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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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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皎真正收到一封來自李恒的信, 已是四月上旬。

那時候秧苗剛冒出水面寸高, 各種瓜果豆的苗子也羞怯地在風中搖擺。

顧皎每日跟在寬爺後面, 跟著看出苗情況。水稻和麥苗, 一直都在種的, 只是品種和產量不如後世,沒什麽好說的;可為什麽會有番薯和土豆?

當日下種的時候,她眼睜睜看著寬爺爺讓自家的後生從後院裏小心翼翼地擡出幾個大箱子。打開,裏面滿當當的土壤。她還以為是什麽肥料或者金貴的礦物質,結果撥開黑土,冒出來的卻是熟悉的紅皮番薯和黃皮土豆。

顧皎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 這兩種東西出現在後世的什麽年代。她直勾勾地看著它們, 開始回憶自己在這邊吃過見過些什麽東西,能對應的到底又是何年代?

“少夫人可是見過?”寬爺爺見她看得認真,問。

她不敢輕易搖頭, 也不敢點頭,只問, “這是什麽?”

寬爺撿起番薯, 道, “這是胡人那邊傳過來的, 便叫番薯。”

確實是番薯, 但不是這會兒傳進來的吧?

算了, 穿書都穿了, 還談什麽年代?

寬爺又撿起土豆, “這個卻是去京都游玩, 路上碰見個山客,擺在路邊賣的。我見了好玩,便買下來做種。本只一籃子,味道也不怎麽樣,改種了好幾年,才養成現在這個樣子。”

“看起來,應該是好種的吧?”她試探著問。

寬爺沖她一笑,卻沒回答。

顧皎卻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來,那隱約的,仿佛就要被抓住的感覺。

可等她再要問的時候,寬爺已經轉身去交待後生們幹事了。

也是恰巧,長庚從田野裏跑來,顯得十分興奮。

“夫人,將軍的信。”

什麽?

李恒的信?他一走兩個月,終於來信了?

顧皎的心爆炸開,手腳發麻,忍不住上前兩步,“真的?”

長庚喘著氣將信遞給她,“周大人前日去處理龍牙關口的事情,順便進城一趟,今日便帶回來了。不止將軍有,還有先生的。”

她伸手接了,捏了捏,厚厚的好幾頁紙。將軍來信便罷,居然連先生也給她寫信?

不管。

顧皎眉開眼笑,好想馬上拆開了看。可這是在野外,若情不自禁地笑出聲會顯得很神經病。

馬上回家,在東院裏想怎麽鬧便怎麽鬧。

顧皎立刻轉身,便要往回走。可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趕緊回去,對寬爺交待一聲,“寬爺爺,我——”

寬爺早雙眼含笑地看著她,戲謔一般,“我知,我知,你這會兒眼裏已經沒旁人了。”

她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規規矩矩說了聲再見。

一封信,幾頁紙,重逾千金。

李恒少有洩漏心思,不知會在信中寫些什麽。

顧皎迫不及待回莊上,快得連楊丫兒差點都追不上。到了院中後,整個人立刻趴軟塌上去了。

忍不住就笑出了聲音,信啊,是李恒親手寫的信。

淡黃色的封皮,黑色的墨跡崢崢,仿佛他的人。

油墨的味兒,雖然不太好聞,但——

顧皎坐起來,到處翻剪子,小心翼翼將封口拆開。

皎皎卿卿:

此去河西郡城,歸期不定,勿念。

肉幹好吃,可再送來。

衣衫和鞋襪十分合身,勞你破費。

先生很喜歡那些衣物,謝你記掛他。

辜大可用,但需謹慎,不可令其獨斷。

我和先生回龍口前,些許風浪無須掛心,請岳父放開手腳。

顧皎咬牙,怎麽說的全是些不著調的事?

她要的談情說愛呢?他的日常呢?他過得好不好,在哪兒呢?

算了,接著往下看。

最後兩個字。

獻糧。

顧皎將信紙翻來覆去看了三遍,果真只那些內容,再無多餘的字眼。

她不甘心,死盯著每個字,恨不得能摳出一些別的什麽意思來。然而,除了頂頭的‘皎皎卿卿’四個字略帶些溫存,其餘的都沒有。

落款呢?

沒有落款。

顧皎氣得躺倒在軟塌上,老天呀,好不容易收一封信,居然如此?若不是為了獻糧,他肯定根本就不會動筆。

獻糧啊,必然是五牛道大營真的被燒得很慘,輜重損失嚴重。

顧皎無精打采,兩眼無神,看著窗外的薔薇花樹許久。

含煙在回廊下問了一聲,“夫人,要不要喝茶?”

“不要。”她應一聲,“我靜會兒。”

“四月節要過了,勺兒在做果子,準備分給附近的莊戶。夫人要不要嘗嘗?”

“不要了。”她拒絕。

三四月青黃不接,慣常莊戶在這時候是吃兩餐稀的,並且沒有任何油水。龍口的風俗,地主會在這時候取倉中的陳糧,做些米果子或者面果子分給莊戶。

陳糧啊,現下家裏有陳糧的,還真只有那些小地主和大地主了。

可能做到獻糧的,差不多只有顧青山這等級的。

顧皎思及此,又將那信翻出來再看。

“請岳父放開手腳。”

“獻糧。”

她深深地嘆一口氣,這可不是交易麽。讓顧青山準備好獻糧,龍口的事情隨便他怎麽搞,沒人敢管了。李恒憑什麽能說出這樣的大話?他走是因為五牛道大營被燒,難道是事情處理好了,並且取得了某種優勢,所以完全不懼城守和豪強們鬧事?

她丟開李恒的信,再打開先生的。

魏先生說話就可愛了許多。

“鬼丫頭,將軍不在,你便當家做主了,感覺如何?別跟先生耍嘴皮子,肯定開心得不行了吧?”

顧皎笑出一聲,可不是開心麽。想幹什麽幾乎就能幹什麽,既不必探聽李恒的想法,更不用和先生羅唣,簡直爽死了。

“好,你已經組了什麽巡邏隊,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只一個,你既然敢在我和將軍不在的時候弄鬼,豈有被龍口那些地主拿住手腳的道理?好好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麽才是將軍夫人!膽子大些,步子邁開點兒。否則,我可是不依的。”

短短一封信,寫得是洋洋灑灑。

顧皎將信紙蓋在臉上,笑得更開心了。可見,先生肯定是知她用辜大了,然不僅不反對,還讓她無須顧忌。

她想通此節,高聲道,“含煙,找長庚去把我爹請來。”

顧青山便來,父女兩人關在書房中謀劃許久。直到日暮時候,顧青山才急匆匆離開小莊,去役所找了周志堅說話。

辜大成了所有土匪裏面第一個被解開鐐銬的人。

那副沈重的鐐銬,被送到鐵匠坊,變成了一根鐵棍,上面還攢了兩個字“慎獨”。

顧皎親手將鐵棍交給他的時候,說了一句話,“辜大哥,從今日起,你便跟著那些護衛行事。不管外界如何,外人如何看待你,時刻牢記,用這手中的鐵棍護衛自己,護衛他人,保一方平安。”

“請別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辜大將棒子捏得死緊,仿佛是握住了未來的半條命。

他知為自己拿下鐐銬,令自己歸入巡邏隊,顧皎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周志堅反對,顧青山不完全支持,周圍的鄉老和莊戶冷眼相待,即便他歸隊後,那些年輕後生也是眉眼抗拒。

“靠山村被打死的那個阿爺呢?”

“我姨娘婆家有個年輕丫頭被弄走,現在都沒找回來。”

流言紛紛。

辜大甚至不能為自己辯解,因為他的額頭上便刻了土匪二字。

每日清晨,辰時便起,跟在周志堅後頭跑步練武。

周志堅平日對他話不多,有種漠然,但也不會可以抗拒他的跟隨。

繞著小莊跑完幾十圈,才是起床的號子。

巡邏隊的隊員這時候才從各家各戶出來,在役所集合列隊。隊長是顧青山那邊的一個護衛,便會訓話一番,告誡眾人該如何行事,然後領著所有人去莊子後面的食堂吃早食。

早食完畢,分了兩隊,沿著官道至河岸,來回巡邏。早先的活兒不多,無非是幫人推車,平一平路上的坑洞,若有哪家的秧田要放水,順帶著幫一幫。重點是河岸,需得從最東頭走到最西頭,跟顧家、王家、周家、孫家等等負責修築工事的領頭人詢問一番,可有打架鬧事等等。

本來只顧家在修築河堤,待他家走上趟後,其餘幾家不知為何也開始動起來。這會兒河岸被割成了好幾段,堆了不知多少的民夫的工匠。有本地的莊戶,白日上工,晚間便歸家,算是好管的;有那起從關口外聘來的,便隨意在河岸上搭窩棚,白日夜晚都在,最是難管。更為難的是,幾家人非常不配合巡邏隊的工作,見他們來便皮笑肉不笑,只說一切都好。

辜大是很能沈得住氣,可那些年輕後生便樂得省事,畢竟誰憑白無故願遭白眼呢?

“若不是一日管三頓飯,才不來。”有個莊戶小夥子小聲。

隊長呵斥一聲,那些人卻嬉笑道,“隊長是拿月錢的,跟咱們不一樣。走走走,今日下工了去我家喝酒——”

辜大和他們混不到一起,便站在河岸最高處觀察。

只看了片刻,便見得一處有些小騷動起來。

辜大下河岸,對隊長道,“需得去那處看看,怕是又要打起來了。”

隊長看他一眼,“且等等。”

辜大道,“要不然,我先去?”

“再等等。”那隊長又道。

辜大等了片刻,只聽得各種呼聲,已經有人在喊‘操家夥’了。他有些耐不住,用力握了握鐵棒。

“著什麽急呀?等他們打得半死了咱們再去收拾——”有個後生道,“這會兒沖人堆裏去,人家好幾十人呢,咱們只十來個,幹不贏的。”

若是這般,便有違夫人成立巡邏隊的初衷。

辜大再不管,拎著那根鐵棒子,直接往那處去了。

數十個民夫,舉棒子的,拿鐵釬,帶鋤頭的,沖著一個卵石灘沖。不知誰吼了一聲,“孫家那幫孫子,欺負咱們姓王的沒人?公用的河灘,石頭放空地上誰愛要誰要,憑什麽他們先挖,不許咱們動?欺人太甚!”

“打,打死幾個來擺起——”

辜大猛喝一聲沖入其中,一根鐵棒擋住頂頭的幾個,手上用力往旁邊一撥。

“巡邏隊在此,不許胡鬧。”他道。

可周圍都是熱血上頭的,哪兒能聽他的?互相擠著,往前推著,立時又纏在一起。

有人頭上挨了,有人腿上被砍了,又有人腰上中了一拳。

“殺人了,孫家要殺人了!”

辜大曉得,自己若不及時決斷,只怕也要被纏入其中不得脫身。他眼見得雙方各有一個跳得最高的年輕後生,幹脆地丟下鐵棒子,一手一個抓住。他身高體長,幹慣了力氣活兒,這一抓,便如鐵鉗一般掙不脫。

那兩人叫得如同殺豬一般淒厲,頓時驚呆了兩邊的人。

辜大舉起雙手,令兩人腳尖離地,他只一聲,“論殺人,誰能殺得過土匪?”

那隊長遠遠地看了,笑了一下。

他對一個後生道,“咱家老爺在旁邊的路上看人起魚塘,去叫。就說要打死人了,讓老爺快點帶人來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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