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圍坐在餐桌前有說有笑地吃著早飯, 對於張芳華來說，這樣的場景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裏了。

自從宋芷雲出國去了海外，她就和老伴兩個人在家, 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前些年老伴也去世了，她一個人生活就越發孤獨。

現在到了這裏, 終於感覺到了久違的家庭氛圍。

方景辰的手機響了, 他起身去接電話，回來後卻神色凝重。

宋芷雲知道他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而眼前那心事重重的樣子，卻怎麽也無法掩飾。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 望著他, 問道,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大事，公司裏的事情而已。”方景辰隨口搪塞一句, 現在他的腦子一片混亂, 已經沒有再多的精力去敷衍。

“我要先回去寧城一趟。小雲, 你照顧好阿姨。”說完，他連衣服都沒換, 就要去車庫開車。

“有天大的事, 你也得吃完飯再走啊。”對於張芳華這樣上了年紀的人來說, 吃飯是頭等大事, 她看著方景辰才喝了一口的那碗湯，從心底裏擔心他的健康。

宋芷雲在桌子下拍了拍媽媽的腿, 示意她別再說話。

“我知道了, 你開車一定要慢點, 註意安全。”

車子的馬達轟鳴聲漸漸遠去，母女倆陷入了一陣平靜。

“你說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吧，一個個的忙的跟什麽似的，一個電話，連飯都不吃了，就跑掉了，吃個飯才用幾分鐘嗎，身體都不要了嗎？”張芳華嘮叨著。

“媽，他這麽急著走肯定是有急事，要不然不會這樣的。畢竟他年紀輕輕就掌管一家公司，肯定很多事情需要去處理的。”宋芷雲勸說道。

張芳華嘆了口氣，心想，任何一個表面光鮮的背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辛苦。

宋芷雲帶著媽媽在村裏玩了兩天，張芳華臨走前一天晚上，她帶著媽媽來到了寧城，一來是她在寧城這麽多年，媽媽還從來沒到寧城來過，二來明天一早張芳華就要做高鐵回去了，這樣時間不會太趕。

她原本是想問下方景辰晚上有沒有時間，他們三個在一起吃頓飯，畢竟媽媽明天就要回去了，再下次見面又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好歹也要道個別。

可是，這兩天方景辰好像特別忙，每次通話或是發信息，都是匆匆幾句話。

他晚上抽不開身，宋芷雲能聽出他語氣裏滿是歉意，心裏雖然有些不快，但也終究還是理解他的無奈。

宋芷雲只好帶著媽媽去吃了些特色小吃，又逛了夜市，張芳華倒是很開心，看到媽媽開心，她這一顆心也總算是放下來了。

晚上回她租住的公寓時，宋芷雲遠遠地便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她滿心歡喜地上前，卻發現司機老劉從車上下來了。

宋芷雲的失望從眼中一閃而過，忙打招呼，“這麽晚了，你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方總讓我過來送些特產和禮品。”說著，他從後備箱裏拎出來好幾個禮盒，並堅持把這些東西拎著放進電梯，才肯離開。

電梯的數字一個個變大，母女倆在電梯裏沈默無言，只有電梯裏投放的視頻廣告依然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趁著宋芷雲在浴室裏洗澡的工夫，張芳華才有時間好好地看看女兒這些年租住的這間小房子。

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再加一個小陽臺，空間局促，卻收拾的很幹凈，也顯得很空曠，因為裏面沒有什麽太多的陳設，看得出來，宋芷雲平時應該很少用廚房，竈臺上空空如也，冰箱裏出了幾瓶水和飲料，也再無其他。

張芳華坐在那個小沙發上，甚至能夠想象的出來，宋芷雲深夜訓練回家，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匆匆洗漱倒頭就睡的樣子。

又有多少次，她就是坐在這個空蕩蕩的小房間裏給自己打電話，只報喜不報憂。

櫥櫃裏倒是有幾個泡面和幾個自熱小火鍋，張芳華拿起來看了看，都快過期了，難道她平時就用這些對付一頓？

各種瓶瓶罐罐的維生素，護肝片，護眼片，美白丸倒是一樣不少。

張芳華又想起來，自己幾乎每次都在電話裏叮囑宋芷雲要好好吃飯，多吃水果蔬菜，她都是滿口應承著，但是看來她不一定說到做到。

“媽，你幹嘛呢，快去洗澡吧，今晚你也逛累了吧，晚上早點睡。”

宋芷雲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從浴室裏出來，正好看見張芳華對著那一堆的瓶瓶罐罐發呆。

“哦，我這就去。”

她原本以為媽媽會又要啰嗦，卻沒想到媽媽什麽都沒說，一時間聽不到熟悉的嘮叨聲，心裏竟然還有些空落落的。

宋芷雲把臥室的燈光調暗，靠在床頭，隨手拿起一本書翻看著。

“燈光太暗了，這大晚上的，就別看書了，對眼睛不好。”張芳華在床的另一邊躺下。

“嗯。”宋芷雲把書放在床頭櫃上，她見媽媽的頭發還濕著，就起身去拿來了吹風機。

“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洗完頭發就要把頭發吹幹，不然會頭疼，頸椎疼的。”

“我都一把年紀了，還在乎那些幹嘛？”

此時的母女倆好像身份對調一般，宋芷雲開始嘮叨，張芳華一臉的不耐煩。

“坐好啦。”宋芷雲不顧媽媽的反對，把她按坐在床邊，開始給她吹頭發。

她們很少有這種互動，很多家長不善於表達自己對孩子的愛，只能把愛化作一句句嘴上的嘮叨和埋怨。

小時候的宋芷雲不理解，現在長大了，她忽然能夠理解媽媽的那份內斂而又不善表達的愛。

吹風機嗡嗡地響著，那股熱風吹過發絲、指尖，也慢慢地暖進了母女二人的心裏。

吹完頭發，宋芷雲又不停地叮囑媽媽，要帶好身份證和隨身物品，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不要有遺漏。

張芳華被她搞得心煩意亂，“知道了，什麽時候輪到你對我這麽啰嗦了？”

“我這不是不放心您一個人出門嗎，再說了，正好讓你感受下平時你嘮叨我的時候，我是什麽感覺。”

宋芷雲躺在床上準備睡覺，媽媽卻開始不依不饒。

“我就知道你會嫌我嘮叨，但是我不嘮叨行嗎，你看看你自己，都把日子過成什麽樣子了。自己也不學著燒飯，天天吃那些維生素片，那是仙丹嗎，吃幾片可以一天不吃飯的？”

宋芷雲無奈嘆氣，“當然不是了，要養生的嘛，你不是沒事就給我轉發那些養生知識嗎？”

“還不是怕你照顧不好自己？”張芳華掀開被子，躺在了床的另一邊。

“現在好了，有方景辰在旁邊照顧我，你可以放心了吧。”

宋芷雲關了燈，房間裏陷入了黑暗之中，同時也陷入了沈默。

張芳華微不可聞的嘆氣聲劃破了黑暗中的那份安靜。

“你自己說的那句話，能說服你自己嗎？”

宋芷雲放在枕邊的手忽然抓緊了枕套，她說服不了自己，只能自欺欺人。

“他每天那麽忙，一天到頭都見不到人影子，別說照顧你了，能每天電話打給你噓寒問暖一下就不錯了。”這幾天張芳華算是看明白了，方景辰的確太忙，是註定不能像普通上班族那樣朝九晚五，圍著家庭轉。就像剛才，他沒時間親自過來道別，只能讓司機送些禮物過來，雖然禮數很周到，但終歸是代替不了本人。

以後他們在一起的路還很長，如此看來，未來家庭的責任更多還是要落在自己的女兒身上，張芳華一想到這些，心裏難免不是滋味。

“那不正好嗎，我忙起來的時候也長時間不在家，我們倆誰也別說誰。”宋芷雲只能這樣敷衍道。

“媽是過來人，不想看你受苦，但是又不能不尊重你的選擇，有時候我也很矛盾。”張芳華倒不是不相信方景辰的為人，只是戀愛的熱情終究會被生活的距離感所磨滅，聚少離多的兩個人難免會生出種種矛盾來。

“媽，你還記得我去海外做練習生的時候，臨走時你是怎麽跟我說的嗎？”宋芷雲翻了個身，面對著媽媽，“你說趁年輕就多去闖一闖，哪怕是頭破血流，至少經歷過了，以後就不會後悔。”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但就因為我是你媽媽，所以才不想你有頭破血流的那一天。”媽媽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後腦。

“謝謝你，媽媽，有你保護我的感覺真好。”宋芷雲像個毛茸茸的小狗一樣，把自己的頭窩在媽媽的懷裏。

“哎呀，你能不能別這麽矯情。”張芳華嘴上雖然表現的很嫌棄，可卻還是收緊了懷抱。

……

離別的場面總是惹人淚水漣漣，母女二人像是有說不完的叮囑。

“你啊，一定記得按時吃飯，別為了保持身材又饑一餐飽一頓的，當心年紀輕輕的腸胃容易出問題。”張芳華接過宋芷雲手裏的行李箱。

“好的，知道了。你也是，別一個人在家就湊合一頓，不想燒飯就去外面吃，多吃肉蛋奶，別天天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養生知識。”宋芷雲說道。

檢票口已經開始檢票，媽媽一下子紅了眼眶，“錢不夠花就跟媽媽講，還有，有什麽事一定不能瞞著媽媽，知道嗎？”

“知道了……快走吧，別誤了時間。記得找對檢票口，別走錯站臺。”宋芷雲聲音有些哽咽，像是有一團棉花堵在喉嚨之中，發不出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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