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周念想,或許他早該跟beta朋友聊一聊了。

他現在才不得不承認，出於他的本能，他在忌憚著alpha,他無法對alpha放下戒心，即使那個人是他從小一起長大、擁有共同秘密的沈嶠青,又或是他的養父母跟大哥。

聶巍不一樣，聶巍是一個beta，既沒有信息素，也感知不到他人的信息素。

而且,聶巍是他經過長期相處之後認定的誠實可靠的朋友,高傲,孤僻,毫無疑問，會為他遵守秘密。

周念將自己目前關於案件所了解的事都告訴了聶巍，事無巨細,當然,僅是從他的角度所知曉的情況。

說都說了,沒必要遮遮掩掩。

聶巍聽完，說：“我其實有一件格外費解的事。”

周念問：“什麽？”

聶巍說：“我已經問過別人了，你跟沈嶠青在上高中之前應當毫無交集,為什麽我感覺你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只是因為你們上高中以後就開始談戀愛了嗎？你對他一見鐘情？”

“可你是個性格那麽驕傲的人,請不要介意我說得不好聽,你還有點虛榮、好面子,你還是個顏控。就他剛進高中那會兒那個形象,你為什麽會對他一見鐘情？我不理解。”

“你們是不是在更早之前就相識了？”

周念被問得無法逃避,他繳械投降般地說：“……是,我們從小就認識。”

補充說：“從我八歲起。”

聶巍陷入了驚訝：“啊？啊……我猜想你們應該早就認識了但是沒想到居然比我想的還要更早。”

周念感到難以言喻的尷尬,有時候，他會覺得沈嶠青是他從童年時期遺留至今的惡作劇產物，畢竟，打從一開始他只是想養一只小寵物。這怎麽好與人言說？

周念下意識想撒謊，但話到了嘴邊，可能是聶巍的態度太過正直，又不帶半點偏見，他還是說了實話：“是，八歲那年，我在垃圾桶旁邊撿到他。”

胸膛裏充氣一樣地鼓滿各種情緒，一口氣說出來：“在他小時候，他媽媽基本上不管他，他可以算作是我養大的，我給他餵飯，給他洗澡，教他念書，他會讀這所高中也是我選的。”

說完，周念等待著聶巍的評價。

果然，他聽見聶巍冷淡地說：“你管得也太多了吧。你好閑啊。我記得沈嶠青比你還大半歲吧？你以前自己也是個小孩子，竟然能夠堅持養另一個小孩那麽久，你也夠有耐心的。”

周念怔忡了下，他隱約感覺不太對勁。

聶巍說的是，他一向不能算是個很有耐心的小孩，小時候學琴必須要家長看著，他哭過好多回，家裏人送他去過不少興趣班，他都是開始感興趣，學個半年一年就開始覺得沒意思的。

但為什麽唯獨餵養沈嶠青這件事可以堅持那麽久呢？

是因為他很有耐心很有毅力，又或是格外有善心，覺得要有始有終嗎？

不，不是，沈嶠青又不是小貓小狗，養了就必須負責到底。

其實他早就不耐煩過，有很多次，不是嗎？

是因為每次他厭倦了，沈嶠青都會眼巴巴地回來找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反正總是不了了之，又那樣藕斷絲連地繼續在一起了。

最後，聶巍說：“你真是個正義善良的人。”

周念感到羞愧。

他開始跟聶巍一起在周末調查沈叔叔的事，還有沈嶠青的事。他看電視劇，主角走訪調查特別簡單，總是幾分鐘就結束了，當他真的做了以後才發現有多麽麻煩。往往去一個地方就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還會遇上迷路，想辦法讓人願意跟他說話。

聶巍全都不厭其煩地陪著他。

周念一邊同沈叔叔通信，沈叔叔起碼一星期給他寫一封信，有時甚至寫兩三封信，一邊從他的信中尋找蛛絲馬跡。

周念：【沈叔叔，我很理解你，前陣子有個alpha同學知道了我是omega，他想要襲擊我，被我打了，被校長抓了個正著，因此，我被懲罰在校舍後面的小房子養鵝。我覺得我養得很好，在此附上照片。】

沈之絮：【千萬不能對alpha掉以輕心，哈哈，可能我這麽說有點奇怪。我的兒子也是個alpha嘛，但就算是他也不行，你要警惕每一個接近你的alpha。要知道，他們的鼻子是很靈的。尤其是天命alpha，我不太清楚他們alpha在聞到omega信息素是什麽感受，那個人總跟我說，他會對我做出粗魯的事全都怪信息素。】

周念：【我不喜歡信息素，就算是在分化前，我也不喜歡，假如人只是被信息素所驅使地去做什麽事，那和野獸有什麽區別？你說，我的生父母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才生下我呢？】

【沈叔叔，其實我在偷偷羨慕沈嶠青。我知道我的養父母對我已經很好了，我很幸運能遇見他們。有時我也會想，我得感激我的生父母拋棄了我，不然我不會有那麽好的父母跟哥哥。但我還是會羨慕，羨慕不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小孩。】

【你之前在信裏寫你很自責，我覺得不用，沈嶠青跟我說過他不恨你，他理解你，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麽交流，而且，他覺得他的臉好像會嚇到你。】

【我覺得你已經是個好媽媽了，你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拋棄沈嶠青啊，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沈之絮：【不，我還是不能說自己是個好媽媽。】

【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我的母親是omega，我的父親是beta，但在我小學的時候，我的母親遇上了一個alpha，她沒能抵擋住信息素的吸引，跟那個人走了。從此以後，我就是跟我的beta父親一起生活，我的父親對我很好，我其實知道該怎麽養育孩子才是稱職的父母，但我沒做到。】

周念想問沈嶠青關於他爺爺奶奶的事，但他想，假如有的話，沈嶠青跟他媽媽也不會活成那樣了。

聶巍說：“想必是不在了，不然事情鬧那麽大也不可能不現身。”

聶巍跟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找到了沈之絮以前住過的地方，從他的舊鄰居口中得知，他的父親死於他十八歲。

鄰居阿姨跟他們說：“我還記得他們父子，那陣子老是有一個男孩子來他們家，看上去是富人家的男孩子，有一天，我聽見樓上在爭吵，沈先生失足摔下樓梯，送去醫院搶救，只撐了兩天。”

周念問：“你還記得那個男孩的樣子嗎？是不是長這樣？”他給出了韓滄的照片。

阿姨說：“十幾年前的事了，我記不太清了。可能是吧，反正是個很俊秀的小夥子。”

她又說：“沈之絮那時還是個很軟弱的男孩子，因為他爸爸死了哭得暈厥過去。因為他父母都不在了嘛，他父親的葬禮是我們居委會幫著辦的，結果辦到一半，他的遠房親戚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家的房子就被占了，我們再也沒見過他。”

“最近，我才在新聞上看到他，唉。”

今天這趟跑得特別遠，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坐在公交車上，周念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

聶巍說：“我猜測韓滄間接害死了沈之絮的父親，我們還可以再多詢問幾個人來佐證。他幾乎是他人生悲劇的一切源頭，他的殺人動機非常充分。”

車窗上起了一層白霧，周念透過白霧看著模糊的城市霓虹燈火，一只手手肘抵在車窗邊緣，不自覺地皺眉，啃咬指甲，忽地說：“我越調查越不喜歡alpha。除了我的家人。”

聶巍說：“那沈嶠青呢？”

周念說：“我不知道，我現在完全搞不清楚。我最近除了在學校裏，都沒怎麽跟他說話了。”

他停止咬指甲，說：“但很奇怪，你知道嗎？我本來想去做omega腺體摘除手術，可我現在又不怎麽想去做了。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聶巍聳了聳肩：“因為你開始討厭alpha，但你不討厭omega。”

沈嶠青好像也在忙他媽媽的事，周念偶爾會問他幾句，但並不過於深入地詢問，同時向沈嶠青隱瞞自己在跟他媽媽通信的事情。

他們還是學生，還有學業要忙，在三點一線中，時間過得飛快，這一學期，又這樣一眨眼就過去了。

在期末考試前，沈嶠青問他：“等放假以後你可以幫我一起去我家搬一下東西嗎？還有很多東西落在那，我都沒帶走。”

周念腦子一下子沒轉過彎來：“你要搬家嗎？”

沈嶠青說：“再過兩星期就是我的生日，我在法律上成年了，我打算從韓家搬出來，租住的房子我都已經找到了，已經跟人說好，就差到時候搬進去了。”

周念跟家裏人申請這一天去給沈嶠青幫忙搬家。

周堯聽說以後，主動說：“我陪你一起去吧，他一個小孩子自己搬家也不方便，多一個人幫忙也好，是吧？”

大哥這次居然這麽好心？不是避之不及的態度了？

周念覺得有點驚訝，但想想，可能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大哥一直是個很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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