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他就那樣從容不迫的看著對面的陳迦山，緩緩的放下手中的酒瓶，嘴巴在忽閃的霓虹裏一張一合。

酒吧裏的人比方才他們來的時候已經多了不少，大概十多桌的樣子，迷離晃眼的燈光，嘈雜雜亂的音樂，伴著酒客們忽大忽小的劃拳搖骰子的聲音。

他說出口的話完全就被酒吧裏的喧囂蓋住了，陳迦山皺著眉向前壓了壓身子，“你說什麽？”

莫昂也往前探著身子，離他湊近了些，薄唇輕言，“我說，恐怕你要失望了。”

“這筆買賣，對你有好處，可是對我來說不劃算。”話說完他重新往後縮了一下，恢覆之前的坐姿，表情了然又疏離，“而且，我也不想知道小初以前發生過什麽，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重要是現在——”

像是嘲笑般的，他頓了一頓，擡起手臂，一直手指著手表的鏡面，“現在，她正在家裏等著我回去。”

陳迦山嘴角的弧度慢慢的往下，笑容漸漸的龜裂，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冰霜的表情，毫無懸念的，對面那個耀武揚威的男人踩到了他的痛處，還是狠狠的一腳，踢的他感覺心窩都生疼。

他捏著酒瓶的手驀地松開，攏了攏自己的頭發，從口袋掏出一包煙抽了一根，摸了半天才從另外的口袋裏摸出一個打火機，那個模樣看起來怎麽都有些頹然。

“嘶——你說的沒錯。”他拿起火機，一手夾著煙塞進嘴裏燃起，急促的深吸了一口，悶了好久才緩緩的吐出灰白的煙霧來。

抽煙是在顧錦初走後的第一年學會的，在認識她之前，他也會跟朋友們出去玩，別人給他遞煙他都是搖搖頭。在她離開之後他找遍了所有她有可能會去的地方，卻沒有發現她的任何蹤影。

她就那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沒給他留下一點音訊。

那陣子他發了瘋的找她，學校也不再去，每天神情恍惚，目光呆滯，渾渾噩噩的穿梭在大街小巷裏，去每一個他們去過的地方。走得累了，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一邊盤腿坐在地上乞討的老乞丐，顫顫巍巍的從懷裏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殼子，抽出一根已經被擰的歪歪扭扭的煙點上，吞雲吐霧的表情無限的滿足。

他癡癡楞楞的看著，鬼使神差的走進了一家商店，買了一包煙，又重新走回街心公園的長椅旁坐下，拆封，抽出一根，用打火機點上，淺緩吸了一口。

尼古丁從口腔一直鉆進肺裏，有些嗆人，讓他忍不住想咳嗽，他把煙丟在地上踩了踩，再抽出一根來點上，抽一口又丟掉，如此反覆的抽完了整包煙，那種嗆人的感覺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定和清明。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麽可怕，眼眶發紅，雙眼無神。

後來就習慣了煩躁焦慮的時候抽上一根，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煙霧在面前散開，陳迦山微微瞇著眼睛，問道：“那你真的了解她嗎？”

莫昂慢悠悠的把空酒瓶推到一邊，重新再拿了一瓶酒，他的視線仍舊停留在那個不停在各個桌走動的女孩身上，似是漫不經心又似有意的。

“我待在她身邊的時間似乎比你多，我比你更懂現在的她要什麽，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她了，你懂嗎？你們已經完了。”他微微一收情緒，情緒淡到不能再淡，“更何況，現在陪在她身邊的是我，而不是你。”

“哦？”煙霧繞著陳迦山的手裊裊上升，他看著桌上青綠色的啤酒瓶身，“難道你真的不在意我們曾經相愛過？”

莫昂微微沈吟，回答他：“在意，但是你傷害了她。”

“她連這事都跟你說了？”陳迦山也沒驚訝的就笑了笑，“確實是我的錯，一切都怪我……”

他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舉起酒瓶猛灌一口，倏然把酒瓶往地上狠狠一擲，雙眼通紅，酒瓶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服務生懶懶的看過來一眼，發現陳迦山並沒有要打架鬧事的舉動，又耷拉下眼皮看著手機。

“一切都他媽怪我！”陳迦山的胸膛起伏很大，每說一個字都激動萬分。

莫昂面色如常的看著他，“所以呢？”

他深吸幾口氣，平覆下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這重要嗎？”

“重要。”陳迦山認真的盯著他。

“就那麽認識的，偶然一天遇上了。”

“然後？”

“還有什麽然後？”莫昂輕瞥他一眼。

陳迦山把煙頭往桌上的煙灰缸裏一摁，“你們結婚了？”

“沒有。”

陳迦山沈默半刻，“那個小孩，是你和她的？”

莫昂眼神閃了閃，並沒有正面回答，“什麽小孩？”

“你和她的小孩！”陳迦山咬牙切齒的回答道。

“你找人調查我們？”

“……”

陳迦山沒有接話，氣氛就這麽僵持著，末了是莫昂主動開口，說：“一切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希望你不要糾纏小初了，她很困擾。”

莫昂神情淡淡的看著他，他也與之對視，仔仔細細的端詳著莫昂的表情，努力的在他臉上找著扯謊的表情。

然而莫昂就那麽一動不動的任他瞧著，他終是像洩了氣的皮球，有些頹喪的垂頭，“我也想不糾纏，可是她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們在一起三年，過去的點點滴滴揪著我不放，你讓我放手？”

他擡起頭，自顧自的搖頭，“不可能。”

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回答，莫昂輕笑，“你這是在向我宣戰嗎？”

“是。”

“我接受。”

陳迦山再次低下頭去，擡起頭來時眼神清明，“我是有調查你們，但是國外的一些記錄被你抹掉了，我也查不到，你最好一直把那些事包的嚴嚴實實的別讓我查到。”

“另外，除了我，還有人調查顧錦初，甚至還把你們的照片拍下來郵給我。”

“是誰？”莫昂問。

“……梅央。”

莫昂突然站起身來，表情已是耐不住的冰冷，“管好你的女人。”

他撈起一旁的外套，伸腳準備踏出去又停住，側過頭去看了陳迦山一眼，目光沈靜無波，言辭帶著警告的意味，“你的女人你不忍心下手，可是我忍心，我絕對不會再允許有人傷害小初。”

他轉身欲走，卻聽到身後嘈雜的音樂聲夾著陳迦山無比自信的話語：“就算顧錦初不會再跟我在一起了，她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抓著外套的手漸漸收緊，最後握成拳頭，他轉過身，眼神沈蘊著一場將來的風暴，“你說什麽？”

陳迦山盯著他，一字一言說的清楚：“我說，顧錦初，不會跟你在……”

“你他媽混球！”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莫昂有些激怒的聲音打斷，隨之繼來的是莫昂快速朝他左臉揮來的一拳頭。

無可避免的，陳迦山狠狠的挨了一下，甚至別過臉去，他用舌頭掃了掃口腔，血腥味混合著酒精在口中蕩開，令他有些作嘔。

“你就這點能耐？”他的眼神微瞇，站起身來，橫過一腳踹飛了酒桌旁的高腳凳，也舉起拳頭朝著莫昂就是重重的一揮。

莫昂堪堪一閃，卻還是沒有躲過去，嘴角旁也重遭一記。

“有多少能耐，你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他擦了擦嘴角，再次揮出拳頭，手臂蹭過酒桌，帶倒了好幾瓶喜力，啤酒瓶七搖八晃的紛紛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接一聲的碎裂聲。

陳迦山往後一躲，莫昂沒有遲疑的近過他身，已經失去了理智一般，狠狠的揪起他的衣領，“你有什麽資格說這句話？你他媽沒有資格！”

“呵，我沒有資格？”陳迦山冷冷一笑，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兩人的打鬥在小小的酒吧裏引起不小的騷動，酒吧裏的人紛紛把視線落在八號桌這邊，頗有些看好戲的意味，方才那個濃妝艷抹的女孩快步的走過來，手搭在兩人互相糾纏的手臂上，努力制止他們，語氣還是冰冰的：“先生，請不要在這裏鬧事，不然我們很難做。”

陳迦山雙眼通紅的望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在她正搭在他胳膊的手上，從嘴裏吐出兩個字：“起開。”

女孩毫不慌亂的收回手，語氣越發不客氣，“要打出去打，不要砸場子。”

她朝門口招招手，兩個穿著制服的壯漢就走了過來。

“現在，請你們結賬離開，不然我會請你們出去！”

陳迦山沒有理會，他盯著莫昂看，他也盯著他。

兩個人僵持不下，都沒有說話。

最後陳迦山微微翹著嘴角，又掃了掃口腔，慢慢的松開手，一雙眼睛卻依舊鎖在莫昂的臉上，用手指了指自己依然被揪的緊緊的衣領，“還不放手？”

莫昂聞言才放開手。

陳迦山掏出皮夾，從裏頭抽出一疊錢壓在桌子上，朝女孩淡淡的開口：“抱歉。”

女孩伸手拿起桌上的錢，熟練的點了點，語氣又恢覆平常那樣冰冷，“你們走吧。”說完帶著兩個壯漢又離開了。

莫昂的眼神也逐漸清明，彎下腰撿起方才甩在地上的外套，外套上濕嗒嗒的，應該是被摔落在地上的酒瓶裏的酒沾濕了。

他抖了抖外套上的酒水，看了陳迦山一眼，頭也不回的離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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