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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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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長寬不過四尺,頗為狹窄,眾人難免肩挨肩,踵接踵。翠微礙於男女大防,膝蓋拼命往裏縮。林秉忠帶著兩個親兵不敢看女眷,只能低著頭,為了節省空間又只能半蹲著。車上三個麻袋側身疊在一起,勉力掙紮,姿勢別扭。

沈瀾抱膝而坐,竭力縮在一角,只她態度舒展大方,神色頗為平靜。

索性這樣的擁擠很快就結束了。

“林頭兒,沁芳姑娘,到了。”車夫將騾車趕進了一棟兩進小宅裏。

這棟宅子是裴慎私宅,專用來安置親兵,處理私事。

林秉忠跳下車,有個親衛即刻迎上來,抱拳行禮:“林頭兒,你讓我盯著的馬車在烏木門口停了一會兒,沒鬧出什麽大動靜,又離開了杏花胡同。”

林秉忠擺擺手。四太太現在去那裏,什麽人都找不到,沒辦法捉奸在床,就只能回來。今兒這事算是解決了。

“多謝沁芳姑娘。”林秉忠拱手答謝,“這釜底抽薪用得極妙。”

一心要捉奸的四太太是無論如何都攔不住的,要讓四太太回府,只能釜底抽薪,讓她無奸可捉。

沈瀾提著包袱下了車,微微垂首道:“你若真要謝我,便去尋個單間。將三人分開關押。”

“爺明日就回來了。四老爺今晚不回去,會不會……”林秉忠有些擔憂。

沈瀾搖搖頭:“不會的。四老爺在秦淮河畔倚紅偎翠,徹夜不歸也是常有的事。”

“那便好。”林秉忠派人尋了三個單間,分開將三人扔了進去。

“沁芳姑娘,天色將晚,不若我送你回去。”林秉忠道。

沈瀾搖搖頭,“多謝你了,但我想先去看看那名女子。”

林秉忠楞神片刻,連忙道:“我帶姑娘去吧。”

“不必。”沈瀾輕聲道:“你在這裏看好翠微,別讓她亂走動亂說話。”

說著,沈瀾帶著包袱,踏進了玉容所在的單間。門被鎖著,窗戶也都被釘死。日影斜斜,日光疏疏,透過窗上七零八落的木板縫隙鉆進來,明明滅滅的映在床榻上。

沈瀾進來時,玉容已被人從麻袋裏放出來,雙手雙腳被縛,嘴裏塞著棉布,只躺在榻上怔怔落淚。

她很漂亮,鵝蛋臉,皮膚光潔細膩有彈性,杏仁眼睜大了顯得滾圓,泛著青春幹凈的美。沈瀾猜測,她大概也就十四五歲。

四老爺今年已經四十有二了,女兒比她還大幾歲。

大概是覺得自己被強人所擄,即將橫死,見沈瀾進來,她拼命掙紮起來,雙手被粗糲的麻繩摩擦,淚珠從眼角滾落。

且她原本就衣衫不整,這一路顛簸,連抹胸都快散開大半。劇烈掙紮之下,頓時露出了半片雪白的胸脯。

沈瀾悶聲不吭地打開了包袱。

玉容掙紮的越發厲害,唔唔亂喊,手腕被麻繩磨破皮,眼中驚恐交加,淚水洶洶而下,生怕沈瀾拿出一根白綾將她吊死。

包袱打開來,是一套幹凈的女式衣衫。豆青抹胸,素白中單,沈綠團衫,蔥白襦裙,藕合比甲,一應俱全。

玉容微怔,掙紮漸緩,眼淚卻一下子落得更兇。

沈瀾替她系好抹胸,換上幹凈的裏衣、外衫、襖裙,比甲。

玉容已滿面淚痕。

“對不住,方才時間太趕,來不及給你換衣服,叫你難過了。”沈瀾說著說著心中酸澀,只覺自己像是鱷魚的眼淚。

玉容唔唔掙紮起來,似要說話。

沈瀾:“你不要喊叫,若答應便眨兩下眼睛。”見她連眨兩下眼,沈瀾這才解下她口中棉布。

誰知一解下,玉容即刻斥罵道:“不要你假好心!若不是你擄了我,我怎會衣衫不整地被幾個男人瞧了去!”

沈瀾看著她,一陣陣難過:“你知道跟你顛鸞倒鳳的男人是英國公府的四老爺嗎?”

玉容恨恨道:“是又如何!”

“那你便是知道了。”沈瀾看著這小姑娘,緩緩道:“你可知道上一個跟四老爺在一起的外室,人如何了?”

“你、你莫要嚇唬我。”玉容年歲尚幼,聞言心中害怕,便有幾分瑟縮。

沈瀾平靜道:“上一個外室,是賤籍,被四老爺的妻子四太太捉奸在床,押回了國公府。”

玉容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問:“然後呢?”

沈瀾繼續不疾不徐道:“那是冬季,京都鵝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四太太允諾,只要她能熬過十棍,便放了她。”

“她欣喜地答應了。可受刑杖是軍中足有手臂粗的櫸木杖,還要袒衣露股,受眾多丫鬟婢女圍觀。十棍過後,她人還活著,能喘氣,當夜發了高燒,沒藥沒大夫,死了。”

她聽念春說起來的時候,對方屍身已涼透了。

“方才,若不是我將你擄走,來尋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四太太了。”

玉容情不自禁的,上下牙齒咯咯磕碰起來,沈瀾的話如同一捧涼水澆在心頭,凍得她渾身發抖。

沈瀾憐憫地看著這個小姑娘。她之所以要插手此事,不僅是為了完成工作,更多的是想救這個外室一命。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玉容大哭起來,“我不是要跟四老爺的。我不是!我不是!”

她太恐懼,太害怕,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春芳姐姐得花柳死了,燕子懷孕被鴇母灌了碗墮胎藥,孩子沒下來人先沒了,月娘拼命接客攢了銀子要贖身,鴇母趁她不在翻箱倒櫃拿走了所有銀子,月娘上吊死了!寒霜遇到有癖好的客人,被打得渾身是血,當晚發高燒死了。我、我怕死在鴇母手裏才求了四老爺的!我、我不跟四老爺了!你救救我啊!救救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涕泗橫流,鬢發散亂地搭在臉頰上,如同一個瘋婆子。

玉容為了活下去被迫跟了四老爺很可憐,四太太丈夫出軌很可憐,被她弄死的女子罪不至死很可憐。

人人都很可憐。

沈瀾心裏發澀,只摩挲著她的脊背,“你先別哭,聽我說。”

玉容淚眼朦朧地抽噎著,“我、我聽,姐姐你救我!救救我!”

沈瀾安撫了她幾句不要急,這才說道:“明日會有一人來審你,此人生的俊,你一眼便能認出來。他是我……主子。你不必遮掩你的經歷,只需如實說出你的出身、來歷,他不會為難你的。”

裴慎再心狠,也不至於對一個毫無威脅的妓子下毒手。屆時,多半是讓她遠遠的離開京都,好歹能保住一條命。

“好好!我聽姐姐的!我聽姐姐的!”

沈瀾取出帕子替她揩了揩眼淚,沒再多停留,起身走了。再留下去,耽擱的時間太長,翠微那裏說不過去。

關上門,林秉忠正在門外等她。半低著頭在前面引路,只是欲言又止,頻頻回頭。

沈瀾全當沒看見。

走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了,“沁芳姑娘,你這樣在府裏要吃虧的。”

心軟至此,連一個素不相識的妓子粉頭都要幫一把,也不怕將來被人恩將仇報捅上一刀。

沈瀾笑笑,心情倏忽好轉,只耐心道:“你來勸我,不也是好意嗎?這世道總歸還是好人多。”

林秉忠一時瞠目結舌,又辯不過她,只笨嘴拙舌憋了半晌,都快走到騾車附近了,終於悶出一句:“你若有事,便來尋我。”語畢,拱手告辭離去。

沈瀾微怔,笑道:“多謝林大哥了。”說著,便上了騾車。

翠微正安分待在車廂裏,見她進來,只擺出臉色,冷冷道:“可以走了嗎?”

方才她想下車,那車夫竟攔住了她,不許她下車。想來是沁芳吩咐的,翠微哪裏還能有好臉色對她呢?只默默又給沈瀾加了條罪狀。

沈瀾點頭道:“六子,走吧。”

車夫揚鞭,車輪碾過石板路,路旁野草俱生塵,騾鈴聲聲,悠悠遠去。

沈瀾一走,林秉忠總覺得不對。四老爺便是再貪花好色也是爺的叔父,待此事了結,沁芳必遭四老爺報覆。

他秉性耿介魯直,事發突然,哪裏想得到這些彎彎繞,如今心中竟有幾分懊悔,早知當初將四老爺打昏送回國公府便是,何至於綁了他,害了沁芳?

思及至此,林秉忠坐立難安,想了又想,到底去了裴延屋中。

裴延雙手反剪被縛,嘴裏塞著棉布,此刻見人進來,慌忙嗚嗚掙紮起來。

林秉忠進來道:“四老爺,我林秉忠一人做事一人當,今兒把你綁起來這事兒是我主意,你若要報覆,盡管來找我。”語畢,他解開裴延口中棉布。

裴延破口大罵:“你這狗殺才!奸夫淫.婦!我看你和沁芳是背著守恂通奸來著!只可惜那沁芳早就被我碰過了,如今還與你勾三搭四,真是個水性楊花……”

林秉忠大怒,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裴延冷笑兩聲:“我胡說八道?你不如去問問那淫.婦,她可是在小花園裏求著我說要到我身邊來,還主動說要去假山石裏與我燕好呢!”

林秉忠卻突然冷靜下來:“那她為何不引誘爺卻誘你?”

裴延被問得一怔,憤然變色,只大發雷霆,咒天咒地,叫嚷著“小娼婦”、“奸夫”、“叫守恂將你二人沈塘”。

林秉忠怒氣叢生,卻反倒想明白了,四老爺素來貪花好色,必是看上了沁芳卻不得,在這裏詆毀她!

林秉忠冷冷望他一眼,將棉布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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