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小圓桌， 擺滿各種雜物。

易庭北熱情地招呼顧皎和胡沙坐下來休息。

顧皎拉胡沙坐下， 指指對面，“易老師， 那樣也可以嗎？”

易庭北擡頭看一眼，笑了， 道， “可以。元導總是那樣看人的， 沒問題。”

李洋也跟著道， “看一會兒就好了。”

所謂的那樣看人，是元夕將李恒拉到健身房窗戶邊坐下，讓他的頭微微揚起某個角度不動。她則繞著他， 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看。看他的五官和眉眼，看他的骨骼， 還要看透他的骨骼。

李恒就那麽坐著，元夕就那麽看。兩人都沒聲音， 仿佛在演默片。

看了一會兒， 元夕開頭頂的燈， 昏黃的光撒下來，照得李恒面龐起了一層光暈。

她長嘆一口氣，道，“把瞳片取下來吧。”

胡沙有點緊張， 欲言又止。

顧皎倒覺得有些無所謂， 既然要走這條道， 秘密無法永遠掩蓋。

果然， 李恒伸手取下了一只瞳片，擡頭看著元夕，“這樣可以了嗎？”

一黑一藍，有種詭異而精致的美感。

元夕倒抽一口氣，卻更興奮了，“另一個呢？也取下來看看吧。”

李恒便當真取下另一只，兩眼直視她。

“很好。”她道，“你來，換一個姿勢，咱們這次得拍幾張照片。”

易庭北見狀，沖李洋頷首。

李洋便問胡沙，“以後，有什麽打算？”

胡沙眼淚都要噴出來了，竟結結巴巴，甚也說不出來。

顧皎只得道，“只怕咱們說話要打擾元導演，不如去旁邊空曠些的地方聊？”

一場好聊，兩邊各自滿意。

胡沙如同行走在雲端一般，突如其來的好運動徹底讓他飄了。

“易庭北啊，那可是易庭北。”

“元夕導演，那可是元夕導演。”

“嗚嗚嗚，沒想到他們居然——”

胡沙詭異地看著李恒，熱切地抓了他的手，“李恒，咱們要發達了。真的，一定是老天爺被我的真心和恒心感動，所以把他們送來拯救我。”

顧皎撥開他的手，“你還是好好睡一覺，明天把規劃和安排提出來。人家問你以後的計劃，你什麽都答不出來，就不太好了吧？”

胡沙猛點頭，有些意氣風發，“這回不用求青姐，咱們自己也搭上一條線。我覺得吧，公司的事還是慎重些，不要把她拉進來。”

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李恒將他推房間裏去，自己拉了顧皎走。

顧皎刷門卡，看他表情也有些輕松的樣子，“那你過年這段就真留這裏做他的私人技術支持？”

他推開門，點頭道，“沒問題的。”

她進去，將門關上，“過年怎麽辦？”

“我覺得沒關系，你覺得呢？”

她想了想，“我肯定要在家裏陪父母，這樣會不會顯得你很孤單可憐？”

“不會。”他坐到床邊，“不在一朝一暮。他們拍也只拍到初七，到時候回去陪你也是一樣。等你開學的時候，我再去平城，跟元夕。”

李洋問他們的打算，也是有自己的用意。他無法改變項目如何選拔搭檔，只能暫時聘請李恒做易庭北的支持。元夕倒是徹底看上李恒，希望他開年後去平城，去她的公司坐坐。

自然，關於工作和更多更後面的配合。

胡沙聽得開心，千百萬個願意。別說易庭北還給一點報酬，倒貼錢他也幹。他便慫恿著李恒又畫了更多的游戲關卡出來，一頁頁的紙飛過，元夕的眼睛越來越亮，最後已經是十分篤定，“你一定要來找我。你若是不來，我也必要去找你。李恒，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李恒聽得楞了一下，本能去看顧皎。

易庭北卻哈哈大笑，“我們元導遇上有興趣的事就會這樣熱情，你別被嚇到了。”

“沒有，不是，是開心。”胡沙歡喜得渾身發抖。

顧皎當然也是開心的，若是一來就能同易庭北和元夕合作，以後的路會好走很多。

她收拾出洗漱的東西來，又因晚飯沒正經吃，趕緊給李恒塞肉幹。她道，“趁著還能吃的時候多吃些，以後當真上路了，就得跟易庭北一樣節食。咱們聊天的時候，他連水都沒怎麽喝，就是怕水腫了上鏡不好看，當真辛苦得很。”

吃完肉幹，李恒去洗漱，她自己開電腦，繼續碼字。

發上去的兩篇文章終於吸引了聊聊幾個讀者，開始有零星的留言。不過，從留言的偏向，他們更感興趣的是‘夢與神交’的過程和那些官伎人各種講究的手段。可見，狗血大行其道是有道理的。畢竟人民大眾喜歡的，也就那幾件事。

她想了想，便從官伎人引申開去，一部分文字講趣聞，一部分則講他們波瀾壯闊的愛情故事。

當真是，可圈可點之處太多了。

顧皎想得熱血沸騰起來，撩起袖子就開寫，洋洋灑灑又是三千字。

李恒洗漱完出來，見她對著屏幕吃吃笑，過去探了一眼，挑眉，“你寫的都是甚？”

她笑出聲音來，“廬陵王世子來都城的時候，同教坊司的女戲——”

這事李恒知，那俊秀的少年攜了萬金來都城，本是帶著家族的囑托，想打通許多關系。不想，在某次宴飲遇見了某個伶俐的女戲，一見鐘情，一往情深，將什麽家族和責任都拋去腦後。他想方設法要將她贖出來，但礙於罪家女兒的身份無法變，便挖空心思為她的家族翻案。

那時候都城被鬧得天翻地覆，到處沸沸揚揚，更惹得他未來的妻家不滿。

當真是，許多盆狗血潑灑得天都紅了一半。

他也便笑起來，“你為他的事沒少煩惱，現怎麽又提起了？”

顧皎敲了敲屏幕，“就是因為被他煩了許久，才想拿他來吸引熱度。我現在的文章，閱讀數也有萬了，等炮制幾篇狗血爆款的來，瞬間就能有很多粉絲。”

“做什麽用？”

“掙錢啊。”她一本正經，“只要有很多人看的文章，總能掙到錢的。”

“你別太辛苦——”

“不辛苦。”她笑，“既然穿了一回，幹下那麽多大事，總不能全晾起來無用。我搜搜撿撿，總要弄點東西出來換成錢花，才不枉咱們花的那些時間和精力。”

李恒見她喜笑顏開，“別說別人了，趕緊去洗。”他揭開床單坐進去，“明天要早起，我送你去車站。”

之後，很多天都見不著。

他會想她，因此得多啃幾口肉安慰。

顧皎同情李恒一個人在外面過年，便沒太限制他。

累得太過，差點誤了起床時間。

還是李恒，將她從被窩裏拽出來的。

她慌慌張張洗漱和穿衣，也沒來得及吃早飯，拎了包包就走。

網約車來，上車，飛奔去車站，終於趕在最後上了車。

她大口喘氣，給李恒發了個‘吔’的表情，“坐上車了，成功。”

李恒回一個笑臉，叮囑她一路小心。

顧皎點頭，慢慢走著去座位，歇了好久才開始看窗戶外飛逝的風景。

半晌，她給他發了一個很長的文字短信。

“延之，在九州的時候，每次你離家，我總會很害怕。擔心你在戰場上出意外，憂心你受傷，吃不飽，或者生病。有太多未知，我能掌握的也太少。可現在我坐在高鐵上，看著周圍的人和外面的樓房，卻一點也沒有離開你的悲傷。我甚至能好好地聽音樂，看電影，去餐車找些東西吃。因為我知道，你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很安全。”

她停了一會兒，又寫，“你呢？自從你來了後，總是表現的很穩重，很適應，很喜歡這裏的一起。你沒告訴過我你的真實想法，是不是只為了我安心？或者只是不想我擔心？可我現在卻很想問一問，你喜歡這裏嗎？你對這世界有想要了解的嗎？你會不會覺得無所適從，無可依靠？有沒有想抓住點什麽？你對未來，有什麽想法呢？”

“伎人這行當，有其光鮮之處，也有它為難的地方。當年齊光因顏色好而聞名，你厭惡那些不懷好意的士人，只說男兒立世當以業而非色。我知你內心的驕傲建立在你所能掌握的一切上，但絕對與外貌無關。因此，你是真的從內心深處接受這件事嗎？以及，你有想好了要接受作為伎人的一切？”

寫後稍嫌沈重，又加一句，“也不必擔憂錢的問題，憑咱倆的本事，何愁掙不到錢？”

“我只希望，你能開心。”

滿滿當當幾百個字發過去，顧皎靠在窗框上發呆。

手機嘀嘀響，李恒只回了短短一句，“匪報也，永以為好。”

顧皎笑了，將手機塞包裏，開始補覺。

抵達海城，還不及早晨九點。

顧皎先去傳統市場買了鹵切，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匯報一下行蹤。

老母親酸溜溜地說，“終於舍得回來了？你爸這兩晚上都沒睡得好。”

“我說話算話啊，該什麽時候回就什麽時候回，為啥沒睡好？”她又道，“那我再去買熏魚，他不是最喜歡嗎？”

“好。”

顧皎當真就去了那個從小吃到大的熏魚攤，買了滿滿兩大盒，香的能掉人的舌頭。

回家的時候，老母親開的門。她往後面看了好幾眼，才悻悻地關門。

“你看什麽呢？”顧皎問。

“怎麽沒送你回來？”老母親嫌棄，“自己條件不好，也該曉得努努力。你跑那麽遠看他，他就能那麽算了？”

她將熟菜放廚房裏，“他還在杭城。”

“做甚？”

“工作。”

“哄鬼！”老母親很不開心了，“到處都放假了，城裏的車和人少了大半。他上什麽班？”

“總之，是有事情做。”

老母親不放心，“過年呢？怎麽安排？”

“他上班，我在家裏陪你們呀。”顧皎用毛巾擦擦手，問，“爸呢？”

“不爽快，床上躺著呢。”

顧皎一笑，就要進去哄他開心。

老母親卻拽著她，“他就一個人在外面過年呢？老家呢？親戚呢？當真一個人都沒了？”

自然，來是來得幹幹凈凈的。

顧皎見老母親有些不落忍，道，“過年加班工資高，他想多掙些錢，不想我跟著他吃苦。”

針尖對麥芒，只會兩敗俱傷；不如多叫苦裝可憐，老人家總會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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