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眼前的女孩今天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說這些違背規矩的話題，她一點都不想討論這些，又有些害怕對方糾纏不休，當下就想逃離、右手抓了下腰側的衣裙褶痕，左手擡起、指向他們正在走的路，聲音輕柔。“夫人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就能從東門出去了，奴婢那邊還有些事沒有辦完，想先告退，請夫人見諒。“她說著低頭屈了屈膝，等待楊豆萌的命令。

楊豆萌怔了怔，目光落在柳氏素凈的發髻上，察覺出柳氏的倔強，眉頭皺了皺。“你去吧。”

柳氏松了一口氣，飛快地彎著腰退走了。

楊豆萌等看不見柳氏的身影了，擡腳朝國公府外走去，直回到韓府，一路上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理智和理論上她能理解柳氏的小心謹慎，這世道就這樣，但感情心理上卻心塞得不行，考慮了兩天，她讓程嬤嬤整理出來一個單獨的院子，分撥出兩名小丫鬟待命，親自準備了許多禮物和兩萬兩銀票，去了鎮國公府，問了好。“母親安好。”

“起來，坐吧。”

“謝母親。”楊豆萌坐在國公夫人下手右側，坦誠道：“母親我那日遇到柳氏，瞧她衣服上的繡圖十分別致，正巧我府邸缺一些繡娘，我想討她回去到我繡房做事，母親看可方便？”

“嗯？”鎮國公夫人聞言，腦裏浮出前陣子國公拿給她的關於楊豆萌的個人資料，知道楊豆萌所說的柳氏指的是其親生母親柳渝。“這件事你得找你父親，他預備明年擡柳氏做妾室。”以此來給楊豆萌長點臉。

“呃。”楊豆萌愕然，料不到還有波折，面上平靜，心下不由得有些郁悶，陪鎮國公夫人聊了會兒天，留下禮物包括銀票，便退離了國公府，回到韓府她寫了求見鎮國公的帖子，令程嬤嬤親自去送到鎮國公府，半個月後她收到鎮國公願意見她的信兒，立即收拾了一番，坐上馬車去了鎮國公。

鎮國公在書房見了楊豆萌，他事兒多，沒有時間也不認為楊豆萌值得他揣測什麽心思，於是等丫鬟上了新的茶水，開門見山溫和問道：“你想要柳氏的事我聽你母親說了，能與父親說說為什麽嗎？”

“回父親，女兒單純看她年紀大了。”

“哦。”鎮國公不置可否。“你要她去韓府，只讓她在繡房做事？”

“也會令她看顧些錫安。”

鎮國公瞧著坐得端正神色乖巧的楊豆萌，面上溫潤，眼神慢慢地幽深冷銳起來。“父親不認為一個奴隸值得什麽，但你年紀太小，而她與你的關系又確實有些特殊，父親希望你能謹守以往學過的規矩，莫要做出不合倫理之事。”

楊豆萌深吸了口氣，聽完鎮國公的話，覺得有些訝異，起身走到屋中，微低著頭朝鎮國公屈了屈膝。“父親放心，女兒絕不會令兩府蒙羞。”

“好。”鎮國公點了下頭，身子微微後移，打開書桌抽屜，從中拿出一張賣身契。“你上前來。”他把賣身契遞給楊豆萌。“回去吧，有時間多把心思放在錫安身上，等他五歲後我會考察他的學業，若他合格，我就安排他進族學中學習，你的能力出眾，想必錫安也不會差到哪裏。”語畢又讓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小廝領楊豆萌去接柳氏。

楊豆萌道了謝，姿態恭敬地退出了書房，跟著小廝、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去了柳氏住的地方。

柳氏完全沒想到楊豆萌真的打算接她出府，還真的從國公手上拿了她的賣身契，她對這個女兒頓時有些刮目相看，但很快她的那點子驚訝和能出府的些許喜悅就被無盡的惶恐和害怕淹沒，去韓府的路上她坐在馬車裏，抑制不住擔憂，開口小聲問道：“夫人，奴婢去您府裏具體做什麽呀？”

“……幫我看顧著些錫安，也就是我兒子。”無論是國公夫人還是鎮國公以及眼前蒼老的柳氏，他們的每一個人的反應大部分都不在楊豆萌預料之中，尤其是柳氏的所言所行，讓楊豆萌覺得很無力，便也不想節外生枝。“我讓程嬤嬤去把你的奴籍消除了，到韓府後，我會與再簽一份仆從契約，你就作為錫安的掌事嬤嬤、地位和月例與程嬤嬤相同，不過你要是有什麽額外需要的，隨時可以跟我開口。”

“奴婢沒有什麽需要的。”柳氏張口道，又為難地開口問道：“夫人，府中有幾人知道奴婢的身份？”

“……目前只有我、程嬤嬤和你。”

“還望夫人不要再將奴婢的身份告知以外的人。”柳氏說著便要在車中跪拜。

楊豆萌連忙止住柳氏的舉動，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飛快地道：“我知道了。”

“多謝夫人。”柳氏其實挺欲哭無淚的，她現在非常擔心鎮國公府那邊會因為楊豆萌的舉動而把楊豆萌列為拒絕往來戶，要知道這件事傳出去就是鎮國公府的一個笑話，也不知道國公和國公夫人為何就同意了楊豆萌的胡鬧呢？

楊豆萌也很無奈，回府後迅速地安置了柳氏的衣食住行的份例，背著柳氏又交代了程嬤嬤和張楠多關註些柳氏的身體健康，偶爾她會帶柳氏出府轉轉，看看戲聽聽書逛逛街等，日子過的平靜又安逸。

兩三年後柳氏眼看著楊豆萌和鎮國公府的來往沒因為她而減少、關系不見疏遠，戰戰兢兢的心態才調整過來，對著年幼的韓錫安和韓瓊才稍微放開些，但對著楊豆萌依舊異常恭敬，一丁點親生母親的架子都沒有拿出來，叫任何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忠仆的模樣。

景昭26年，韓錫安7歲，冬月23天，皇城敲響了鳴金三十六大鐘，皇太後駕崩，全城各處都掛起了孝布，蔣榮在國孝的第二日來了韓府，此時的比幾年前穩重的太多，也娶了妻子，妻族是大夏頗有名望的肅陽周家，其妻是周家二房的嫡三女，這樣的身份配鎮國公府的嫡子也夠了，因著成家了，他外出跑|商的計劃擱置了不少。

楊豆萌有一年半沒見蔣榮出皇城了。“四哥這次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過五六日，我和雲翰禾要去一趟嵐北省，你嘀咕許多次嵐北的風光了，這次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去！”楊豆萌彎起眉眼滿目笑意。“多謝四哥提攜！”

“行。”蔣榮瞧楊豆萌開懷的模樣，本冷峻得令人生畏的俊臉微柔和了一些。“你好生準備一下，把錫安和瓊瓊也帶上吧，我和父親打過招呼了。”

“好的！”

蔣榮一走，楊豆萌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從蔣氏族學裏回來的韓錫安和韓瓊，隨後讓大丫鬟準備東西，並安排程嬤嬤留家照看，又特地給柳氏放了假，勸柳氏沒事拿些錢出去轉轉，幾日後，她領著倆個小家夥坐上刻有爵印的特制馬車，帶了四名侍衛和四個丫鬟，其中兩個是蔣榮送她的死士出身，一行人先去了蔣榮商隊的出發點，與蔣榮的商隊匯合，接著浩浩蕩蕩地從皇城正東門離開皇城。

☆、第 33 章

一行人剛出城，車隊忽然停了下來，楊豆萌掀開簾子，就瞧見商隊最前頭昭淑公主騎著高頭大馬英姿颯爽的擋著車隊，公主後面立著一隊三十名的騎士，蔣榮下了馬車，也騎上了馬隨著昭淑公主離開了車隊一小會兒，回來後昭淑公主就領著她的騎士隊繞過商隊離開了。

楊豆萌猜測蔣榮這次離開很可能是躲昭淑公主，她想到了蔣榮成親那一日的傳聞說蔣榮和周氏根本沒同房，這種事她身為局外人、根本沒資格插嘴，自然不好說什麽，但此時卻覺得蔣榮如果真沒和周氏圓|房，那辜負的就不僅是昭淑公主了，還有周氏以及他們的父親鎮國公，要知道鎮國公能幫蔣榮娶到大貴族的嫡女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娘，剛才那個跟四舅離開的女人是公主嗎？”韓瓊趴在車窗口，紮著羊角辮，眼睛亮晶晶的。“我看到褂袖上的朱雀繡圖啦。”

韓錫安聞言，目光從書上移開了一瞬，看了一眼他妹妹，又繼續捧著書投入進書裏的故事情節。

楊豆萌把韓瓊抱到懷裏，點了下韓瓊的額頭。“小機靈鬼，就你聰明，那位是昭淑公主。”

“哦，娘，昭淑公主殿下是陛下的第幾位公主呀？”

“她不是陛下的女兒，她是蠻部的少族長……”楊豆萌聲音清淺地跟韓瓊講著京城裏的故事。

晚間商隊在計劃好的梁鎮上包了一間客棧，其餘人在大廳吃飯，蔣榮、雲翰禾、韓錫安、韓瓊以及楊豆萌單獨一個包間一起吃，桌上蔣榮的臉色冷沈得仿佛蘊含了風暴黑雲，雲翰禾頗有些看不慣，也不理蔣榮，在蔣榮叫酒後更是以桌上有孩子為由不讓叫酒。

蔣榮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雲翰禾。

雲翰禾絲毫不懼、與之對視。

韓錫安好奇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望了望，韓瓊與蔣榮不親、對雲翰禾更是不熟，見兩人一臉冰霜怒容，頓時害怕，不由自主地拉了拉楊豆萌的衣角，仰起頭看向楊豆萌，小臉上流露出驚懼。“娘~”

“四哥，雲公子，你們兩個做什麽呢？”楊豆萌拍了拍韓瓊的小手手背。“趕緊吃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蔣榮收回目光，動作有些僵硬的繼續吃飯，不過他這會兒實在沒有心情，隨便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你們繼續吃，我吃飽了，去後面看看咱們的貨物。”說完站起身轉腳離開了餐桌。

門合上，蔣榮的背影消失，下樓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雲翰禾露出笑容，招呼韓錫安和韓瓊吃飯。

韓瓊有些擔心。“娘，四舅舅是不是生氣了？”

“不知道。”楊豆萌用公筷給韓瓊夾了一筷子青菜。“乖乖先吃飯。”隨後又給韓錫安夾了一些，飯後她領著兩個小豆丁回了他們娘仨的屋子，分別讓倆小豆丁去不同的浴室各自洗澡，令丫鬟看著，她獨自去了客棧後院放置馬車馬匹貨物的地方，一走過拱門、就瞧見蔣榮一個人在房頂上坐著喝酒，嘴角抽了下，她擡腳繞過長廊，踩上蔣榮所坐的屋頂下面的梯子，走到蔣榮旁邊坐下。“四哥。”

蔣榮知道楊豆萌會些武藝，身體好、身手也好，不怕楊豆萌凍著或者掉下屋頂。“什麽事？”

“我沒事，我是想問問你有什麽事？”

蔣榮沒回答，指了指他放在一旁的四小壇子酒。“喝嗎？”

“不喝，聞著就不是好酒，而且等會兒我還得陪錫安和瓊瓊睡覺，不方便喝。”

“……”蔣榮噎了一下，扭頭瞅了楊豆萌一眼，有些不想跟楊豆萌說話。“我沒什麽事，你回去吧。”

“好的。”楊豆萌站起身，預備下去。

“等等。”蔣榮嘆了口氣，放下小酒壇子。“你這一路上註意些安全，輕易不要離開商隊亂逛。”頓了頓他道：“我得到消息，尤荷預備調集一些殺手除掉你。”

“……”楊豆萌無語。“她腦子沒病吧？！一直都是她在對付我，我都沒有報覆她，她還不依不饒了？”

“我認為可以理解，她和太子的靠山都是太後娘娘，娘娘駕崩，廢太子勢在必行，九皇子殿下上位儲君的可能性極大，她這幾年站在太子殿下身邊、做了不少惡事，尤其是大前年竟然用那種惡心人的卑|鄙手段將九皇子最寵愛的側妃給廢掉，還將那位側妃娘娘的族人趕盡殺絕，把九皇子得罪得死死的，九皇子上位後必定不會放過她，而她個人完全不具備和九皇子對著幹的實力，除了一死，我想不到她還會第二條路，陷入這種絕境，她當然是拉一個墊背的算一個，你是她從頭到尾都想除掉的心結心患，這種情況下她移一些勢力對付你，臨死前先把你拉下來，好歹心裏會舒服些。”

楊豆萌想起大前年京城最大的笑料，臉色僵了僵，那一年秋季，京城忽然流傳出九皇子側妃在去上香的路上被一群歹徒侮|辱|致死暴|屍路邊的傳聞，一開始沒有人相信，流言傳出的第四天夜晚、那位側妃的娘家卻突然被一群據說要討回公道的平民闖進了府邸，等衙門的人到的時候，側妃娘家的男人和大部分女人都部被亂刀砍死，少部分女人受|辱而死，兩三百多人從主子到奴仆，沒有一個人逃出去，一整個四進門的大宅府中狼藉得令不少前去調查的人都作|嘔了，隨後有些被抓住的亂|民卻拿出了他們被側妃娘家人欺壓的證據，這件事最終以極個別亂|民的斬|首而結束，後來她從蔣榮那裏知道這兩件事全是真的，且都是尤荷派人做的。“我會小心的。”尤荷這幾年做事的手段實在過於毒辣惡|心了，真被尤荷得手，她恐怕不知道會死得多慘。

“十一妹，你有沒有想過再嫁？”

“沒有！”楊豆萌搖頭。“嫁人的風險太大了，不如我現在悠悠閑閑的過日子，經常整理謄抄一些孤本書籍送與書院，編編舊書、修修殘卷，每天教教錫安和瓊瓊念書，時不時地做做胭脂和香料，每個月再抽出半個月的時間學醫行醫，挺好的。”

“……是蠻好的。”也挺沒心沒肺的，蔣榮心裏嘀咕了一句，與楊豆萌又聊了幾句，等楊豆萌走後，身影消失不見，他對著走到他身邊的雲翰禾道：“我幫你問過了，十一妹眼裏心裏都沒你，你該死心了，這趟回去就趕緊找個好姑娘成家吧。”說著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雲翰禾拎起一小壇子酒、打開紙封，喝了一口。“蔣晴的胭脂生意以後我幫她做吧。”

“呵。”蔣榮嗤笑。“當初十一妹家的嬤嬤拿著胭脂來找的時候，你不是挺看不上十一妹這一點生意的嗎？”

“單純一百盒胭脂的生意，別說以前，就是現在，我照樣看不上眼，關鍵這做生意的人是蔣晴，我才放在心上。”

“你別胡來啊！”蔣榮警惕地瞪了一眼雲翰禾。

“我現在後悔了，早兩年我明明有胡來的機會，可我卻沒有好好把握，想著慢慢讓她看到我心意，心甘情願跟我，如今她在你們家的地位與你那幾個嫡兄弟姐妹相差無幾，國公爺還等著她成為傳世名醫和傳世女夫子以光宗耀祖呢，我現今就算豁出命也不見得能動得了她。”

“你知道就好。”

“哈哈哈，我當然知道，來，幹一杯，我們倆也算是難兄難弟了。”

“錯，我已經走出來了。”蔣榮不願意和雲翰禾碰酒壇子。“你自己喝你自己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今天早上許茗來找我是讓我幫忙，我拒絕了，而且決定以後我都和我媳婦關起門好好過日子，不再理許茗，等有了兒子我就把兒子交給十一妹教導。”蔣榮喝著酒想起早上許茗說的話，只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的心血全餵狗了，許茗竟然讓他聯絡齊國的遺族在大夏制造混亂以及逼民造反，他的母親是幾十年前被大夏滅掉的齊國的最後一位王族，現在大夏境內還有數十萬遺民，這些遺民中的貴族大多都知道他的存在，他確實有能力和資格將這些遺族聚集起來做點事，但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的母族國家的確是被大夏滅的，可那是國家戰爭，且那時他又還沒出生，齊國滅國與他有多大關系？而他的父親卻是大夏的鎮國公，他父親當年為了保下他的性命更是讓出了國公府數代積累的一系列的權利和財物，才讓大夏上層貴族以及皇族放下對他斬草除根的殺念，他能安安穩穩長大也完全是托庇於他父親的保護。

他就是再閑的蛋疼也不會剛長出翅膀就反噬他父親。

何況當年動手殺害他母親的人先帝和皇太後都去世了，許茗叫他把仇恨轉移到整個大夏皇族身上，何其可笑，還很可悲。

喝了兩小壇子酒，蔣榮發現自己似乎一點醉意都沒有，心裏空落落的，幹脆不喝了，扯著有些犯暈的雲翰禾下了樓頂，各自回了屋，洗了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吃飯時韓瓊瞧見蔣榮不那麽冰冷，怯生生地叫了聲四舅。

蔣榮的臉色又冷了下來，淡淡地瞥了一眼韓瓊，嗯了一聲，尤荷對楊豆萌殺意昭然，韓樞身為尤荷的丈夫、雖然沒有助紂為虐，卻也沒有怎麽幫楊豆萌，再加上七年前韓樞對楊豆萌出過手，所以他對韓樞的女兒怎麽都喜歡不起來。

韓瓊看蔣榮明顯不待見自己，有些委屈，用筷子戳了戳面前小碗裏的白米。

楊豆萌白了蔣榮一眼，給韓瓊夾了兩筷子菜。

韓錫安安安靜靜地吃過飯，等車隊行起後，他瞅著幾個大人中蔣榮最閑，就捧著書顛顛地跑到蔣榮的馬車上、請教起書中的內容。

☆、第 34 章

一路上楊豆萌大部分時間都在消化已收錄的知識，偶爾碰到以往沒見過的風土人情也會下車去轉轉，而每到一個鎮或者城市，她都會多領幾個人去所在地的書館，進行文化知識的采集，兩個月後，年節過完，他們越往北路上的積雪越多，一行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襖裹得緊緊的。

一天下午，車隊差不多快走完一段崎嶇的山路時，楊豆萌所坐的馬車旁四個黑影忽然從厚雪裏暴起跳出、兩個黑衣人阻擋住馬車旁的侍衛、兩個身形極快地踩到了楊豆萌的馬車沿上，一個一劍砍殺掉車夫，一個狠勁踹開車門，利劍刺進車內。

楊豆萌聽到響動，立即打開後車門、讓倆娃下去，同時順手抽出放在車座下面的長劍，堪堪格擋住對方的刺|殺。

刺客早接到消息說他們這次刺殺的貴夫人是一位會武藝的女子，因此早有準備，一劍殺不了對方，馬上朝對方丟了一個冒煙的香囊，繼而再次刺過去。

楊豆萌見狀屏住呼吸，出手極快地擋了四|五下攻擊。

兩名武侍女就在馬車旁騎著馬，她們起初和其他侍衛一樣被絆住了一下，之後好不容易殺掉企圖阻攔他們的殺手，一群黑衣人從厚雪中冒出，只朝他們所保護的馬車殺過來，幸而車隊的其他護衛也都趕了過來。

戰鬥結束時殺手全部伏|誅，楊豆萌受了點小傷，並不重，但臉色卻白的嚇人，她斜趴在車座上，從座下的小箱子裏翻找出了一瓶子解毒|藥，自己吞了一顆解毒|丸，其餘的都交給了蔣榮。“四哥，你讓所有受傷的人都吃一顆，那人丟出的香囊是見血封喉的毒|藥……”還沒交代完她就受不住昏迷了過去。

蔣榮捂著胳膊，先讓受傷的人都吃了解毒|藥，接著找了個密封的盒子把還在冒煙的香囊給夾收了起來，看見吃完解毒|藥的人都昏迷了過去，他神色凝重的令沒有受傷的人將昏迷的人分別搬到幾個馬車上先放著，隨後收拾了十幾個被破壞的貨車，又安頓好兩個小豆丁，同時安排了四個武侍女去照顧昏迷的楊豆萌和倆小豆丁，讓車隊加快速度朝下一個地點行進。

楊豆萌醒的時候正躺在床上，從紙窗看外面的天色已經黑透，她咳嗽了一聲。

照顧楊豆萌的婢女馬上警醒。“夫人，您醒了，現在感覺怎麽樣？是想喝水，還是奴婢先去請四爺過來？”

“你先去請四爺過來吧。”

“是，夫人。”

婢女腳步快速地離開房間，跟門口的武侍女打了聲招呼，不多時便將蔣榮帶了過來。

楊豆萌找蔣榮要來了香囊和紙筆，把人打發出去後，她放下帷幔和不透明的床簾，坐在床上調出試驗臺，把香囊裏的藥|粉全倒進試驗臺裏進行還原合成，一會兒就弄清楚了毒|藥的配方和藥材制作比例，隨後寫下了能解除這些藥材藥性的對應藥材，之後叫進來蔣榮、讓其派人去抓藥，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用解毒|藥材反覆實驗了二十多次才真正地找出配置解藥的藥材比例，解藥她第一個吃下，內視看到受損灰黑的部分胃部和一些經脈逐漸恢覆正常血色和修覆，她才讓蔣榮把她做好的藥丸拿給中毒的其他人，晚上吃完飯與蔣榮聊道：“這次返回京城，如果尤荷沒死，我會親自動手，她喜歡給人下毒，我就讓她嘗嘗被毒|死的滋味。”當誰不會用毒啊？

“好。”蔣榮鄭重道：“不過你剛做了大夏立國兩百多年以來京垣學院第一位女夫子，以後前途一片光明，不能因為她毀了這一切，不值當，到時候有需要的話，通知我，我幫你。”

“我知道。”楊豆萌莫名的有些心灰意冷，自己到底還是走上了覆仇這條路。“父親那邊還有問題嗎？”早些年她就想跟尤荷做個了斷，又不是沒那個手段，但是一方面她對於主動殺人還有些猶疑，而且要殺尤荷的話、殺的也不會只有尤荷一個人，尤荷身邊那些死士也必定會與她對上，一殺就是幾十號人，另一方面卻是鎮國公說留著尤荷有用、不叫她動手，當然作為她受委屈的交換條件，鎮國公也把韓府的人保護的很好，並且在很多她需要的方面都給了她方便，包括幫她申請去禦書房和京城最大的書樓京垣學院的內部書樓看書的機會。

“應該沒有問題了，等回京城我們再問問父親。”蔣榮對這些不是很了解，自從六年前他提出求娶許茗未成後、他父親就很少再跟他講京城的一些內|幕。

“我了解了，我沒事了，你也趕緊休息吧四哥。”

“嗯，我和翰禾商議過了，這次受傷的不少，一些人的傷還很重，此外還……死了六個人，我們會在這裏停留十幾天，安排好去世之人的後事、再等大家的傷都好了再上路，明天我會派人給你買些書回來看。”

“謝謝四哥。”楊豆萌彎起眉眼和唇、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蔣榮瞧著心裏難受，又道：“至於尤荷，就算父親不同意，到時候我也會幫你。”

楊豆萌這次沒接話，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世界，生物是鮮活的，時間是一秒一秒過去的，每一件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因有果的，不存在突然冒出來的什麽東西，她來到這個世界將近七年，不僅學透了貴族禮儀、上層利益交換、普通用劍射箭躲閃攻擊的武藝、精通了醫學用藥和胭脂香料的制作，還學會了從多個角度揣摩算計人心，此外她的心境也沈澱到了一個她七年前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程度，鎮國公不同意她對尤荷出手的原因她差不多也摸到了，這次回去正好證實一下。

半個月後，蔣榮和雲翰禾的商隊整裝出發，四月下旬，他們到達目的地，在嵐北劃下十六座大城一圈轉下來，又是半年過去，生意做完，賺的盆滿缽滿，又買好預備帶回京城販售的玉石皮草貨物，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沒有沿著來的路回去，而是從西北地繞了一大圈路回去，回到京城時已是第二年、臨近中秋。

楊豆萌帶著韓錫安和韓瓊在鎮國公府過的中秋節，當天夜裏鎮國公把她和蔣榮都叫到了書房，待茶水上來，奴仆們出門並合上了門，鎮國公神色淡淡的，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語調溫潤的道：“小晴，這是吳柔這兩年的資料，你先看看。”

楊豆萌起身走近書桌接過紙張，站在書桌旁邊迅速瀏覽完，臉色露出訝異之色，這兩年尤荷的日子果如蔣榮所說的，不太好過，先是其丈夫韓樞直接背叛太子一系、正大光明地投靠九皇子一系、並送上數名太子一系中堅力量之人的把柄給九皇子作為投名狀，一下子就讓尤荷陷入到了進退維谷的境地，之後晉國送來了一名王子作為質子，這名質子在極短的時間內宣揚了許多關於晉國前王後、也就是尤荷的母親、虐|待王族子弟的事宜以及尤荷當年在晉國時是如何的囂張跋扈草菅人命，令尤荷在上層的名聲毀的幹幹凈凈，七個月前太子被廢，五個月前尤荷陷入到了虐|殺貴族的官司中，現在人被軟禁在了其公主府中，片刻她擡頭看向鎮國公，語氣沈靜中透著些許疑惑。“父親的意思是？”

“淑月公主已不足為慮，九皇子為儲之時便是她命喪之日。”鎮國公神色從容。“尤其是你現在名聲一片大好，最好不要暴露你擅長用毒之事。”言下之意不希望楊豆萌親自對尤荷出手、以免暴露她自己會毒的事，說著他面上流露出淺淡的笑意。“雖然毒和藥都是從一些屬性特殊的花草木植中提取、同源相生，但在絕大多數人眼中依舊是藥者為仁、毒者為邪，你現在的情況需要足夠好的名聲。”

“父親的意思我明白了。”楊豆萌對殺人也沒有執念，她所註重的還是消除隱患，只是她沒想到兩年後九皇子直接登位為皇、下令給尤荷一杯毒酒、尤荷的整個公主府裏裏外外都被禁軍團團圍住的情況下，尤荷仍舊玩了一手金蟬脫殼、成功地從公主府逃了出來，並且跑到了她面前，企圖親手殺死她，而她自從九皇子繼位的消息傳出來後、就一直處於極其警惕的狀態，府邸尤其是她的房間裏放了許多毒|藥陷阱，沒激發的時候這些陷阱一點用處都沒有，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激發後，尤荷以及其帶來的三名死士在半個呼吸內全部昏倒，尤荷自己則手持利刃半趴在床沿上。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濕柴燃燒的嗆鼻煙味。

楊豆萌坐在床上，伸手從枕頭下面的暗格裏摸出一個藥瓶子，餵了自己一顆解毒|藥|丸，從床上下來，坐在床沿上，彎腰掰開了尤荷的纖手、拿過尤荷手持的短劍，舉起落下刺穿了尤荷的心臟。

血腥味彌漫，空氣裏的味道交融成了屍|臭|味。

隨後楊豆萌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另外三名死士也給刺死了，接著她扶著床沿，掰開床側的一個暗盒，一股子清新的水汽噴灑出來，迅速消弭了房間裏的毒|藥味道，一盞茶後，她按響她特地裝置的通往張楠所住的屋子的響鈴。

不多時，張楠領著兩名侍衛敲門。

楊豆萌已披上外衣，她讓人進來把尤荷等人處理掉，對張楠道：“你趁夜拿上我的令牌，坐我的特制馬車、給他們換上咱們府邸的奴隸衣服，悄悄帶去城東火|葬院，都燒掉，一點渣都不要留下來。”

“是，夫人。”張楠領命，又令侍衛去叫了兩名侍衛，五個人把四具屍體搬了出去。

☆、第 35 章

待張楠等人離開，楊豆萌令丫鬟進來打掃了下屋子，她沒有搬到側屋休息，一整夜沒有睡著，情緒有些暗沈，並且這種莫名沈重灰暗的心情持續了兩三個月，導致她每個月六天去書院講課的日子也提不起勁，不過好在她的知識和對書本的理解是真正的極其紮實，所以教書職務並沒有出什麽問題，一直到七月中旬韓錫安參加京城的院試，以13歲之齡考取了秀才功名，喜事臨門她的心情才稍微開朗些，但這並沒有徹底消除她心底壓抑的幽暗的情緒，勉強克制堅持到年節過完，她和書院的院政請了半年的假，準備出去散散心，因她貴族和女子的雙重身份，學院除了在教導材料和內容上對她和其他夫子是一樣的限制，其他的卻並沒有像要求男子夫子那樣嚴格要求她，她想休假，院政就批了。

二月初，她隨著雲翰禾的一個商隊離開了京城，這一次她沒有再把八成的精力都放在知識收錄上，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觀察以及參與路過的地方的人生活，商隊每到一個地方舉辦的各類正規的活動她也都有積極參加，偶爾碰到奇葩的風俗節日她亦會投身進去用心體會，期間她把自己的所見詳細地記錄了下來，回到京城後她又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編纂她這些年的見聞，立書《萬川志》，因編寫萬川志用的都最真實的見識和最正經的文體，過於枯燥，難免無趣，期間她又寫了一本五十萬字的古言文玄幻小說給自己提神，名字叫《狐國宰相》，內容覆雜，情節卻很簡單，主要講述一個純妖魔組成的世界所建立的國家裏、一個容貌傾城的高|智商高法|力男|狐貍|精幼年悲催、少年勃|發、青年位極人臣並娶回最美女|狐貍|精的爽|文故事，她兩本書都是先在采集器裏創|作，反覆核查修改十幾遍後，確定兩本書都沒有一個錯別字和不符合本世界語法的錯誤造詞了，才慢慢地一個章節一個章節地把書謄抄下來，所以出本的效率還是比較高的。

蔣榮是第一個看到楊豆萌著的書的人，他對萬川志沒太大的興趣，行文真實卻枯燥，適合那些做學問或者外放當官的人讀，卻不適合他這種生活略有些散漫不那麽嚴謹的人去看，倒是狐國宰相他讀的非常開心。

鎮國公第二個看到手抄本，他對萬川志的內容是大喜，對狐國宰相卻是震撼，從字面上的意思，狐國宰相就是一本比較長篇的異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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