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幫得上忙。

次日一早， 顧皎剛拎著老娘的愛心餛飩投餵給李恒， 家門就被敲響了。

開門，元夕一臉笑地迎上來， 後面跟了個十分時髦的老帥哥，最後面卻是戴了口罩還閃閃發光的易庭北。

老樓破宅， 迎進來三個金光閃閃的人。

顧皎連道，“蓬蓽生輝， 蓬蓽生輝。”

元夕也不客套，指著那老帥哥，“這是吳老師，管我美術的。”

吳老師沖顧皎點點頭，再掃一眼旁邊捧著碗吃餛飩的李恒，問道， “東西呢？”

易庭北揭了口罩，關門，抱歉道， “不好意思啊。元夕昨晚上研究了半夜你們的照片，天不亮就要來， 打擾了。”

顧皎說無事， 走到客廳邊上， 拉開蒙在盔甲上的白布。

布一開， 那吳老師就走過去， 頗有幾分矜持的迫不及待。

吳老師先粗略地看幾眼， 再慎重地從口袋裏摸出老花眼鏡， 最後招了元夕過去。兩人一前一後，繞著盔甲轉圈圈，偶爾點著某個細部的構建，然後就想拍照。

元夕想了想，問顧皎，“可以拍照的吧？”

顧皎看李恒，他已經一口氣喝完湯水，正在擦嘴。他點頭，“拍吧。”

吳老師兩眼放光，一口氣哢嚓了許多張。

顧皎沒去打擾他們，安排易庭北在沙發上坐下，問道，“這東西，能幫上忙？”

李恒收拾了碗筷，也過來，“我還有些別的，要一起看嗎？”

“要的。”易庭北點頭，“他們現在能定的都定得差不多，就幾樣最難的一直很糾結。”

李恒起身，去臥室床底下抽出幾個小箱子。裏面有匕首、馬鞭，還有一部分過於華麗，顧皎不太用得上首飾零碎。他全弄出來，在茶幾上一一擺開。

這回不用易庭北招呼，元夕自動就來看了。她看一眼東西，就擡頭看一眼李恒，再看看顧皎。

顧皎道，“元導，有什麽問題嗎？”

元夕拉了個小凳子坐下，從包裏掏出自己得工作平板，點開一個文件。裏面有一些文字，更多的是圖片，各種朝代，不同風格。有樸素的，有端莊大氣的，有優雅的，也有帶點兒妖風的。更有一些道具圖片，諸如刀槍棍棒，甲胄、收拾，衣衫，等等。她道，“我要弄那玩意，大概給李恒講了一下，就是類北齊時代高姓王朝的武將和諸侯背景。故事差不多搞定了，現在整美術風格，老定不下來。”

她擡頭看顧皎，“高家出帥哥，也出瘋子，一家人殺來殺去，搞得天下大亂。華麗、迷亂，又帶了異族審美，同中原美學還是有些差異。我和吳老師整了許多版，都覺得不太對。那種味兒吧，總是出不來。問題在哪兒是很清楚的，但至今沒想出解決辦法。”

元夕這樣一說，顧皎和李恒立刻就理解了。

他們兩人交心後，就兩個世界的同和不同進行了許多比較和探討。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發展軌跡看，大方向上比較一致，但詳細深入每個朝代後，便開始有些不同來。譬如這邊有個秦始皇統一六國，那邊也有個開宗皇帝一掃九州；這邊崇黑，那邊喜白；這邊儒家法家墨家等等學派縱橫，那邊也有神機鬼谷道人等等。

不能說是同樣一個世界，可也不能說完全不同，應該是同一個祖源文明上長出來的兩棵樹。

至於北齊高家的風格，顧皎又笑了。比對李恒，那不是正正好嗎？他是個混血的，恰好也生在亂世，北邊的民族融合開始，各種風格的衣衫布料和首飾興起，連他最滿意的兩套甲，線條也走的精美雅致裏透著一些妖。

李恒這一趟來，當真就是該的。

元夕見兩人笑，沒太明白他們在笑什麽，道，“昨天那些照片，我一看就有點感覺，再細看，更有感覺。那種既像中原文化卻又不太像的感覺，拿捏得太準了。剛吳老師也說，就跟長在他心坎上一樣，哪哪兒都是對的。美學上的自洽，同邏輯自洽也是一樣，若有哪兒不順眼，肯定是有地方弄錯了。難得的，這物件，咱們沒見哪處有什麽不對。現在就一個問題，你們哪兒找的師傅做的呢？”

這問題問得突然，李恒沒太明白。

顧皎道，“元導的意思？”

“胡沙說是老東西，我們仔細看了，新的。工和料都不假，但看起來太新了。應該是照著舊版一比一仿的吧？既然有得仿，肯定就有工匠，對不對？只是有幾處地方，咱們還沒弄清楚怎麽——”

懂了，還是需要技術支持啊。

李恒看一眼顧皎，這事也確實不好說。東西確實是老東西，但帶過來的時候，阮之沒給上時間因素，因此落在行家眼裏，自然帶著賊光。

元夕見他們不說，以為是有什麽不方便，便撿起茶幾上的東西看。她歡喜道，“匕首和馬鞭有了，飾品也有了，咱們按照這些圖樣做幾組出來也大概都夠，就是其它武將的衣裳，禮服，還有諸侯王和夫人們的——”

顧皎想了想，拉著李恒起身，道，“延之，你先穿給元導和吳老師看吧。”

也行。

這一提議，得到所有人熱烈的歡迎。

特別吳老師，“小心點，這玩意太重，可別穿上了走不動路。”

李恒倒有些自傲，走過去，單手拎起那一整套便入了臥室，驚得幾個人言語不能。

顧皎許久沒見李恒穿舊時候的衣裳，頗為想念。

她將他穿過來的那套內袍翻出來，用力去扯壓出來的褶皺；又尋出那跟素釵來，比劃著要試怎麽才能將他半長的頭發給挽起來。

李恒摸著那衣裳，笑道，“沒想到，我還有能穿上這身衣裳的時候。”

顧皎拎起內袍展開，“我伺候你一回吧，難得。”

他張開雙臂，等著她將衣服套上來，這才開始將甲一片片穿上去。

顧皎把玩著釵子，見他滿身銀甲，腰鑲紅寶，心不知被什麽一撓一撓地，癢癢得厲害。她聽見外面三人閑聊的聲音，二話不說走過去，拉下他的頭就是一吻。她壓著他唇，“延之，有點想你了。”

李恒任她親了會兒，曉得她是懷念過去那些時光，便靜靜地抱著她。

抱了一會兒，顧皎道，“坐下來，我給你梳頭。”

李恒當真坐下。

顧皎站他後面，兩手成梳狀，將那半長的頭發往頂上撈。然而有些徒勞，不太能成完整的髻。只好在兩側做小辮，然後將碎發藏在裏面，最後統一束在頭頂，勉強將冠給定了上去。

她托著他下巴看了許久，“行吧，有點意思了。”

“那，就出去？”

“出去吧。”

臥室門開，茶香和咖啡香來。

李恒邁出去一步，便有金鐵撞擊之音。

團在客廳裏的三人立刻回頭，場面一時間安靜下來。

顧皎推著李恒往外頭，探頭問，“如何？”

銀甲薄而銳，修且亮，襯得李恒越發挺拔。

特別是那身白膚，隱有玉光。

元夕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吳老師站起來，差點摔了咖啡杯子。

易庭北卻拍了一下茶幾，“帥氣！”

李恒聞言一笑，眉目間的淩厲被柔和了幾分。

他走近，越走近，吳老師越往後退。他彎腰，撿起那匕首，吳老師一驚，“你要幹什麽？”

他咧嘴一笑，將匕首在半空翻了一圈，接住，利落地掛在腰上。

顧皎從後面抱出一個紅披風，“還有這個，這個也披上。”

銀甲紅披風，若得一匹白馬——

顧皎從六只眼睛裏看到了驚艷。

元夕兩手捂住自己眼睛，肩膀微微發抖。

半晌，她擡頭笑道，“李恒，把你瞳片取了。”

吳老師緊跟著，“我拍個照，比著這個去做別的鎧甲——”

顧皎笑嘻嘻道，“吳老師，讓李恒做你助手好不好？他會畫，跟這鎧甲配套的武器，房舍，宮殿和樓臺，還有別的將領不同形制的，都會。你讓他全畫出來，挑著能用的用，給他算點工錢就好，行不行？”

李恒一邊取瞳片，一邊道，“皎皎，不要搗亂。”

“不不不。”元夕忙道，“顧皎說得對，這事靠譜得很。”

吳老師也連連點頭，“不缺一個人工資，來便來，這趟直接跟咱們去杭城更好。”

易庭北倒是有個問題，“所以，做這鎧甲的師傅——”

李恒只好攤手，“恐怕再也沒有了。”

那些巧匠，那些美輪美奐的獨門手藝，早就消失在時間裏了。歷史的長河便是如此，無數精彩人物激蕩起浪花，但躍至高處，總會落下來歸於平靜。只有遺落的細枝末節，可窺當時的壯美或者慘烈，留給人無限的遐思和暢想。條件有限的時候，只能在文字裏去尋，技術發達後，則可通過電影或者其它手段盡可能去覆原。如此一想，萬物可毀中，唯精神長存。

“不過，你們要有功夫，可以找人拆了我這套來揣摩研究。”李恒道，“也許能覆原一二技術。”

至於為何鎧甲是新的，就別問了。

李恒的表態過於大方，元夕實在忍不住了，用力拍他的肩膀，“李恒，你當真是我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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