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事情真的走到了最壞的那一步，艾瑞克才終於明白了何謂“最壞”。

——假如我們都要死了，你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如今的場面是無數零散的偶然，也是這些偶然所疊加出的必然。

手槍的子彈早就打完了，和手持槍械的敵人相比，艾瑞克那乏善可陳的格鬥技巧在這一刻幾乎毫無作用，他們所有人都只能依靠拜一人的能力向外逃去。

——這是最優的選擇，但這無疑也是最壞的選擇。

個人的能力終究有限，在密集的槍林彈雨之下，艾瑞克很快被迫與拜分開。他們用不同的路線向外逃去，拜吸引了幾乎全部的火力，至於艾瑞克，他只能心懷憤懣地潛伏於陰影之中，只覺得血液中奔騰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的靈魂燒盡。

最初拜還在用她那種“隔空殺人”的神奇招數，可很快她就不再用這一招了，艾瑞克甚至能用肉眼看出她的生命裏同力量一並慢慢消失，就算隔開了十來米的距離，男人依然能借著將明未明的天色看清對方的身影，甚至，他能看清拜的眼睛。

女人的眼睛中浮動著血一般的赤紅，她的身上帶著一股搏命般的瘋狂，她似乎毫不畏懼死亡，也似乎毫不在意將性命葬送於此。

可艾瑞克在意這些，他確實是個利益至上的冷血殺手，他也從不忌諱用最諷刺的話語進行自我介紹，可他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認定的夥伴為自己而死，哪怕對方擺出一副甘願赴死的姿態，也絕對不行。

他們明明是同伴啊，拜怎麽能覺得，她一個人就可以決定自身的命運呢？！

仿佛永遠殺不盡的槍手，失去能力還帶著累贅的艾瑞克，身受重傷精力幾近透支的拜……還有，直到此時此刻，就算被艾瑞克從昏迷中喚醒，就算被艾瑞克百般請求，也依然拒不松口的旺達。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似是早已將自己的意識封印，就算在她睜開雙眼與艾瑞克對視的時候，男人依然無法在那雙深色的瞳孔中看到任何屬於人類的鮮活情感。

天色越來越亮了，長夜已然走到盡頭，召喚的鐘聲即將敲響，可“國王”麾下的吸血鬼們卻絲毫沒有離開此地的意思。他們已經追逐了整夜的獵物，鮮血的誘惑早就將他們徹底逼瘋，如果沒有帶走最後的戰利品……

他們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地離開此地。

短促的停頓之後，又是一波密集的槍響，這一次，一直費力躲閃的拜終於沒有那些好運氣了，艾瑞克親眼看到她的身形突然僵硬，接著便趔趄著摔到了石墻之後，摔倒了那一片陰影之中。

槍聲又停了，僅存的幾個槍手慢慢從隱蔽物後走了出來，他們的神色中帶著一股出離的癲狂與興奮，在四下交換了目光後，那些人舉著槍，小心翼翼地朝拜消失的地方走去。

從艾瑞克的角度只看得到拜的半邊身體，女人似乎已經陷入了突發性的昏迷之中，就算那些槍手的腳步漸進，她也依然沒有任何移動身體的趨勢。

還有三十米，走在最前面的棕發男人開始加快腳步。

艾瑞克微微偏頭看向一直閉眼端坐在他身邊的旺達。

還有二十五米，落在最後的男人已經舉槍向前跑去。

男人面色平淡，聲音冷靜：“幫幫我。”

還有二十米，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越發嘈雜而淩亂。

“……我愛你，我親愛的妹妹。”

還有十五米，混雜著巴塞羅那口音的西班牙語充斥著整方空間。

艾瑞克緊抿雙唇，神色悲憫地看著他面前的女孩，接著，更用力地壓緊了反握的匕首。

還有十米，手槍上膛，彈殼落地，黃銅摩擦槍膛，氣流爆發尖嘯，所有微弱的，人所不該聽到的聲響在一刻無限放大，清晰得仿佛響徹整片天空。

艾瑞克微微探出身體，輕柔地吻上了旺達的額頭。

巨大的嗡鳴聲在一刻充斥了整片天地，欄桿，梯子，視線所及之內全部的金屬都被飛速拆解為手指長度的大小，它們漂浮著，旋轉著，在片刻的懸停後劃破空氣的阻礙，急速飛撲向那些因驚惶而猶豫的槍手。

人類的慘叫，鮮血的腥味，金屬與金屬互相撞擊發出的鏗然聲響。那些在幾秒鐘之前還活動著的槍手們，在此時此刻已經變成了渾身浴血的死人，他們摔倒在地，痛苦著扭動身體，在劇烈疼痛的陪伴下，呼吸著生命中最後的幾口空氣。

而那操縱著一切的男人已經站直了身體，他低頭看了一眼身側，但也僅僅只看了這一眼。

接著他飛奔起來，默然的神情在瞬間被焦躁和急迫所取代，狂暴的怒吼幾乎脫口而出。

“拜！！！”

直到這一刻，他依然沒有聽到拜的聲音，也沒有看見女人挪動一絲一毫的身體。心中越發惶急的艾瑞克在奔跑中甚至已經無法穩住他的身形，男人幾乎是摔倒在了拜的身邊，他緊緊抓住女人的手，卻在轉瞬後抽離雙手，仿佛是被讓人心驚的寒意嚇到了一般。

他註意到拜腹部的傷口裂開了，鮮血再次浸透了衣襟，男人鼓起勇氣移高他的目光，在看清拜身上的另一個傷口後，他的心重重地沈了下去。

那是方才拜中槍的地方，那是……她的脖子。

“拜！拜！你醒醒啊！”

艾瑞克甚至不敢搖晃拜的身體，只能大聲地咆哮著她的姓名。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的時光，那如同被吸血鬼吸幹血液的女人才艱難地睜開雙眼，臉上露出了一個慘薄的笑容。

“我還沒死呢……”

“拜！”

“就算我真死了……也不算什麽……”

“不！你不能死！你說過的！你說過會在我身邊的！”艾瑞克嘶吼著，聲音幾近破碎。

“是啊……所以……就算我死了，我也還會……回來的呀。”

拜說到這裏，再次艱難地扯動嘴角，可在這一刻，她的笑容落在艾瑞克眼中，卻帶不上任何安撫的意味。

“只要你別……又忘記我就好啦。”

“不！我絕對不會再忘記你的！但你——但你！”

倉皇之中，男人甚至忘記了他與生俱來的天賦本能，他用上了普通人類的方法，緊緊地拽住拜的左手，拔下了拜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死死地握在手心。

那是她曾經送給他的紀念，那也是他又來再次送回去的禮物。

就算心中慌亂不已，艾瑞克還是用著一種難以想象的克制力完成了他想要幹的事情，他之前也曾考慮過完成這件事，但他總覺得時間不對，場合不對，似乎根本沒有什麽最恰當的機會。

但現在，這大概是最後的機會了。

思維操縱能力，那潤澤光滑地戒面上漸漸浮現出深刻的凹痕，那些凹痕不斷擴大匯聚，最終變成了兩個不算精美的字母。

他的手抖得那麽厲害，甚至無法控制握住拜左手時的力度。

“記得你說過的話，就算你不來找我，也要讓我能夠找到你!”

男人的聲音就像他的身體那樣顫抖著，可就算在這這雙重的抖動之中，他還是將那玩意，那枚戒指，穩穩地套在了拜的手指之上。

“哦……這可不是……期待中的……”

拜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艾瑞克已經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握著她的手指壓上了戒面。

那戒指上面原本刻著三個字母：B,E,I。但在這一刻，在艾瑞克引導著她的手指慢慢滑過戒面的這一刻，女人分明感覺到了另外兩個字母的存在。

就算是一個將死之人也不會認錯，那太好認了，那是E，還有L。

那是E B E I L，那是Erik BEI Lehnsherr，那也是——

一個逆寫的LIEBE【德語“愛”】。

女人的雙眼在一刻陡然明亮起來，亮的幾乎讓人心驚。她微微揚起下頜，示意艾瑞克靠近一些，她用氣若游絲般地聲音輕笑著，神色中洋溢著一股純然的驚訝，與驚喜。

“如果……等下，身體消失了，別驚訝……”

“以及……”

“……我愛你，我的男孩。”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女主二死達成！請問你們有什麽想說的(=?ω?)?

另外，下面就開始走電影劇情了，不過考慮到時間軸的關系，估計會把兩部電影的劇情打散並且修改，希望大家別介意π_π

PS：之前寫的版本出了一個小BUG……現在已經改過來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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