綱吉睜開眼時，片片流光從他身前掠過。

光影浮動著，投下晦澀不明的陰影。

“這裏是……”

因緣之地。充滿韻律的聲音出現得毫不突兀，熟稔自然，含著隱隱笑意。

綱吉仰起頭，很快又低下了。

他看著光輝從眼前劃過，長長的一束，轉瞬即逝，快得只能驚鴻一瞥。

沒有進入超死氣模式的他看不見光輝中凝聚的信息，只能看著道道光輝如奔湧的浪濤般流逝，永不停歇。

“因緣之地……”綱吉低聲念了遍這個詞，不解道，“為什麽這麽說？”

耳畔的聲音笑了起來，悅耳的嗓音優美而有磁性，輕笑時，聲帶微微震動，聽得人的心臟也跟著顫栗。

他沒有正面回答綱吉的問題，只是說：

你看。

光輝亮起。

綱吉睜大眼，愕然地看著片片流光倏然折返，投入離他最近的一束，畫卷般展開了。

崩毀的星球，環繞世界的長蛇，畫面定格的霎那，巨大的白蛇張開黑洞洞的嘴，正要吞食掉整個世界。

——這是他曾經在此見到過的景象。

綱吉不自覺退後了幾步，胸中翻湧著各式各樣的情緒，覆雜難明。

他的超直感毫無反應，但冥冥中，卻有一絲奇異的預感撥動了心弦。

“蛇蛇……”綱吉喃喃著。難以置信的情感在內心尖叫，理智卻漠然地在腦中細數曾經別扭疑惑的地方，告訴自己一切早已有跡可循。

你的朋友從不無害。無論白蘭白蛇，都是如此。

黑暗的空間中，聲音仿佛消失般沒了音訊。綱吉張口想要說什麽，下一秒手腕上傳來動靜卻止住了他的話語。

伴隨著一聲懵懵懂懂的嘶鳴，白蛇醒了。

一直以來，靈魂游離在外，只剩軀殼纏繞在綱吉手腕的白蛇第一次睜開眼睛，昂起頭顱。

“嘶”

它歪著腦袋，似乎因為剛剛蘇醒還有些迷茫，不過很快，它就親昵自然地蹭了蹭綱吉手腕，撒嬌般拖長了音節嘶鳴。

它是如此的篤定，信任與依賴地等著小夥伴熟悉的聲音響起，還有那雙溫暖手掌地輕撫。

它沒有等多久，幾乎是在嘶聲響起的剎那後，一根手指就伸過來，輕輕點在小白蛇光滑冰涼的鱗片上，安撫般摸了摸。

白蛇支起身軀，用頭頂了下那根手指，鉆出了衣袖。

沒有阻礙視線的袖口，白蛇終於能看見小夥伴的面容。他似乎長大了一點，稚氣青澀的氣息收斂了許多，變得堅韌沈穩，但當他看向自己時，暖棕的眸子依舊綻放出喜悅溫暖的光芒，那光芒是它熟悉的，屬於小夥伴，一直一直都沒變過的東西，所以無論他變化多大，白蛇都能認出他，喜愛他。

“蛇蛇。”

熟悉的呼喚聲，白蛇仰起頭，黑豆眼圓圓滾滾，無害又可愛，看著它這副模樣，根本沒人能想到它的原形是何等可怕。

綱吉知道。

不，不是剛才。從一開始，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明白白蛇並非無害。

“蛇蛇。”綱吉呼喚著小夥伴，見它歪頭看向自己，忍不住彎起眉，忐忑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你對我一直擁有食欲是嗎？”

白蛇聞言不安地擺了擺尾巴，想要撒嬌，又懵懵懂懂地知道這不是撒嬌能解決的事。

想吃掉小夥伴什麽的……太差勁了。小夥伴一定會生氣，但是它忍不住“沒事的。”綱吉卻笑了起來，溫暖的指尖摩挲了下白蛇的頭，屬於人類的溫度暖得白蛇尾巴尖都翹起來了。

綱吉低頭看它，溫和地說：“銀古的世界裏，當時包圍我的蟲潮，蛇蛇也在。為什麽沒有吃掉我呢？”

白蛇輕嘶了一聲。

它當然記得當時的事。

那是它第一次感覺到饑餓與食欲，也是第一次想要吃掉什麽，卻沒有得逞。

它明明在離火焰最近的地方，只要一張口，就能吞食掉所有的東西，包括火焰中讓它蠢蠢欲動，誘人萬分的“食物”。

但是……

“嘶——”

很漂亮。

白蛇說。

那時的火焰，很漂亮。

——那是幼小白蛇，第一次見到如此瑰麗、絢爛，艷麗到極致又清透到極致的火焰。

它是生命之火，靈魂之火，是毫無退路下，本能地拼盡一切，才會在偶然中燃起的火焰。

非常美麗，也非常震撼。

僅僅一瞥，就讓小小白蛇生出猶豫退縮之心，直覺不想讓這火焰消失殆盡。

——如果吃掉的話，就再也看不見了……

它遲疑著，仿徨著。空白無瑕的內心中，本能的食欲與第一次產生的感情激烈碰撞，讓短短剎那就能結束的進食生生拖延了許久。

然後，銀古到了。

蟲潮散去，孩童蘇醒，白蛇喜愛的瑰麗火焰，也隨之消失。

它在一瞬間感到失望與憤怒，緊隨其後的是愈加濃厚的食欲。

但在它吞食展開之前，孩童睜開了眼睛。

火焰。

濃郁的，壓縮到極致仿若熔巖般的火焰在孩童眼中燃燒。

雖然僅僅一瞬便恢覆了暖棕，但白蛇還是在剎那間壓制住了食欲。

在它稚嫩的世界中，“孩童=火焰”這個公式瞬間凝固定格，真理般無可動搖，即使往後無數次感到饑餓與誘惑，白蛇還是堅定地選擇了忍耐。

小夥伴不可以吃……

為什麽不可以？

因為

“因為是朋友啊。”綱吉無奈地說。

他放棄般嘆了口氣，暖棕的眸子半點沒小白蛇回憶的熔巖火焰。可白蛇還是喜愛他，喜愛他看著自己時綿軟的，溫柔的神，和那顆仿佛能包容萬物，連異類也一視同仁地給予溫暖信任的心靈。

綱吉低下頭，凝視捧在手掌上的細小白蛇。

他的手很平穩，很可靠，白蛇盤旋身軀躺在上面，冰冷鱗片感覺到的只有舒適與安全。

朋友？

小白蛇歪了下腦袋，不是很明白。

綱吉臉有些紅，顯然即將要說的話對他來講有點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很認真很認真地說：“我們是朋友啊，蛇蛇。也許一開始你不吃我，接近我是因為——火焰，可後來，蛇蛇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為我們成為朋友了嗎？”

“嘶？”

“如果蛇蛇不吃掉我是因為火焰，那白蘭呢？”綱吉的眸子充滿了溫暖得讓人想哭泣的感情，他凝視著白蛇，努力將自己的話語和情感傳遞過去，“蛇蛇對我和白蘭都擁有強烈的食欲對？當時蛇蛇也告訴過我，說一定要吃掉他……但是最後，蛇蛇沒有這麽做。”

——那是因為……

“因為我阻止了你。”綱吉說，“因為我不希望白蘭被蛇蛇吃掉，所以最後，你才放棄了。”

白蛇沈默著，黑黝黝的豆眼茫然而迷惑。

是……這樣嗎？

——是的。

綱吉將手掌平舉至眼前，暖棕的眸子近距離與白蛇的黑瞳對視。

“我早該這麽說的——明明是朋友。”綱吉的笑有一瞬像是哭泣，白蛇不喜歡他這樣的笑容，下意識揚起尾巴，安慰般卷住了小夥伴的手指。

“蛇蛇……？”綱吉楞住了。

“嘶——”

白蛇沒有放開卷住手指的尾巴，昂著頭，悠長地嘶鳴。

不要難過。

沒事的，沒事的。

雖然不太明白，但朋友也好小夥伴也好，都是綱吉。

我和綱吉總是在一起。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所以……

——不要再哭了。

轟

無聲間，流光定格的畫面轟然破碎。

無數光點紛紛揚揚，從天際灑落下來，宛如一場靜謐無聲的細雨。

綱吉與白蛇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沐浴在光芒中，來不及收斂的情緒都凝固在了臉上。

虛空中，熟悉的聲音低笑起來。

他似乎忍俊不禁，又知道這十分失禮，於是一邊笑著一邊咳嗆，試圖盡快停止笑意。

不過顯然，在笑時強行停止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聲音努力了半天，才終於在綱吉露出無奈與尷尬混雜的表情後止住了笑。

“……你一直都在？”綱吉簡直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好。

所有的話都被聽見，所有的感情外露都被看在眼裏……

好、好尷尬：3ゝ

當然。聲音的話中還有些許笑意，這片空間中“我”無處不在，絕不會有離開的概念。

綱吉忽然想去死一死。

他幾乎是立刻就理解了何為“羞憤欲絕”。

不用害羞，你做的很好。聲音安慰他，沈穩可靠的樣子非常有長輩風範。可惜剛剛的憋笑猶在耳邊，綱吉捂住臉，脖子到耳尖都紅透了。

“嘶？”

白蛇不明所以，從手臂攀上小夥伴肩膀，用頭抵著綱吉臉頰，輕輕蹭了蹭。

冰冰涼涼的觸感喚回了綱吉逃避的理智。他放下捂臉的手，苦笑一下，收斂心情。

“沒事的，我已經打起精神來了。謝謝你蛇蛇……”

小白蛇昂首挺胸，高興地翹起了尾巴。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小夥伴感謝它了耶虛空中隱約又傳來一聲悶笑，綱吉嘆口氣，什麽緊張自責矛盾仿徨的負面情緒都沒了。

“我們談談。”綱吉揉揉臉，把郁悶的心情壓下去。

小小白蛇就在他肩上，而光幕所顯示的畫面中，那條巨大白蛇……

綱吉深吸一口氣，將雜亂無序的念頭撥到一邊，率先開口道：“因緣之地——這片流光空間，就是大門所在的地方。”

“我說的對嗎？”

星星點點，光芒灑落的空間中，聲音與黑暗都沈默著。

綱吉握緊拳頭，不屈不撓地等一個答案，堅持著不肯放棄。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短短幾秒。

你說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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