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番外·一番星

【愛情如此短暫，而遺忘太長。】

01

波特卡斯·D·艾斯人生中最黑暗的歲月，大抵就是他二十歲的那一年。

在那一年，他失去了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他的父親，他的愛人。

為了讓他回到大海之上，他最愛的兩個人永遠留在了那片戰場。

而他的愛人，名為格洛麗亞的少女，在他的面前化作了金色的灰燼，連一片可供懷念的衣角也沒有留下。

白胡子海賊團的大家，只能在老爹身邊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她沒有留下多少東西，他們只好用白胡子海賊團的旗幟為她做墓碑，在十字架上纏繞著她最喜歡的紅珊瑚項鏈——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老爹送她的禮物，自那時起她就常常戴著。

白胡子與格洛麗亞的葬禮，艾斯沒有出席。

那時他正忙著用烈酒將自己灌醉，身上的傷口在酒精的刺激下再度滲出血來，他卻像毫無所覺一樣，只麻木地一瓶接一瓶往自己肚子裏倒酒，幾乎要將自己灌死在那裏。

那已經不是借酒澆愁，也不是想要遺忘，只是帶著自虐般的意味，機械地用酒精麻痹大腦罷了。

艾斯並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說實話，他連自己是否還睜著眼睛都不清楚了。

讓他清醒過來的是一記重重砸在下巴上的拳頭，覆蓋了武裝色，打得太狠，連血都打了出來。

發木的腦子在這一拳下終於恢覆了運轉，他回過頭去，看到了薩博。

多年未見的兄弟帶著他從沒有見過的嚴肅表情，對著他的腦袋又來了一拳。

這一拳比上一拳更狠，打得他覺得自己顱骨都要裂開了。但是，托這一下的福，艾斯總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清醒到足以聽清薩博的聲音，聽清他在問——

“你要侮辱她的死嗎，艾斯？”

薩博將爛泥一樣的他從地上提起來，強忍著憤怒和悲痛，將那利刃一般的字字句句紮到他的臉上，刺破血肉劈開骨骼，一直捅到他的心上去。

“莉亞是為了你死的，艾斯。我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未來，但是我知道，她是為了讓你活下來，代替你去死的。”

那一刻，不知道他的臉上究竟露出了什麽樣的神情，才會讓那個薩博都頓了一頓，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才能說下去。

“清醒一點吧，艾斯。莉亞讓你活下來，絕對不是想要看到你這個樣子——”

“那我應該變成什麽樣子？”

艾斯聽到自己的聲音，多麽有趣，他竟然在笑了，因為現實太過滑稽，滑稽到了恐怖的地步，以至於他只能發笑了。有什麽滾熱的東西在他的眼中翻滾著，那到底是淚，還是血呢？

他帶著淒慘的笑容，不知道是要問薩博，還是要問該死的命運。

“我應該怎麽樣活下去才對——在我害死了莉亞和老爹之後？”

薩博擡起手來，壓低了自己的帽檐，艾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不易察覺的顫抖著，卻也冰冷而堅定。

“起來洗個澡，好好吃點東西，把傷養好，振作起來，堅強的、好好的面對未來的每一天。”薩博又停了一下，才繼續道，“正是因為你是他們用自己的命保護下來的，你才必須這麽做，艾斯。”

那是，多麽正確，而又殘忍的話。

“艾斯，我知道這會讓你很痛苦。但是，死去的人們不是為了看你變成這副樣子，才選擇那條路的。”薩博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語氣沈重，“莉亞是依照自己的意志選擇那麽做的——尊重她的意志吧，艾斯。”

“……她可真是個壞家夥，不是嗎？”

那些滾熱的東西終於失控，噴湧而出。艾斯單手捂著臉，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他明明是在笑，淚水卻控制不住地滂沱落下。那悲慘的笑容掙紮到了最後，幾乎要成為一道淒烈的爪痕。

“太狡猾了……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自顧自地做決定，從來不管別人會怎麽想，從來不問我想不想她這麽做……真是、太狡猾了。”

狡猾地選擇了那樣的收場，不給他任何挽回的餘地，從一開始就奪走了他選擇的機會。以那樣一種決然的方式，自私地留下了他的性命。

如此冷酷地，將他留在了這個沒有她的世界上……不，是留在了這個地獄裏。

波特卡斯·D·艾斯不會告訴任何人，在那一刻，他甚至是有些恨她的。

02

波特卡斯·D·艾斯在21歲時，正式離開了白胡子海賊團。

盡管所有人都在挽留他，盡管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責備他，但艾斯還是堅持離開了這個他原以為會呆一輩子的地方。

對此，馬爾科只說了一句話。

“你也不要太責怪自己了，艾斯，那不是你的錯。”

白胡子海賊團的新任船長，他們的老大哥，用了然而擔憂的目光註視著他。而艾斯只是弓下身，深深地、深深地朝他、朝他背後的所有船員鞠了一躬。

“過去三年……承蒙大家照顧，真的，不勝感激。”

是啊，大家給了他家人一樣的關懷，給了他從未有過的信任與愛，這就是他的家。即使他間接害死了老爹，害死了大家疼愛的小妹妹，害死了那麽多的同伴……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責怪過他。

但是，艾斯無法原諒自己。

無法原諒那個魯莽的家夥，無法原諒那個不知生命寶貴的笨蛋，無法原諒那個不顧大家勸阻沖出去的蠢貨……無法原諒那個，看著莉亞與老爹的背影，卻什麽也做不到的廢物。

睜眼閉眼，都能看到過去的時光。

是藍天下大家一起暢飲的麥酒，是硝煙中燃燒沈沒的莫比迪克號；是月光下溫柔淺笑的美麗少女，是海風中逐漸消散的金色灰燼；是白胡子永遠無畏豪邁的笑容，是傷痕累累卻依然如高山一般巍峨的背影……

往昔的一切交織在眼前，仿佛要將他逼瘋一樣，每一夜每一日的造訪。

所以艾斯必須離開，再呆在這裏的話，只會再也無法向前邁步。

而他還有必須去做的事。

離開白胡子海賊團之後，艾斯一個人航行了三個月，找到了紅發海賊團的蹤跡。

艾斯在那位四皇面前低下頭來，懇求他教自己如何使用霸氣。

紅發香克斯低頭看著他，許久，才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要追求力量？”

那時，艾斯擡起頭來，用仿佛在燃燒一樣的目光，回答了四皇的質詢。

“為了再也不要失去重要的人。”

於是，“火拳”艾斯就在“紅發”香克斯的手下，進行了整整一年的修煉。

當艾斯離開紅發海賊團的時候，他的船上，再度升起了黑桃海賊團的海賊旗。

只是這一次，在笑臉哭臉的火焰骷髏頭下面，多了一行小字。

——GLORIA

他將背負著她的生命，在這片大海之上繼續馳騁下去。

03

黑桃海賊團以一種非比尋常的速度壯大了起來。

正如世界政府與海軍所擔憂的那樣，海賊王的血統在這片大海上有著非一般的號召力，而艾斯本人也是一個實力與魅力兼具的男人。在榮光黑桃海賊團發展的前期，每一天都有無數的海賊投奔到艾斯的旗下。

當然，艾斯的敵人也和他的同伴一樣多。

不少人對這個毛頭小子懷著輕視之心，認為他不過是躲在白胡子威名下的乳臭未幹的小毛孩，沒有多少真本事。其中也有一些蠢貨，甚至對白胡子本人都心懷輕蔑。

他們用不屑的語氣談論著白胡子，說他是上個時代的失敗者。無論在哪裏，女人和財寶都是經久不衰的話題，在討論到那場頂上戰爭時，他們不免要用下流的口吻提到那位薄命的美人。

他們說艾斯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

他們說白胡子老了就沒用了。

他們說陽眼之女格洛麗亞死得真是太早，太“可惜”了。

所以，他們都死了。

艾斯殺了所有敢在他面前這樣說的人。

在那之後，無論是偉大航道還是新世界，再也沒有人敢做這樣的蠢事。

那個名字，漸漸成為了眾所周知的禁忌。

在艾斯25歲的時候，會在他面前提起格洛麗亞的人，幾乎已經沒有了。即使粗神經如路飛，也很少會在他面前提到那個名字。

艾斯知道，格洛麗亞的死，同樣也是路飛心中一道巨大的傷口。他與甚平喝酒時，對方曾經偶然向他提起過，路飛那時痛哭到幾乎崩潰的事。

但是，路飛也比艾斯更早地接受了這件事。

“既然這是莉亞自己的選擇，那就沒辦法了。”艾斯幾乎可以想象路飛這樣說的樣子。

但他卻始終無法想象，薩博口中，在頂上戰爭前五天見到路飛時，對他說著“如果有一件事我必須去做……但這件事會讓很多人傷心，你覺得我該不該這麽做？”的莉亞，帶著什麽樣的表情。

那個時候，她到底是在笑著的，還是快要哭了？是在恐懼，還是難過呢？艾斯見過莉亞那麽多那麽多的表情，生氣的、開心的、寂寞的、害怕的、哀傷的……但是不管他怎麽想，始終都想不出來。

明明是那麽小的一件事，明明一點也不重要，但艾斯卻被這個問題折磨得難以入眠，就像藏在被褥裏的小針，總是突如其來的刺痛。

於是他就去找了那個能預見未來的家夥——人魚咖啡館的夏莉夫人。

“你想問的……其實是能看見未來是什麽感覺吧？”

夏莉夫人抽著水煙槍，看著近來聲名鵲起的大海賊。提到這個話題，她的眉眼間帶著淡淡的悒郁之色，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她垂下眼，將煙槍在身側的貝殼上敲了敲，那空洞的聲響，就像扣在艾斯的心口一樣。

“很害怕。”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有時候……特別是看到那些糟糕的事情發生在重要的人身上的時候，自己怎麽努力也什麽都改變不了的時候……說實話，挺絕望的。”

艾斯看著夏莉夫人的臉，看著那像是放棄了什麽似的表情，心想，莉亞那時候所露出的，就是這樣的神情嗎？

“但是。那孩子不一樣。”一絲淡淡的苦笑浮現在藍鯊的美人魚臉上，她又吸了一口水煙，嘴角泛起了無奈的笑，“她第一次帶你來這裏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看到了——你們會在一起的事，還有她會為你而死的事。”

艾斯的眼睛猛然睜大了。

“我當然想要告訴她。”夏莉夫人輕輕搖了搖頭，“但是你猜她說什麽呢？她沒有讓我說下去。她只是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夏莉’。”

人魚輕輕吹出一個泡泡，註視著那帶著虹彩的泡沫，美麗而脆弱的上浮，然後破碎。她的眼中，不知何時也帶上了懷念的色彩。

就像是隔著那個小小的泡沫，看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少女一樣，夏莉夫人的語氣也柔和下來，帶著傷感卻也溫柔的笑，她看著艾斯，輕聲說了下去。

“那個時候的她，是笑著的。微微的笑著，眼神明亮卻也堅定，什麽也不害怕的樣子。或許有一點點寂寞吧，但是，我想對她來說一定不要緊。”

“因為她笑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幸福。”

於是艾斯也笑了起來，那是一個幾乎要哭出來的笑，醜得讓夏莉夫人都沈默下來，移開了視線，將這個寂靜的空間留給了他一個人。

波特卡斯·D·艾斯，在他25歲的這一年，終於知道了，他所愛的少女在決心赴死之時，究竟帶著怎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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