裏頭走,再回頭看他的時候,黑帽子被他摘了下來,擱在了桌上,程瀟把目光移到他臉上,因為剛摘下帽子,頭發亂的像草窩,被他用手壓了幾下,又像鳥窩。

他走向廚房,穩健,自然,避開所有障礙物,事實上,東西太少的緣故,也沒什麽障礙物。

程瀟端正筆直的站在客廳中央,許邵東倒了兩杯白開水,遞給程瀟一杯,她接了過來。

“謝謝。”

“不用謝……隨便坐。”

“嗯,謝謝。”

“不用謝。”

許邵東又去找傘,程瀟喝了口熱水,頓時暖了很多。

沒多久,他把傘拿來了,放到桌上,站在沙發旁也不坐下,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在下逐客令。

程瀟捧著杯子,隨意的說了句,“你的腰不好,別站著。”

許邵東不動聲色,心裏頭卻翻江倒海。

誰的腰不好……

他坐下。

程瀟掏出狗皮膏藥,繼續之前看到的地方認真的研究說明書。

她自言自語,“要烤熱了貼。”

看完了,她撕開了包裝袋,拿著膏藥看了看,驚訝道:“真不是狗皮的。”

許邵東無奈的喝了口水,並不想理她。

程瀟瞬間恢覆平靜,“現在的商家太不實誠。”

她四周看了看,問:“有微波爐嗎?”

他側過臉來,“怎麽了?”

“給你貼這個狗皮膏藥,說明書上說要烤熱了貼。”

許邵東放下水杯,說“我自己可以貼,不用麻煩你了。”

程瀟緊了緊眉,“你不行的,萬一燙到手。”

“……”

許邵東見識過這女人的固執精神,想了想,還是不和她廢話了,擡手指了指廚房。

程瀟就拿著狗皮膏藥進去了。

過了一分鐘,她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走出來。

程瀟蹲到許邵東面前,說:“哪裏疼?”

他伸過手來,“我自己來。”

程瀟躲了過去,“這個燙,現在加熱了膏藥都化開,會流下來。”

他指了指後腰部。

“我撞到你腎了?”

“……”

程瀟撇了下嘴,自言自語:“應該沒事。”

“……”

她細細的吹了吹藥膏,隔了會摸了摸膏藥底,說:“不燙了,把衣服撩起來。”

許邵東並沒有害羞,他掀起衣服,露出結實的腰。

程瀟一眼就看到他背上的疤痕,她楞了一下,然後沖著淤青的地方小心的貼了下去,接著在邊緣上來回抹了好幾下以防膏藥外漏。

"燙嗎?"

“不燙。"

“疼嗎?”

“不疼。”

程瀟又劃了幾下。

許邵東往前縮了縮,溫熱的膏藥再加她來回磨蹭的指間,弄得他又癢又麻。

“疼?”

“…不疼”

程瀟半信半疑。

他放下衣服,自己按了幾下,“謝謝。”

程瀟仍舊蹲著,仰視著他,打量著他的長相。

許邵東長得不差,他輪廓分明,眼睛不大也不小,眼皮永遠是半低垂著,這個人的嘴角很深,就算是不笑,嘴角也顯得微微上揚,讓人看著不疏離,他的皮膚比小麥色要白一點,還有就是,他長得一臉正氣,好像隨時要和這個社會上的邪惡勢力做殊死鬥爭一樣。

想到這裏,她晃了下腦袋,重新坐到沙發上。

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失明的。

她想問,但忍住了。

許邵東從茶幾上拿起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程瀟有意思的看著他,從第一眼看到許邵東,就想象不到他抽煙的模樣,她也從沒想過,他叼煙的模樣能這樣自然。

程瀟看了眼煙盒,駱駝的。

許邵東打了好幾下火機,打不著。

“你帶打火機了嗎?”

程瀟接著就從口袋掏出一個紅色的打火機,“別動。”

他不動了。

她幫他把煙點著,隔著一層薄薄的煙打量著許邵東。

許邵東嘴裏叼著煙,問:“抽嗎?”

程瀟也不客氣:“抽吧。”

她拿了一根,點上,吸了兩口。

程瀟:“不順口。”

許邵東:“你抽的什麽煙?”

程瀟:“1916,萬寶路。”

許邵東眉毛輕挑,“女人抽的。”

她看了他一眼,在這薄薄的煙霧後,他還挺好看的。

“為什麽抽煙?”他問,緊接著,又問,“情傷?”

程瀟睨了他一眼,嘴角輕揚,似笑非笑,拋出了兩個字。

“庸俗。”

許邵東沒話對。

哎呀~

又安靜了。

程瀟把煙給掐了,背稍稍靠到沙發背,放松了下來,她擡手輕捂住半張臉。

深嗅。

淡淡,又濃烈,輕柔,又攝魂。

這餘香。

真是醉了。

“因為太香了。”

她彎了下嘴角,又說了一遍,“因為煙的味道。”

程瀟吸煙,沒有其他原因,覺得好玩就抽了幾口,吸進去的感覺和二手煙完全不同,那種味道,醇,冽,香……

放佛瞬間傳遍五臟六腑,直擊靈魂,癮,有了。

他下巴低了下,看上去像是認同。

程瀟放下手,恬淡的看著他的側顏,問了句:“你一個人住?”

“嗯。”

“這房子租的?”

“嗯。”他疑惑,“你怎麽知道?”

“墻上貼了張海報。”程瀟擡眼又看了眼墻邊的那張已經發黃了的海報,說:“海報上寫著飛輪海。”

“……”

“我想應該不會是你貼的吧。”

許邵東深吸口氣,站了起來,“貼哪了?”

“你往左走三步,再往前走三步。”

他真的走了過去。

步子大了,程瀟抿了下嘴,有些無奈,她站起來走過去拽著他的衣角,帶著他走到墻邊,“你還是拿個凳子踩著吧,有點高。”

許邵東手順著墻往上摸,他舔了舔牙,“還真有。”

他跳了一下,把海報扯了下來。

旁邊的程瀟看著,伸手扶了他一把,“醫生都說別劇烈運動了。”

許邵東把海報揉了揉扔進垃圾桶,隨意的拋過去一句話,“這不算。”

他去衛生間洗了個手,走了出來。

程瀟默不作聲的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問,“你多大了?”

“三十一。”

“你看著像三十四五。”

他似乎稍稍楞了一下,隨後,他輕笑了一聲,“顯老,日子給磨得。”

許邵東沈默了。

程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氣氛也有點尷尬,“你要是不舒服,就去床上躺著吧。”

一聽這話,知道她要走了,許邵東整個人看上去顯然高興了很多,“好。”

程瀟試探性的瞅著他,“不舒服?”

“沒。”他立馬答,“我挺好的,”

他豎著耳朵聽了聽,“雨不大了,你也回去吧。”

程瀟半瞇著眼,走到沙發前把水杯拿起來喝的一滴不剩,然後把水杯放到茶幾中間,她站起來,口氣極度認真,說:“你要是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聯系我。”

他“嗯”了聲。

黑黑的頭頂,硬硬的頭發,她輕眨下眼,莫名的笑了一下。

“那——許邵東,我走了。”

他站起來送她。

她仰望他幾秒,移開眼,摟了摟頭發,彎腰拿起傘往外走。

他跟在她後頭,關上門。

咣當——

程瀟在那一刻回頭,如浴冰泉。

她冷冷淡淡的看著粗糙的鐵皮門,撇了撇嘴,轉身,下樓。

門裏的人,坐了下來,整個人窩進沙發裏,舒服自在。

就是這腰啊,還真是酸。

【你的腰不好】

他幻想這話從一個女人口中說出來的樣子。

冷漠,平靜,沒什麽感情?

【庸俗】

【你要是不舒服,就去床上躺著吧】

【真不是狗皮的……現在的商家太不實誠】

許邵東捂著溫熱的杯子,短促的哼笑一聲。

這奇葩……

**

程瀟站在屋檐下,撐開傘,她掃了眼這把傘,怎麽形容它呢,它已經不是醜了,而是太土了,灰底子,藍色格子紋,六七年前很流行的那種款。

程瀟對著細碎的雨點笑了笑,這瞎子是被賣傘的忽悠了吧。

她上了車,倚在車座上,看著雨裏朦朧的老樓,覺得自己今天有點傻,她深呼口氣,什麽都不想直接開走了。

**

這兩天的天氣很怪,剛剛還下著雨,這一會功夫就停了。

程瀟洗完澡,端著杯紅酒晃到書房裏。

掃視一眼自己的書架裏,都是一些名著和小說,大多數都是看過的。

她站在書架前,悠閑的抿著紅酒,拿了本書,書名叫《島上書店》,她路過一家書店時買的。

程瀟放下酒杯,就近坐了下來,翻開書。

落眼,是這樣幾句話:

來吧,親愛的,

且讓我們來相愛,

趁你我,

尚在人世。

——魯米

她的腦海裏突然浮動著許邵東的臉,突然間的,程瀟有點不解為什麽自己會想起他來。

可能,很久沒和男人這麽久的接觸過。

可能,太多事情,無法用邏輯思考。

可能,巧合太多了。

可能,那是一個長得不錯的瞎子。

她對自己說,這就對了。

程瀟合上書,走到二樓的陽臺上吹風。

夜裏,她白色的浴巾和著雪白的身子異常紮眼,手搭在木制的欄桿上,輕輕的彈著,站了一會,像是有點累,就坐了下來。

程瀟愜意的倚著深棕色的沙發,瞇著眼,一陣涼風拂了過來,程瀟從深深的倦意中清醒。

書掉在地上,她彎腰拾起來。

看著書上簡潔的幾行字,程瀟魔怔的念了出來。

很輕,很柔,被風搖走。

“趁你我,

尚在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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