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

沈嶠青寄了一個大紙箱過來,裏面裝滿了周念送的東西，還附帶一張紙，列清物品明細,甚至每一樣東西後面都寫了一串數字，那是贈送時間。

周念打開草略看了一下,都保存得很好，譬如書本一類的，還會用日歷紙包好，連書角都沒有卷痕,平時周念借小說給同學看拿回來的時候總會臟的一塌糊塗,但送給沈嶠青十年的書,居然還幹幹凈凈的。

有一本是兒童文學小說,他連名字都沒往上寫，只要拆掉那層簡陋貧窮的外包裝，屬於沈嶠青的痕跡就完全消失了。

媽媽問他。

“要扔了嗎？”

“過一陣子再說。”

“你想留下也沒事,畢竟也是你人生中的一段經歷。不用覺得丟人,不想面對,等再過二三十年，你回過頭來看，說不定會覺得很珍貴的。”

“我沒有不想扔,我是覺得直接扔垃圾桶挺可惜的而已,送給收垃圾的人吧。”

但是他們家常聯系的收廢品的爺爺回老家過年去了,起碼得先過了年再說。

過了幾天,媽媽突然給他轉了一筆錢,八千塊,周念納悶,提前發壓歲錢嗎？以前都是大年初一給錢啊。這要是壓歲錢的話,和往年比又少了。

他問媽媽這是什麽錢，媽媽告訴他：“是沈嶠青按時還錢了，我把錢轉給你吧。”

周念疑惑：“還錢？還什麽錢？”

媽媽一本正經地說：“他跟我說好了，他說這些年你為他花的每一筆錢他都有記帳，我看過了，記得很詳細。不過好像是從他9歲開始記的，之前只有粗略的估算。他說他一下子還不清，想分期還，我答應了，我讓他不要拖太久。”

周念突然感覺如鯁在喉。

雖然是他單方面要跟沈嶠青分手，一切要求都是他提出來的，沈嶠青只是聽他的話而已，可是現下真的被沈嶠青劃分界限，他又覺得鬧心。

周念不愉地說：“他才搬家窮的響叮當……他打工才攢幾個錢啊，還一口氣還八千，想要盡早還清是吧？八千是很大一部分了吧？”

“還好。”媽媽翻找了一下打印的賬單，足有一小沓，賬目做得非常清晰，“不過也沒還掉很多，一共十多萬呢。”

周念被嚇了一跳：“多少？”

他翻到最後，統計數字：101763.5周念震驚：“怎麽會這麽多？”

媽媽被他逗笑了：“你花錢是真沒個數，你看看你給人家買吃的都照著自己愛吃的買，全是高檔零食，隨便買個面包就能花個十幾二十，看著是小錢，攢一起可不少了。”

“我是看了他的賬單才知道你還給人付學費啊？平時也沒見你省著吃喝玩樂，哪來的錢啊？”

周念臉紅了紅，說：“就中考考得好，你們獎勵我的錢。”

媽媽拿本子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頭：“你看看你，一點概念都沒有。”

周念還盯著這個天文數字，怔怔地說：“我沒想到花了這麽多……我居然這麽有錢嗎？我哪來的那麽多錢啊？”

又想，沈嶠青是因為被媽媽問了才還呢，還是本來就打算好了會還？

他看著手裏這麽仔細的賬單，總覺得，這絕不是被逼著還的。

媽媽說：“還不是我們給你的零花錢？我跟你爸不怎麽給，你肯定是有事沒事就跑去問你哥要了對不對？你哥也是個沒數的，盡寵著你，要什麽給什麽。”

“不過其實也不算多了，小孩子是吞金獸，本來就很燒錢。養只品種狗的話，還比這要費錢。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周念一想，好像是這樣……他小學生的時候爸爸媽媽給的零花錢不多的，頂多一星期給五百塊，他花完了就去找哥哥要，感覺哥哥特別有錢，問就掏一百給他，像他的提款機一樣。

周念問：“哥呢？”

媽媽說：“他還住公司邊上的公寓裏，說年三十再回來。”

周念悶聲悶氣地“哦”了一聲。

大哥這是還在生他的氣呢，都過了小半個月了，大哥還沒消氣嗎？

周念有點不習慣，從小到大，大哥都沒生氣得這麽嚴重過，不對，是大哥壓根沒對他生氣過幾回，不管他做了多過分的事。

那次，他目睹了殺人案，打電話給大哥。

他看見大哥的眼神，總覺得吧，就算他是真殺了人，大哥都會幫他兜下來。

當然，他肯定不會殺人。

最近，周念覺得，或許大哥的確是個道德感比較弱的人，不是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嗎？道德感強的人賺不到大錢。

而大哥是一個很優秀的商人。

周念問：“大哥知道我跟沈嶠青掰了嗎？”

媽媽說：“知道。”

年二九那天。

周念感覺，大哥好像今天也不回來。

周念想想，決定不拖到年後，就在年前，老老實實去找大哥道歉。等到明天大哥迫不得已要回家了再道歉的話，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正好這天是他的發熱期。

周念打了omega抑制劑，裹上白色羽絨服，跟只小熊似的，背個小斜挎包，裝鑰匙、手機、錢包，然後出門去了。

司機張叔這兩天也回老家過年去了。

周念看了下打車軟件上的路況，堵車堵得一塌糊塗，交通全線告紅，所以他選了坐地鐵。

地鐵上人也多。

周念抓著吊環站著，擡頭看看電子地圖站點顯示，還有七站路，他想，可以拿這個和大哥說，讓大哥知道他這個道歉多麽有誠意。

不一會兒，到了一個中轉站點，呼啦啦一下子上來一大群人，把這節車廂幾乎擠得滿滿當當。

周念漸漸感覺有點不對勁，他背後有個人靠得很近，氣息不停地拂上來，讓他覺得特別不自在，有點惡心猥瑣。

不知道為什麽，他一下子想起了沈嶠青，沈嶠青就是有親密的舉動，也不會讓他有被冒犯的感覺。

周念開始還以為是不是自己多心，畢竟他是個男孩子嘛。

接著，他就聽見那個人在自己耳邊說：“你好香啊，你是omega吧。”一邊說，一邊手還有意無意地摸到了周念的腿外側。

周念寒毛直豎，他反射性地往後一個肘擊，再轉身利落地給了一拳。

對方慘叫了一聲被他揍倒了。

周念猶沒消氣，追上去再踹了一腳。

周圍的人發現他們打起來，怕被殃及池魚，跟相同磁極相遇似的迅速往兩邊退開，留出一片真空地帶。

那人想站起來，剛起身，又被他一腳踢在肩膀上踢地上去了。

本來周念最近就很煩，他不否認，他是有洩憤的情緒在裏面。

男人有點驚恐地看著他，說：“別打了，別打了。”

這時，地鐵上的保安聽見動靜走過來了，那人又口風一轉，倒打一耙地說：“他發神經無緣無故突然打我！”

周念微微一笑：“是嗎？那去調監控啊，看看是誰先手賤的。”

男人慫了一下，但又打量著他，說：“是嗎？……我真不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麽啊？要麽，你說說看。”

周念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臉皮薄，就算他現在已經接受了自己是個男omega這件事，但要讓自尊心比天高的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自己被男人騷擾……是，他知道自己沒錯……知道歸知道，還是有點說不出口。

男人看他踟躕，賤兮兮地笑了：“哈哈，你說不出來吧，說不出來就是你發神經。”

周念好像忍耐下來一樣握緊拳頭，一言不發地盯著他，路人都以為這一架應該打完了，於是男人笑得更得意了，接著拳頭就再一次撞上他的臉頰。

“砰。”

這下可好。

男人叫囂著要找警察找律師告他，跟他一起被帶去了保安室，暫時被控制起來。

周念亮出身份證，還是未成年人，地鐵站的工作人員問他：“你爸爸媽媽呢？”

周念沈默了一會兒，他報了大哥的手機號。

過了十分鐘，大哥趕到了。

飛也就這個速度了，周念以為外面堵車起碼要半個小時才到呢。

沒過多久，律師也到了。

周堯把這個麻煩精弟弟領走，恨不得揪著他的耳朵，兇巴巴地問：“你沒事不待在家裏跑出來擠地鐵幹嘛？又要跑哪去玩？發熱期還跑出來！每次都這樣！生怕不出事啊！”

周念委屈巴巴地說：“我沒有要出去玩，我是想去找你，你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嗎？我就想去找你，給你道歉……”

周念瞬間心軟了。

周堯捏著鼻子說：“算了算了，先跟我回去。路上遇見這些alpha多危險啊。”

他們走出地鐵站，周念探著腦袋找大哥的小跑車，沒找著，他還想，大哥是不是年前買新車了？

然後大哥從路邊推了一輛自行車出來。

周念：“……”

周堯板著臉，說：“你以為呢？路上堵成這樣，還不如騎自行車快。”

周堯：“你坐前面吧。”

周念欲言又止。

周堯已經跨上了自行車，一條長腿撐在地上，看著他，問：“怎麽了？你小時候我不是經常載著你嗎？坐得下的。”

周念看了一眼邊上：“旁邊就有共享單車，我可以自己騎車嗎？”

周堯：“……對，哦，你自己騎車吧。”

周念又看了一眼大哥，說：“哥，你圍巾手套都沒戴就出來了啊，多冷啊，你手都凍紅了。”

估計是著急得都來不及多穿點。

“我們現在又不急著回去了，打個車唄，暖和點。”

“你說得對。”周堯才緩鈍地反應過來，他急弟弟都急得腦子短路了。

在路邊等了二十分鐘才攬到一輛出租車。

周念憋著氣。

發熱期時對信息素的感知會變得敏感，即使已經用了抑制劑，他聞到大哥身上有沾上另一個omega信息素的味道，就是剛吹了好一會兒冷風，現在居然還是能聞到，可見本來有多濃，但大哥本身的alpha信息素並不濃，顯然不在易感期。

周念想起上次在海邊遇見過的女孩子，又想起沈嶠青提起過的那個人，他安安靜靜，裝成什麽都沒聞到。

堵車。

周堯主動說：“你要道歉的話，打個電話不就好了嗎？發熱期還亂跑，要是出了什麽事，你讓我怎麽辦？”

周念說：“我覺得當面道歉比較好嘛……哥，我真是個惹禍精哦。”

周堯轉頭看著他，目光絕稱不上溫柔，甚至是帶點斥責的：“不準你那麽說自己。沒有哥哥會嫌棄弟弟麻煩的，你對我來說永遠不會是麻煩。”

大哥又問：“沈嶠青呢？你真跟他分手了？”

周念點頭。

周堯發愁地盯著他。

周念垂頭喪氣地說：“這回真分了。”

周堯輕柔地說：“念念，你還小，以後你會遇見一個真正能讓你的人生變好，而不是不停地讓你苦惱的人，那才是值得你付出愛的人。”

周念不是很讚同，他認為愛就是愛，假如是為了讓自己獲得好處才認為這是愛，那是否也算參有雜質？

但他也不反駁。

於是。

兄弟倆還沒到家，就已經重歸於好。

除夕夜那天。

周念正跟家人在家吃飯，他隱約聽見外面有狗叫聲，這讓他忐忑不安。

周念找了個借口，回樓上去，從他的房間往下看。

那裏有一只不知道哪來的野狗。

不是沈嶠青。

沈嶠青答應了他不會再來了。

周念去廚房弄了一碗狗糧，打算出去餵野狗，大哥看見了，問：“你去哪？”

周念說：“我看到外面有一只笑野狗，怪可憐的，我想去餵一餵。”

周堯起身，拿起掛在椅子背上的外套，說：“我跟你一起去。”

這還是只小奶狗，好像是品種狗的串串，像是普通的小黃狗，但仔細看看，又有點柯裏柯氣，還在原地等他，周念蹲下來，看著狗吃飯。

周堯說：“你要是想養的話就養吧。”

周念搖了搖頭，他望著小狗，若有所思地說：“我再也不亂養狗了，我們可以收留他幾天，給他找領養，他長得還那麽可愛，誰看見都會對他心軟的。”

等他給小狗找好了領養的時候，也開學了。

這次期末考試成績早就出來了。

周念考了全校並全市第一，他不知道沈嶠青考得怎樣。說實話，要不是上學期被反超刺激到他，其實他覺得全校第一已經滿意了，他中考時的全市名次跟第一還差一截，以前他沒想過去爭。

報名那天沒遇見沈嶠青。

開學過了兩天，周念才知道沈嶠青休學了，老師說他是為了專心處理媽媽的官司，休學一年，可能到時候回來會選擇留級。

這很合理。

再過兩個月就是沈之絮的第二次庭審，不出意外，這次就會出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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