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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前緣(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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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酒樓外,蕭素馨拉過白婉的手,低喚了聲。白婉好似又比先前見時憔悴,如一張薄薄的紙,被風輕輕一吹,就飄到她面前。

“我聽說你病了,不曾好好吃藥嗎?”

白婉掩唇輕咳兩聲,秀眉輕蹙道:“快別提吃藥,最近吃藥比吃飯勤快,聞著藥味都想吐。且怎麽吃都不見好,身子一日比一日沈墜,叫我煩惱得很。”

她原還想,難得自己現在與陸松節相敬如賓,快快調理好,早點懷上孩子。可惜她不爭氣。

蕭素馨狐疑,問了給白婉看病的郎中是誰,白婉如實相告,又道:“若連盛京有名的女科聖手都拿我沒辦法,大抵我是不成了。”

“晦氣話不興說。”蕭素馨忙打斷她,“前兒還跟我說要懷,到頭來虛晃一槍。論看這方面的大夫,我比姐姐有門路。你該知道四姑娘胡同裏都是些什麽人,下邊毛病多著呢。”

勾欄裏的糜爛春光,白婉有所耳聞,自是信她的話。但白婉不確定自己是否要背著陸松節,找些個術法詭吊的行腳大夫。架不住蕭素馨的殷切推薦,她思量半晌才點點頭:“那試試吧。”

簡短寒暄畢了,二人到街上買了兩塊香,往蕭氏老宅旁邊的祠廟去。

蕭素馨在盛京舉目無親,只得白婉一個故交。她本不想用私祭的借口找白婉,但提都提了,不能不履約。

路上,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話。

“姐姐,那陸大人待你不好吧,怎的把個面若桃花的美人,養成伶仃的竹竿了?”

蕭素馨知道白婉已嫁人,不敢多提故舊,畢竟蕭於鵠沒了五年,再長情的人,都該淡忘了。何況白婉的夫君陸松節名動盛京,她蕭家門庭寥落,蛛網蒙塵,即便蕭於鵠人活著,也難破鏡重圓。

“他?”白婉想了想,道,“最近對我還不錯的。”

“最近?”蕭素馨蹙眉,總覺得這話奇怪,“從前呢?”

白婉被她追問,一時難堪。其實她不甚了解陸松節,總覺得他像六月的龍王,放晴還是下雨,全憑心情。好時,白婉能松快兩天。歹時,白婉便郁郁寡歡。不論如何,她的心緒總被他吊著,大起大落。

白婉默然無語,蕭素馨便識趣不說了。

眼見蕭氏老宅的院墻漸入眼簾,白婉不禁生出近鄉情怯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現在想什麽都是奢望,心隱隱作痛。

方才買東西時,她們還買了些蕭於鵠喜愛的舊物。白婉難免想起他,想起他和陸松節相似的眉眼,卻毫不相同的脾性。

倘或陸松節是夜裏璀璨的焰火,到哪都光彩奪目。蕭於鵠則悶得像南山崖壁的松柏,初次見時,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白婉記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蕭於鵠只喜歡和兵書武器打交道,她找他玩,他也不冷不熱。但她及笄那年的乞巧節,蕭於鵠突然送了她一把七弦琴。

銀花火樹下,他素來冷俊的臉孔,鮮見的露出羞赧之色,甚至不太敢和她對視,目光閃爍,姿態忸怩。

“此琴是我向老師傅習了半年,手雕而成,技藝粗劣,希望婉兒不要嫌棄。”

他還說,此琴取名“思婉”,倘若白婉不喜歡,可以自己改名。

他說得輕巧,白婉卻能清楚地看到,他因過分的緊張,手心在琴身上留下汗印。制琴的百年桐木,亦是他不知尋覓多久才能得到的佳品。

他能用十分心意待她,卻蠢笨得只能表現出三分。

再後來,他死了。白婉親手挑斷所有琴弦,將“思婉”埋在了白家二院的老槐樹下。

白婉想得眼眶發熱,怕自己會在蕭素馨面前失態,草草結束悼念,躲在一旁用帕子擦眼角。見蕭素馨過來,她忙掩飾笑笑:“蕭郎若知道我現在過得多風光,應該會後悔這麽早去喝孟婆湯了。”

“哥哥不會後悔的。他知你過得好,高興還來不及。”

並不是什麽傷人肺腑的話,白婉卻被人剜了一刀似的,差點疼得止住呼吸。

是了,那個會為她開心而開心的人,已經不在了。

白婉又與蕭素馨去了趟蕭氏老宅,見老宅側門封條已揭,白婉一時奇怪。敲門問了主人家,才知這裏早被人買下,整飭得煥然一新。

物是人非,斯人已逝。

白婉再沒什麽可說的,默默上了馬車。裏邊突然又出來個婦人,問她們是不是原來家主的舊識,隨即把封信交到她們手中。

“年前從浙江寄來的,也不知是誰所寄,想是寄給原來家主的,你們且拿去吧。”

蕭素馨謝過,拆開,發現裏面有七根蠶絲擰成的琴弦。

思婉琴弦已斷,這七根恰好再續前緣。白婉霎時捂住唇,跌靠向馬車內壁,實在不知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嚴寧棠沒在酒樓等到白婉,自己先回了家。王氏卻憂心忡忡,指使陸松節去找人。

陸松節到酒樓時,沒看見白婉,反倒看見了渾身浴血的徐太安,躺在二樓客房的梨木床上,哎喲亂叫。

徐太安家裏只有個六十歲的阿婆,脊背佝僂行動遲緩,實在無能照顧他。不過,就算國庫收入日降,官員俸祿微薄,二品要員能窮得環堵蕭然簞瓢屢空,請不起半個仆婢的,大抵只有徐太安一個。

他完全沒有麻煩別人就害臊的意思,把瓶不知從哪弄來的金瘡藥交給陸松節,叮囑他下手仔細些,千萬別浪費。一邊享受陸松節的照顧,一邊咒罵。

“白同赫這廝下手忒狠,暗殺朝廷命官,他要死啊!”

“倘或你有靠山,他真要死。偏偏你人微言輕,寺正都不管的案子,你非要查,到底誰找死?”

“如果不是你一再包庇他,我至於這樣?”徐太安不滿陸松節的分析,憤慨道,“現在你是如意了,唯一一個證人就在我面前被人哢嚓,線索全斷了。”

“此話從何說起?”陸松節眸色一沈,指甲狠摳他的刀口,徐太安登時殺豬般慘叫。

不管徐太安如何譴責他,他仍神色如舊,上完藥,施施然給自己斟了杯茶:“我不是不幫你,但我的確什麽證據都沒有。”

“胡說八道。”徐太安生氣,坐起身道,“這次韃子南下,差點打到盛京來,咱們的城墻跟紙糊的一樣,一捅就破。你接管兵部那麽久,就沒有半點它皇甫黨挪用兵部公款,謀取私利的證據?倘或你肯說出一件,我就用不著冒著生命風險調查白萃璋的破案了。”

“呵,我還以為你多麽高尚,不顧死活都要替民女伸冤,原來還是想對付白同赫。”陸松節呷了口茶,諷道,“皇甫沖門生諸多,在朝中盤根錯節,就算有蠹蟲,也有實幹的,你為何那麽心急,想一竿子打死?”

陸松節雖虛偽,但在徐太安面前,偶爾也會說兩句真話。

徐太安略一想,便跳腳起來:“陸松節啊陸松節,我現在算清楚了,上次你給我名單,根本不是想幫我們,就是想安撫老師,讓我們以為你支持清流,支持革新。你是白家女婿做久了,成了豬油蒙心的黑王八,竟然想當皇甫黨的看門狗。難怪昨兒老師在皇上面前出了差錯,你能說出老師年事已高,該告老還鄉了的蠢話。”

罵起陸松節,徐太安嘴不帶把栓。饒是陸松節表面光風霽月,胸懷若谷,也覺得十分刺耳。

他不怎麽生徐太安的氣,只覺得惱怒的徐太安像被夾的老鼠,滑稽聒噪。

陸松節放下茶盞,薄唇一挑:“蠢話?老師現年五十又六,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不夠老?他跟皇甫沖鬥了這麽多年,也無能當上首輔,該退位讓賢了!”

他這話極其涼薄,完全將他在翰林院供職期間,楊修教誨提攜他的恩義置於不顧。徐太安知道他冷情,沒想到他能冷情到如此地步,竟是一時無言。

陸松節便又起身,走到徐太安跟前,貌似誠懇道:“太安,其實我從來不反對殺了皇甫沖,但他現在倒了,只有老師夠資格坐上那個位置。老師定會鏟除白同赫,逼我跟他一起推行新法令。倘或老師和皇甫狗賊鬥得兩敗俱傷雙雙倒下,便是我坐上那個位置。到時候我可以自行決定殺誰,赦免誰。”

面對他直白的無恥,徐太安難以置信,不禁氣得發抖:“你就這麽害怕革新?難道你披著這身官皮,就不想為朝廷,為百姓謀福祉嗎?”

“謀福祉?”陸松節涼薄一笑,看傻子似的看著他,“你可知古往今來,想革新者都什麽下場?被車裂?被腰斬?還是被抄家滅族?……除非有一個人,能同時掣肘皇權、掌控軍權,令行禁止莫敢不從,這場革新才能順利推行下去,即便如此,他倘使走錯一步,也會粉身碎骨不得好死。太安,我是個凡人,我做不到那麽大公無私,也沒有這份英雄氣概。我只需庸庸碌碌,便可保我榮華富貴,如花美眷,為何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如花美眷?”徐太安斟酌再三,忽地反應過來,陸松節說的是誰。

他已經不打自招了,他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他的小家。不過,徐太安還是咬牙切齒地罵道:“別給自己臉上亂塗油彩,那天弟妹涉險你也不肯出面,談什麽保你如花美眷?”

他甚至激動地踹了一腳床,厲聲道:“陸松節,老師曾說過,倘或有人真能做到令行禁止莫敢不從,那人便是你。我徐太安指天發誓,我窮盡算盤,也要為老師,把你帶到這條血路裏去!”

徐太安不需要陸松節回他,將金瘡藥塞進懷裏,穿好靴子便匆匆離開。

客房裏,只剩陸松節一人陰沈地坐在那裏。半明半晦的光,映著他俊美的臉孔。他突然有些無措,手抵在額頭處,試圖掩蓋自己無意間漏出的,再無法把控全局的慌亂。

陸松節出了酒樓,偶然發現白婉從一輛朱漆馬車上下來。

他不自覺躲在暗處,駐足細看了會。原來她是為了見那日大雨救下的女子才晚歸,看兩人笑談的模樣,像是舊識。

陸松節打探過,那女子是蕭於鵠的妹妹蕭素馨。白婉沒危險,他今日不怕過去打招呼。

“婉兒。”陸松節的聲音叫白婉心臟一跳。蕭素馨也擡眸望去,卻在見到他面容時,楞怔了片刻。

她看向白婉,想說點什麽,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來。

“陸郎怎麽來了?”白婉沒想到他會找自己,但算算時辰,的確耽擱久了,她不免暖心。但等陸松節簡單交代事情緣由,白婉才知,不是他主動想她,是王氏差遣的。

白婉神色平靜,既不生氣,也不意外。

陸松節倒是沒追問她與蕭素馨的事,反而將她晾在一邊,對蕭素馨頗為熱絡。

陸松節想,蕭素馨是將才蕭於鵠的妹妹,難為白婉認得她,倘或能替蕭於鵠照拂他妹妹一二,蕭於鵠必得更感激他,日後對他馬首是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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