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都星時,季節已經不知不覺輪轉到秋。

勝利英雄大廣場兩側的冬青樹依舊郁郁蔥蔥，別處早已落葉紛飛的景色在這裏卻完全看不到，顧今宵走下車,目光在那片深綠上停頓一瞬。

今天門口的守衛並未有機會刁難她，看到助理顧星辰手中的金色名片，值班崗哨快速放行，將她們引到電梯前。

“華將軍的辦公室在第七層A區。”守衛簡短介紹一句，按下電梯按鍵。

這並不是顧今宵第一次面見這位聯邦將星,華亭之將軍年逾五旬，兩鬢早已沾染了些許銀白，這位女將軍並非出身豪門,而是一路從軍校以特優生身份畢業,靠軍功升遷的典範，電梯門開啟時,她正微笑著等在門前。

“聽說你們把派特裏克傭兵團的首領抓回來了？”華將軍未語先笑,“不錯嘛,看來小顧你選擇伴侶的眼光與做生意時一樣好。”

她是堅定的主和派將領，政見與執政官十分一致，故而対於軍部改革問題也相當關註,閑聊幾句過後,顧今宵將手裏的箱子遞過去,笑道：“這次來除了交接烏絲訂單的資料,還給您帶了一件特別的東西。”

“我聽說軍部打算在遠星系修建太空堡壘,卻因為能源運輸問題受到多方反対，我想用這個新品來幫將軍您實現理想。”

饒是精明強幹如華亭之也怔了一下,起初她同意跟顧今宵做生意，是因為被她的執著態度所打動,明明是個看上去有些柔弱的女性，卻敢於冒大不韙挑戰盤根錯節的軍方供應商，沒想到她居然不聲不響帶給她更大的驚喜。

“我們測算過，如果將現有的烏金能源替換成源鏑，不但運輸方面能節省許多資金，而且太空堡壘的能源反應爐也可以相應節約成本......”顧今宵將早已準備好的資料奉上，一邊不疾不徐地介紹道。

華將軍這次看得格外認真，過了很久才說道：“你幫了我，也幫了執政官一個大忙。”

兩人在辦公室裏商議了整整一個下午，等將能源供應的事情基本敲定後，華亭之送她們出門，走到門前她突然開口道：“対了，還有件事恐怕得提醒你一下。”

......

回到家已經是傍晚時分，屋子裏安安靜靜的，顯然另一位主人還沒有回來。

因為抓獲了派特裏克傭兵團的首領，池月鏡與中央監察所的各位審訊員很快就順藤摸瓜找到了好幾位軍方官員與傭兵團私相勾結的證據，只是目前未免打草驚蛇，她們只能在暗中繼續搜證，等待著徹底肅清的機會來臨。

而在審問過程中，想要対付顧今宵的那位幕後人士也漸漸浮出水面，正是軍事司一位背靠當權派的能源供應商，因為不願意有新人來分羹，他們索性便給顧今宵安插了個“潛在通敵”的名義，並買通問訊處対她進行打壓。

憑借這種排除異己的方式，他們已經対付過好幾個曾經想要進入軍事司的商人，由於事情被隱瞞得很好，那些商人不明不白含冤入獄也無從求告，卻不料這次遇到的人是顧今宵。

將屋子裏的燈光調亮了些，顧今宵把特意帶回家的工作資料放在餐桌上，一邊打開外賣盒的食物，一邊拿起資料翻閱。

外賣是顧星辰走之前替她定的，因為這次的事件牽連甚廣，池月鏡回來後的接連加班已經成為常態，這才不得不拜托顧星辰暫時代替她來安排一日三餐。

只是吃慣了她親手做的菜，以前還覺得挺合胃口的外賣就有些讓人挑剔起來，蔥油雞沒有處理好，雞肉吃著有點柴了，山藥糕的調味也不夠甜，顧今宵只咬了一口就放回原位。

將外賣盒隨手放到桌邊，她開始集中精力處理手頭的工作，漸漸的心情平靜下來，沒填飽肚子的憂郁也暫時被拋到腦後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門鎖發出輕微響動，下意識地扭頭過去，剛好看到池月鏡進門的身影。

不過才大半天沒見面而已，此刻心情卻突然一下子變得雀躍起來。

顧今宵起身走到她面前，因為工作的緣故，池月鏡又換回了那身筆挺的聯邦軍制服，軍服格外襯她的身形，桃花眼微微垂下，笑著望她一眼。

“吃飯了嗎？”她隨口問道，沒讓顧今宵幫她拿包，而是擡起胳膊輕輕摟了她一下。

顧今宵點頭：“吃過了，你呢？在監察所那邊吃晚餐沒有？”

趁池月鏡去洗手的功夫，她連忙收拾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桌面，剛拿起那個被遺忘的外賣盒，就有只手從背後將餐盒拿了過去。

“這叫吃過了？”

看到外賣盒裏被剩下一大半的菜和米飯，池月鏡將目光重新投向試圖開溜的人，微微皺了下眉，調整語氣叫道：“不要一心虛就想逃跑。”

顧今宵訕訕停住腳步：“我是想去給你倒杯水。”

況且她也確實知道自己沒有好好吃飯，一時間躊躇著蹭到飲水機旁邊，用最慢的速度接了杯水，然後...自己先喝了一口。

等水流滑進喉嚨，她才反應過來這杯水應該是用來討好池月鏡的，然而自己都已經喝下去了，只得又丟臉地舉起杯子，彌補地說道：“我幫你試試熱不熱......”

池月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走過去接過杯子，順勢拉住那只無處安放的手，將人暫時安置在餐桌邊坐好：“冰箱裏應該還有點材料，我給你做個粥喝。”

自從回家住以後，她都會習慣性地往冰箱裏屯點糧食，這會兒剛好能派上用場。取出一小盒冰凍過的米與蔬菜粒後，她將食材全部放進燉鍋裏，倒入小半鍋開水開始煮粥，在等待粥好的間隙，又先切了點水果端過來。

顧今宵覺得很不好意思，這個人一大早就出門去工作，忙完回來還要給自己做飯，怎麽想都是因為自己的責任，她小聲說道：“其實我沒有很餓的......”

餐椅沒有扶手，她只能乖乖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小學生似的坐得很直，池月鏡低頭看她，覺得這樣不太能表達自己的心情，幹脆又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在她鼻尖上親了一下。

“不餓也陪我吃一點，”她輕輕戳了戳她的臉，笑道，“不管工作多忙，飯必須按時吃才行，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和我在一起...非常非常久。”

顧今宵被她戳得有點癢，擡手去抓她的手，撒嬌道：“誰答應要和你在一起很久......”

話音未落，面前的人就反握住她那只軟綿綿的手，輕笑著放到唇邊咬了一口：“那我現在正式請求你，你考慮看看？”

這個動作實在有點過分，顧今宵覺得自己指尖像驟然被電流擊中，細微的麻癢蔓延開來，她強忍住那點上湧的羞澀，不太服輸地提出早就想好的要求：“除非...你答應不能一直欺負我，也得讓我...偶爾還回來才行。”

這一次，咬住她指尖的唇松開，轉而去尋找更想親近的地方，餐椅的位置太窄，實在沒有能避開的地方，最後顧今宵被壓在椅背上，雙唇微微張著，也像是完熟後嬌艷欲滴的水果，透露出動人的水光。

“等等，我可沒說是現在...”她滿臉通紅，不禁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偏要提起這個話題，不滿地輕哼聲被吞沒在一片熱浪中，落在餐桌下的那只腳踢了一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池月鏡，你討不討厭啊......”

最終拯救顧今宵的是那鍋早已煮滾的蔬菜粥，隨著燃氣爐的蜂鳴提示音，池月鏡終於舍得放開懷裏的人，起身去廚房盛粥。

等到坐下來吃飯時，顧今宵才有時間提起新的話題：“我們回來之後還沒去看過爺爺，要不周末去趟池家？”

她主動說起這件事，池月鏡自然不會拒絕，只是她這次卻難得遲疑了一秒才說：“我也好幾天沒跟他老人家聯絡，要不明天我先跟他說一聲？”

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顧今宵猜測她也知道了那件事，於是說道：“你怕他老人家可能會遷怒我，対吧？”

今天下午華亭之將軍就曾提醒過她，最近聯邦內部主戰與主和兩派的爭端逐漸顯露，由於執政官力主要與蟲族簽訂停戰協定，讓許多軍武世家豪門表現出激烈不滿，正在醞釀著準備集體反対。

池月鏡的爺爺執掌遠征軍多年，兒子與兒媳更是犧牲於與蟲族対戰的一線，當仁不讓地被主戰派視作標桿人物，這些天以來往池家跑的人更是絡繹不絕，紛紛游說池老爺子出山表明態度。

而偏巧顧今宵此時正在與軍方私下洽談的生意，極有可能成為主和派的強大助力之一，対此池月鏡未免有些擔憂，怕之後爺爺會対卷入其中的顧今宵產生某些罅隙。

因而她打算找個時間先去探探老爺子的口風，也好為自家老婆先解釋一二，卻不料還沒等她空下來，顧今宵就先主動提了。

看著她一臉被猜中的表情，顧今宵突然有點想笑，她抿了下唇，淡淡說道：“沒關系，畢竟...到時候我就還是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

這分明是她們上次回家時自己曾說過的話，池月鏡眉心微微舒展開，點頭道：“嗯，我相信爺爺是會支持執政官的停戰決定的，如果他老人家真有什麽不滿，那也由我來承擔。”

......

懷著這樣的心情，周末一大早小倆口就起床了，顧今宵找出一個漂亮的楠木匣子，將在N92買到的那套舊時代花藝工具放進去，準備作為禮物送給爺爺。

去往山莊的路上，秋色已經很濃，掩映在山谷間的楓林點染出深深淺淺的金紅，遠望去如同一張動人的油畫。

依舊是池叔等候在院子門口，當看到池月鏡先下車後，又極其自然地伸手去牽身後的人，管家眸中閃過一絲訝然，旋即就露出笑意。

“聽說顧小姐這次在遠星系遭遇了傭兵團襲擊，一路上辛苦了，”他打量著二人的氣色，寒暄道，“上次看您喜歡廚房做的花雕雞，這季節不好再吃太涼的，給您改成了桂圓黃酒燉鴿子，待會兒試試合不合胃口。”

顧今宵沒想池叔居然還記著自己的口味，連忙笑著道謝，又將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是羊絨的小毯子.......”

幾人說著話往大宅走去，池月鏡眼尖看到院子另一側似乎還有幾個人影，正翹首期盼看著她們這邊。

“家裏有客人來嗎？”她問道。

池叔跟著掃過去一眼，隨口道：“軍部的幾位大人這些天都遣人來探望過司令，鬧哄哄的沒個完......”停頓幾秒鐘，他又說道，“対了，大小姐待會兒記得跟司令說話和緩些，他這幾天血壓有點高。”

這話一出，走到旁邊的顧今宵先有些緊張起來。

該不會是聽到什麽不高興的傳聞，連血壓都高了......

進入大宅後不見池老爺子的身影，留在客廳的傭人給她們上了茶，又輕聲細語說司令正在書房，請大小姐先直接過去見他，他有事吩咐。

這是要單獨対池月鏡訓話的意思。

顧今宵聽得心裏著急，下意識握緊池月鏡的手，用目光表示出自己明確的擔憂，池月鏡倒是很鎮定，她擡手摸摸面前人的頭發，低聲說：“我去去就來。”

等她走後，顧今宵更是坐立難安，池叔陪著她喝了半杯茶，就被其他人請去廚房，顧今宵獨自留在客廳裏，只覺得手裏的茶越加沒滋沒味了。

不知道...池月鏡會不會被罵？這個想法剛一冒頭，她頓時坐不住了。

反正池爺爺也沒說她不能跟著去書房，她就過去看看情況總不算是逾矩吧？抱著這個心態，她向旁邊的傭人詢問到書房位置後，也跟著輕手輕腳地朝樓上走去。

二樓走廊裏靜悄悄的，半個人影都不見，顧今宵小心翼翼踏上走廊的木地板，卻不期耳邊立即捕捉到一聲瓷片碎裂的聲響。

聽到這聲音，她心臟倏地一沈，哪裏還顧得上害不害怕的事，立刻加快腳步“噔噔噔”跑到那扇盡頭處的大門前，鼓足勇氣敲了敲門。

大門應聲而開，池月鏡的臉出現在她眼前，顧今宵警惕地朝她臉上看，還好...沒有被打的痕跡，她一把握住対方的手，深吸一口氣後轉向前方。

“爺爺対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您有任何不滿的話，都請先責備我吧。”

她擲地有聲地說道。

不光是池老爺子，就連池月鏡也被她的舉動驚到，她怔了幾秒，試圖阻止顧今宵：“今宵，你等等......”

“爺爺沒有罵我，他剛才是想給我拿...奶奶的翡翠鐲子。”

顧今宵簡直魂飛天外：“所以剛才打碎的不會就是......”

“打碎了的話，那你就會少件首飾。”池老爺子悠悠地說道，“不過，看起來我好像不用太操心你倆的事情了。”

他踱步到顧今宵面前，將手裏的絲絨盒子遞過去：“正好你自己過來了，本來我還打算讓月鏡親自給你的。畢竟上次我擅自送你東西，這孩子可是介意了很久，說什麽戒指只能她送，哼，明明她送的戒指你不喜歡，所以才一直都沒有戴。”

盒子裏的東西赫然是只綠汪汪的貴妃鐲，與上次那枚戒指明顯是成套的，老爺子將盒子塞給她，轉頭去叫傭人來打掃：“也不知是誰在保險櫃裏放了個杯子......”

顧今宵捧著那只首飾盒推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得將視線轉向池月鏡：“所以你沒挨罵？”

池月鏡輕輕搖頭。

“我還沒有老到糊塗的時候，”池老爺子低聲說，“那些人來請我出山，無非是貪戀手中那點權柄帶來的好處罷了，他們拿景郁和煥星的事出來做文章，說什麽應該替我們家的人報仇雪恨...我又怎麽會不明白他們的心思？”

“対於戰死沙場的人來說，紀念他們的最好方式是和平，而不該是無止境的新戰爭。”

顧今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雖然並不認為池老爺子是個糊塗人，但畢竟他的家人是犧牲在一線戰場上的，現在池月鏡和自己其實都算是站在執政官這邊，致力於推進與蟲族休戰的計劃，対於老爺子來說，的確應該先給個交代。

但是由於起初她並沒有完全信任池月鏡，這才會擅自決定隱瞞自己的計劃，直到在N92星球上，她們共同經歷了許多事之後，她才恍然醒悟，原來有那麽多時刻，対方一直都在無條件地信賴和保護自己。

以後...她絕不會再辜負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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