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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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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奔馳千餘裏, 裴慎終於在六月十三帶著大軍趕到了南京城外。

此時南京已然全城戒嚴, 護城河上吊橋盡數吊起,墻上旗幟招展, 兵丁整肅, 路上拒馬、鐵蒺藜一應俱全。

綿綿的梅雨季過去,此後再沒有一滴雨水,仲夏烈日灼心, 曬得人頭昏眼花。

中軍大帳內, 眾人著盔披甲, 團聚議事。

武昌衛指揮使錢寧拱手道:“大人,卑職以為當自南京城的朝陽門入, 一入朝陽門便是皇城的東華門。快馬奔襲之下,幾個呼吸就能到。只要攻占了皇城, 擒殺……”

“咳咳。”副總兵趙巖咳嗽了兩聲。

錢寧終於想起來大家打出的是清君側的旗號, 不是討伐無道昏君,怎能說擒殺皇帝呢。

裴慎端坐上首, 瞥了他一眼道:“繼續。”

錢寧幹笑兩聲,重新開口:“反正只要以最快的速度突入皇城,斬殺奸佞,一切都好說。”殺了皇帝,南京就攻克了。

“這法子不錯。”游擊將軍林建點頭稱是。話未說完,即刻就被身旁的燕安踢了一腳。

林建是個莽撞漢子,素來是體格彪悍、敢打敢沖的先鋒。莫名被踢,頓時將眼睛瞪得如銅鈴,張口就罵:“你這桿子, 踢我做甚!”

原來這燕安生得瘦削, 被人在軍中取了個諢號桿子。索性燕安也不生氣, 只尷尬難安地坐在椅子上,暗罵自己要是再管這傻子,就真是個二桿子!

底下人噤若寒蟬,裴慎反倒開口道:“都是軍中兄弟,自家親信,沒什麽好避諱的。”

這話一出口,眾人便松了口氣。

參將湯行思直言道:“從朝陽門入,實則這法子是最好的。偏偏朝陽門外是孝陵。”

太.祖及其皇後安葬之地。

眾將即刻分為兩派,一方認為從速從快,盡早自朝陽門入最好。另一方則認為不宜打擾太.祖安歇。

眾人頃刻間吵成一團。

“一個個的,還不如俺老林呢!都做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難不成還要遮遮掩掩的?!”

“不好不好。雖是打仗,卻以清君側為旗號,必不能由孝陵入。”

“打仗就打仗,那孝陵關咱們屁事!”

吵吵嚷嚷的聲音裏,裴慎眉頭緊鎖。他既以忠臣自詡,便不該在孝陵動兵戈。

戰爭不單純是戰爭,也是政治的延續。

思及此處,裴慎開口道:“棄了朝陽門,再議。”

主將既已定了,眾人也不敢違逆他的決定,便只好面面相覷,重新制定戰略。

“那要不從正陽門入,再攻入皇城的洪武門或是東、西長安門。”

“不妥不妥,要入正陽門,先得過前頭的中和橋或者通濟橋。這會兒護城河上的橋全都被拆毀了。”

“那就走東北方向的後湖。”

“走後湖的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在那一塊兒。根本無法夜襲,還不如直接泅渡護城河呢。”

十七八個人,足足提了七八種方略,俱是圍繞著皇城來的。

“走金川門。”裴慎望著輿圖,悶聲不吭的放了個大雷。

眾將面面相覷,只覺荒謬。

這法子最初那會兒大家也提過,只是金川門在西,皇城在東,兩者距離最遠,幾乎橫穿整個南京城。由金川門入皇城,最是不利。

況且金川門內就是軍營,囤積了十萬大軍及糧草,等於強攻入金川門後,便要面對十萬大軍。

自尋死路。

只是裴慎久在沙場,戰功卓越,並不是胡亂指揮的將領,他既提出來了,眾人也不敢忽視。

細細思索了一會兒,趙巖開口道:“算起來那十萬大軍一小半是國公爺和大人舊部,一大半是臨時從南京周圍衛所、當地招募的新兵,若論及戰力,老卒不願意和大人打,新兵戰力又不夠。”

只消能瓦解軍心,極快便能打下南京。

“況且我等要速攻皇城,不外乎是畏懼十萬大軍來援,反將我們堵在皇城和內城之間。若能夠先拿下十萬大軍,磨都磨到皇城開門。”

這話聽起來有理,但是——

“前提是能強攻入金川門,還得吃下十萬大軍!”錢寧不滿道。

“怎麽?你怕了?”林建嘲諷他。

錢寧怒目圓睜,斥罵道:“你這鳥廝,真是不當人子!”

大家正欲再勸,卻見林建嗤笑一聲,站起來大聲道:“大人,俺林建自請領軍三千,強攻金川門!”

眾將見他來請令,便也紛紛站起來,唯恐落於人下。

裴慎擡手制止,視線掃過眾將,人皆凜然。

他這才道:“令副總兵趙巖統領東線戰事,領東、北路參將董武、蘇子學各三千人馬。”

“令游擊將軍林建領一千游奇兵為先鋒,佯攻正陽門。”

“著西路參將湯行思領兵六千,占龍江造船所,乘夜渡河,於戍時三刻強攻金川門。”

眾將轟然領命而去。

待到戍時初,裴慎頭戴鎖子盔,身披黃銅兕甲,腰束牛脂皮鞓帶,手執長槊,橫戈躍馬,率軍六千,直奔金川門而去。

湯行思性情沈穩,見狀也不免憂慮道:“大人坐鎮中軍大帳即可,何至於親臨此地?”

裴慎解釋道:“此番三萬士卒,俱是精銳。金川門一戰,格外重要。若能成功,那便是畢其功於一役。”

湯行思琢磨了一番,不解道:“今日打不下來就明日打,左右除了南京那十萬大軍,外頭都是咱們的人。”

裴慎搖搖頭:“錯過今日便再也不會有這般好的時機了。”

時機?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湯行思越發茫然,正欲再問,卻見裴慎已打馬疾馳向前。

漆黑的夜色裏,六千人的隊伍,借著月光的掩映,沈默地行進在路上。

及至十裏之外,裴慎勒馬道:“湯將軍,照軍令行事。”

湯行思點了點頭,即刻率軍一千,馬裹蹄,人銜枚,直奔金川門外。

裴慎帶著五千兵丁,充作援軍和斷後,目送對方離去。

湯行思跟著裴慎從山西一路輾轉,在大同打過胡虜,在浙江打過倭寇,又在四川平叛,還去湖廣剿匪,他打過許多場硬仗,最慘烈的一次,是在臨海衛,與倭寇血戰,只活下來了十幾個兄弟。

來之前湯行思就做好了準備。南京城高,防備完善,此等堅城,他這一千人馬想啃下來,堪稱做夢。故而大人令他攻城,多半是稍做試探,好為大軍做準備。

可他從沒料到,這場攻打南京的戰役會以這種方式結束。

戍時三刻,月明千裏,華光如水,湯行思率軍來到金川門前,只見城樓上旗幟招展,卻半分動靜皆無。

湯行思久經沙場,本能的覺得不對勁。就在他正打算遣一小旗上前看看時,卻見前方漆黑的城門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知道,那是門後絞盤在動。

然後,城門開了很小很小的一條縫。慢慢的,那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湯行思瞠目結舌,腦袋嗡嗡的,本能的想起了裴慎那句“今日時機不可錯過”。

下一刻,湯行思舉錘嘶吼道:”城門已開!隨我沖——”

千餘人馬中騎兵一百,其餘皆是步卒。馬匹疾馳之下,悶雷一般的轟隆聲,夾雜著士卒棄枚之後的嘶吼、喊叫,直奔金川門後大營。

裴慎駐紮在十裏之外,估算一番時間,約摸小半刻鐘後率領剩下的五千人馬疾馳而去。

十裏的路,奔馬何其之快。裴慎到達金川門時,眼見城門依舊大開,內裏傳出廝殺之聲,便確認不是守軍故意請君入甕,只管拔刀厲聲道:“眾將士聽令,隨我沖——”

五千餘人分為數個百人隊,一批一批迅速入城。

尋到被驚動的守軍殺了,騎兵來回疾馳,制造騷亂以造成守軍營嘯,士卒高呼“南京城破、跪地不殺”……

黑夜裏,六千對十萬,看似不可能,然則十萬人馬非是精銳,加之猝不及防、士氣不足、營嘯等等原因,光是投降的就有四五萬,其中因營嘯互相砍殺、踩踏致死的就有數千人馬,還有乘夜逃散的、戰死的……滿地都是殘肢斷臂。

這場戰役至天明時分徹底結束。

裴慎立在中軍大帳內,面前翹頭案上擺放著兩顆人頭,一顆是南京總兵彭候的,一顆是監軍太監梁俊的。

就在裴慎低頭確認二人樣貌時,只見湯行思步入大帳,渾身都是血,粘稠的鮮血早就板結、糊在盔甲上,咧開嘴想笑,又覺得不得勁,只好抱怨道:“大人,這仗打得好沒意思。”

裴慎扔下手中卷刃的長刀,將人頭放進匣子裏:“贏了總是好的。”

南京城堅,城中常平倉內還儲有大量糧食,這樣的城池只能靠內部攻破。

“大人,那城門到底是誰開的?”湯行思心裏跟貓爪撓似的。

“自然是我。”

帳外遙遙傳來一道人聲,帶著些謔意。湯行思轉身望去,卻見外頭有個青衫士子掀簾而入。

湯行思一把攥住手中長槍,警惕道:“你是哪位?”

來人笑道:“南京龍江驛驛丞李仲恒。”

湯行思恍然大悟。龍江驛就在南京金川門外十五裏。此人既做了驛丞,必定與金川門守將有往來,天長地久的,便相熟起來。

想來是得知裴慎率軍來攻打,龍江驛眾人順理成章地避入南京城內,李仲恒勸守將開了城門。那守將必定是今夜輪值,怪不得大人說今日時機難得。

“好了。”裴慎打斷了兩人的寒暄,開口道:“仲恒,你速速去尋安泰先生,清點俘虜、糧草、財貨等等。”

李仲恒聞言,撇了撇嘴,心道裴守恂是越發無趣了,還不如六七年前在龍江驛帶著女眷來的那會兒呢。

見他轉身離去,裴慎方才問道:“可有將其餘人等召來?”

湯行思得了頭功,這會兒渾身舒暢,也不介意分點功勞給同袍,笑道:“已遣了人去傳訊,叫趙將軍、錢將軍等人自金川門入城。這會兒約摸要到了。”

裴慎吩咐:“去傳訊給趙副總兵,叫他將俘虜就地關押,再點些兵馬,挑仔細些,隨我前去宮中拜謁陛下。”

湯行思也不是個傻子,一聽挑仔細些,便曉得這是要慢慢挑的意思。

果不其然,趙巖足足挑了半個時辰,才來報與裴慎。

此時已是卯時初,天色蒙蒙亮,裴慎率軍打馬路過時,見街面上唯有幾個小攤販正在棚子底下支攤。

裴慎心知有些百姓已然知道城破的消息,躲在家裏,有些卻還不知道,便正常出來支攤。

渾身帶血的數千兵丁湧上街,幾個攤販被嚇得面色發白,兩股戰戰,手忙腳亂的收拾攤子要逃,有幾個甚至狠狠心,連攤子都不要了,轉身四散奔逃。

裴慎翻身下馬,往個燒餅鋪子走了兩步。那攤主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磕頭連連:“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裴慎自袖中取了二兩銀子,問道:“敢問老人家有多少個燒餅?一個幾文?”

“都送給軍爺!都給軍爺!”攤主哪裏敢收他的錢,只踉蹌著連連往後退。

裴慎搖頭:“老人家,我是魏國公世子裴慎,只殺胡虜倭寇,不殺百姓的。”說罷,放下二兩銀子:“我看老人家這裏約摸有幾百個燒餅,我都買了,二兩可夠?”

“夠、夠了。”那攤主見他盔甲縫隙上染血,面容卻俊朗,說話也和氣,加之二兩銀子的誘惑,便壯著膽子伸手將銀子拿了。

“這位老人家,我大營內尚有幾萬人馬還未吃食。還請老人家速速帶著家中夥計將燒餅送去金川門附近的大營,可好?”

二兩銀子攥在手裏,攤主膽子都大了些,神情也沒方才那般畏懼了,聞言便點了點頭。

裴慎才不管這攤主得了錢去不去大營,便是他不去,周圍百姓見此,也知道裴家軍秋毫無犯,這就夠了。

裴慎翻身上馬,繼續往前走。

他要想從金川門走到皇城,需要途經鼓樓、國子監、太平街……幾乎要橫穿整個南京。

裴慎一路走,一路花錢買吃食,只管叫人送去大營。若沈瀾在這裏,必定能意識到這是一場政治作秀。

走到後來,甚至有膽子大的百姓來看熱鬧,還有兩個光屁股的小孩綴在士卒後頭看稀奇,被自家爹娘抓回去打了一頓。

當裴慎見了那兩個孩子,便知道明日魏國公世子裴慎攻入南京,秋毫無犯的消息,會借由這些走街串巷的小攤販傳播開來。

南京的民心便安穩了。

裴慎嘴角微翹,心情頗好。這便是從金川門攻入的好處之二了,易於收攏民心。

“大人,到皇城了。”錢寧等人跟在裴慎身後,齊齊拱手道。

林建甚至迫不及待拱手道:“大人,末將願為先鋒。”

裴慎望著眼前巍峨的皇城,搖搖頭道:“下馬!”

眾人無奈,齊齊下馬,裴慎慢條斯理的步入皇宮。

果不其然,南京城破,十萬大軍被俘的消息令人魂喪膽消,皇城內的禁軍早早的脫下盔甲,奔逃出城,也有的正在搶奪財貨,倒也還剩下幾個忠心的,去後廷保護陛下了。

整個皇宮,自洪武門而入,只見禁軍、宮女、太監尖聲叫嚷,四散奔逃,亂成一團。

裴慎面不改色,先遣了一千人馬將禦道兩側的六部衙門和五軍都督府盡數圍起來。

緊接著,他調動錢寧,帶著兩支千人隊,一面喊著“跪地不殺”,一面緊急分兵去封存文淵閣書籍以及內府十二庫。

再然後,裴慎帶著剩下的兩千人馬繞過三大殿,往北側後廷而去。

剛一入奉先殿,便見七八個小太監擡著一具穿袞服、戴冕旒的屍體而來。

裴慎心道這便是攻打金川門的好處之三了,因為距離皇城遠,所以來得慢很正常,屆時石經綸便會趕在裴慎到來前動手。

否則若是來早了,皇帝還沒死,他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來,見了皇帝,難道斬殺個太監再退兵不成?

裴慎低下頭,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屍體的面龐,確認果真是岷王。

“裴、裴將軍。”領頭的小太監顫巍巍的跪在地上,給裴慎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大哭道:“陛下被秉筆太監洪達扔進玉帶河淹死了,洪達也畏罪自裁了。”

裴慎微楞,石經綸竟然被人搶先了。他饒有興趣的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領頭的小太監才十來歲,瑟縮道:“小人姓餘,乃前掌印太監餘大關的幹孫子。”

裴慎點點頭,原來如此,到底是掌印太監,皇帝身邊最為貼心之人,石經綸再快也快不過餘大關。

這餘大關便是餘宗的靠山,也是個聰明的,岷王和洪達多半都是他殺得,卻將戕害皇帝的罪名栽給洪達,這般一來,裴慎不必擔上殘害故主的名頭,餘大關便賣了裴慎一個人情。

不僅如此,裴慎既然是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而來,那總得有奸佞可斬罷。他本打算選兩個皇帝身側的大珰,現在餘大關主動替裴慎選好了洪達,便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餘大關自知自己乃前朝老臣,必定不可能再擔當要職,便將孫兒推出來,好叫裴慎混個眼熟。

裴慎只一個呼吸的功夫便想明白了餘大關的打算,順勢嘆息道:“我本欲清君側,熟料一路為了安撫百姓,趕不及入宮,陛下到底是被身側奸佞害了去。”

說罷,身後幾個機靈的便勸了起來,這個說大人盡力了,那個說沒料到奸佞這般暴虐……

裴慎又順勢傷感了一番,便吩咐道:“你既是餘大關的孫子,便去給士卒領路。”說罷,只叫林建帶兵一千跟著他去。

“是是是!”那小太監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便連連磕頭,破涕為笑,只管彎腰跟在林建後頭,一路平息宮中騷亂。

此時裴慎手上只有最後一千兵馬,遣了二百兵丁,將陛下屍身尋了個屋子擺好,再團團圍住,待稍後再處理。

見最為重要的事情已了結,裴慎心中到底松快了些,只管帶兵返回文華殿南側的文淵閣。見外頭已有士卒把守,他便推門而入。

此地乃宮中藏書之所,閣中有房十餘間,西側有一間房便是閣臣辦公之所。

推開門,見三位閣老端坐在案後,有的拈須,有的墨跡都快滴到紙上了,還在發呆。

裴慎溫聲拱手作揖:“曹閣老、李閣老、趙閣老好。”

趙宣性烈如火,一見裴慎進來,謔地一聲站起來,指著裴慎的鼻子罵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罵了一句還嫌不夠,厲聲道:“你們裴家深受皇恩,竟做出此等謀朝篡位之事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裴慎不惱,像趙宣這樣的硬骨頭總是有的。

他只是笑道:“趙閣老今日罵我亂臣賊子,我父未嘗一過,卻跪在囚車上,水米不進七日,一路跪進湖廣時,趙閣老想必是讚同朝廷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我被閹宦逼著下跪,就為了給我父親換個囚車時,趙閣老想來也是支持閹人殘害忠良的。”

曹李二人一時靜默,趙宣氣得渾身發抖,臉紅脖子粗,只攥著拳頭,欲要上來打。

他不過是一老丈,裴慎卻是久經沙場的宿將,哪裏看得上此人,便淡淡道:“我算什麽亂臣賊子,哪家的亂臣賊子是被皇帝親手逼反的?”

趙宣的怨氣一下子便洩了些,只愴然罵道:“恨陛下不早聽我的啊!”

裴慎搖搖頭道:“晚了,陛下駕崩了。”

三位老臣身子俱晃了晃,即使知道裴慎進來便意味著陛下已亡故,可聽見消息到底有幾分震驚。

趙宣也不知是哭是笑,只喃喃道:“陛下,陛下。”說罷,號啕大哭,覆撞柱而亡。

曹、李閣老見地上紅的、白的一片,便齊齊閉上眼,到底是同僚,頗有些不忍。

裴慎嘆息道:“我去之時,陛下已被洪達殺害了。”

陛下昏暴無道,早失盡臣心,可到底是君父,曹李二位閣老聽了這話,只餘滿腹嘆息。

裴慎擺擺手,叫外頭兵丁將趙閣老擡出去葬了,這才開口對著兩人道:“我今日匆忙趕來,只有三件事要請二位去辦。”

曹李二人約莫是早已通過氣了,便只管靜靜聽著,既不同意,也不反抗。

裴慎仿佛沒看見兩人的消極對待似的,只開口道:“第一,我父於京都登基後,自然會將兩京十三省礦監稅使盡數裁撤。作惡多端的就地斬殺,人頭依次傳至各府示眾。”

兩人心知這是應當的,收攏民心嘛。

“第二,請二位將這消息登上邸報,只說一年後朝廷要加開一次恩科,取進士三百,用於填補各地官吏空缺。”

曹閣老眉毛動了動,明白這是要收攏在野士子之心了。

裴慎面不改色繼續道:“第三,我要二位召集南京六部官吏,在府衙前當堂下發官吏拖欠的薪俸,先發一個月。”

李閣老心知肚明這是要收攏底下官吏的人心。他自己雖不缺錢,卻念著底下人,依舊忍不住道:“太倉銀要拿來養兵賑災,哪裏來的錢?”

曹清暗自嘆息,李謙到底城府淺了些,這便耐不住了。

裴慎溫聲:“陛下的十二庫內自然有錢,還有查抄閹宦,約摸總有個幾萬兩罷。”這還說少了,只怕一抄家,幾十萬兩都抄得出來。

“不知二位閣老,意下如何?”

曹清和李謙齊齊默然。

裴慎手腕極是老辣,只這三件事,天下民心、士心俱在他手,官吏接了他的錢就得為他所用,加之他還有兵馬。

這天下,只怕真要換成裴家人來坐了。

曹閣老竟有些艷羨,若他家中也能有這般成器的子孫,當真是死也瞑目了。

他嘆息道:“老臣三日之後便要辭官離去。”自己退下來,也好保住曹家清名,再叫家中子弟去考一年後的恩科。

李閣老年紀尚輕一些,剛登上閣老沒幾年,實在舍不得,聞言便神色猶豫得厲害。

裴慎掃了眼這二人,只管笑道:“國朝初立,萬象更新,必要老成持重之輩在朝堂。”說罷,又勸了幾句。

曹閣老推辭不受,堅決離去,李閣老卻就坡下驢,與裴慎相約登上首輔之位。

裴慎見兩人答應了,便笑了笑道:“我會請父親加封李閣老為太子太保,位列三公。”千金買馬骨,充做過渡,讓這些前朝臣子們安心。

李閣老聞言,臉上的褶子都要笑開了些。

兵權在手,士民歸心,官吏歸附。這場南京之戰可算是開了個好頭。

作者有話說:

1. 李仲恒就是之前和沈瀾在龍江驛,一起遭了倭寇的那個驛丞,這是之前的伏筆。

2. 本章的金川門有參考明朝朱棣靖難之役,金川門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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