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六章

關燈
“私生女”一事, 終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早晨,遞到了沈寒山的耳朵裏。

大理寺官署同僚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們面面相覷,想問, 又不敢。

最終還是趙楚之膽大, 問出了口:“您與蘇司使……”

聞聲,沈寒山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道:“有這麽多閑心思,是嫌公事太少嗎?還不快去把揚州鹽販傷人案覆詳一下,呈於我審理?再玩忽職守,當瀆職定罪。”

他難得肅穆,大理寺主官的官威擺下來,誰敢同他多言。

幾人俱是夾緊尾巴做人, 戰戰兢兢退下,各自忙公差去了。

隔日, 沈寒山逃得開同僚盤問,卻躲不過半道堵人的蘇芷。

蘇芷的傷好了七七八八, 至少已經能起身行路。不過傷勢尚未完全好轉,禦醫不讓她策馬入左承天門, 皇帝特許她乘坐轎輦入宮。

蘇芷覺得自個兒窩囊極了, 下轎還要內侍阿六攙扶著進官司。

她一腔郁火無處紓解, 正好撞上了沈寒山在背地裏搗鬼。

好哇,想挨打不是?

蘇芷逮著人, 當即喊轎夫停下。

她一個健步沖出轎子, 擡臂抵墻, 堵住了沈寒山:“慢著!”

沈寒山見是蘇芷, 唇角彎彎,柔聲問:“你身子骨好齊全了?”

“少和我扯東扯西!”蘇芷不和他套近乎,高聲問,“咱倆的事,你聽說了沒有?”

“嗯?”沈寒山裝傻充楞。

她切齒:“孩子那事。”

“哦……”沈寒山似笑非笑地答,“聽說了。”

“你作甚不澄清?!任由謠言發酵,釀出這樣大的陣仗?”蘇芷說起來都一陣語塞,“今早我上皇城司,柳押班還送了我一個金鐲子,說給孩子留著當虧欠的滿月禮。我哪裏有那麽大的孩子,你不開口解釋,助紂為虐,不虧心嗎?”

蘇芷簡直郁悶。

幾個時辰前,她站在皇城司衙門對天起誓:“我蘇芷,真沒生什麽小娘子,若是有一絲一毫隱瞞,我天打雷劈!”

“轟隆!”一陣驚雷落下。

偏生發誓的日子,是個雷雨天。

蘇芷:“……”

柳押班和趙都知見狀,一個拉她入廊廡,一個忙來捂住她的嘴。

雙雙急得焦頭爛額:“這是做什麽呀!有就有唄,多大點事兒?!只許男子拈花惹草,不許女子帶孩跑?!如今該換換老觀念,改改脾氣啦!”

蘇芷頹然,知道單憑她說,定是沒法子解釋了,得找沈寒山一塊兒說。

豈料,沈寒山聽了她一番話,氣定神閑地道了句:“謠言止於智者。”

嗯??

你他娘裝什麽清高。

蘇芷震驚:“你不嫌這事兒很煩?很打擾?很有辱斯文?”

沈寒山道:“我一心只有公差,平素都不和同僚閑談的,怎會驚擾到我?”言下之意是蘇芷上職天天開小差,不專心做事。

“況且,芷芷若真有私生女的謠言傳出……與其孩子沒有父親,是個野種,倒不如說成我的,好歹有名有姓,不至於教人妄議。能為芷芷分憂一程,我樂意之至,不必謝我。”他還很有君子風範?

要是蘇芷知道,這謠言的源頭就是沈寒山,估計他腿都能被打折。

蘇芷被這幾句話說懵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沈寒山見狀,又下一記猛藥:“要是真有人認錯了,也只是把葉小娘子認成你我的孩子。往後葉正入了京,領小娘子上官夫人宴席裏吃一回席面,便知真相,何必苦口婆心去解釋,多累人不是?”

說到這裏,蘇芷全明白了。

她語氣森然,牙縫裏擠出一字一句,冷笑道:“沈!寒!山!你是不是帶婉兒出門毀我名聲去了?”

沈寒山緘默,望天,不語:“……”

後來,蘇芷攜兩匣子蜜果子,總算從葉小娘子口中騙出話。

葉小娘子嚼食,吧唧吧唧,像只農田裏的花耗子。

她含糊不清:“都是沈哥哥讓我說的,他讓我不要說爹爹的名字,爹爹升官是他和蘇姐姐的功勞,說了會害了你們。所以我什麽都沒說呀,只說我娘生病了,爹爹的名字不能說,說了蘇姐姐就慘了。”

“……”這一番話下來,蘇芷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都是沈寒山在其中作妖,鬧出這一番動亂!

只是沈寒山說的也是實話,這時候說出葉家人的事不大好。

不就是明擺著告訴他們,官家在給沈寒山開小竈,先行告知他有關葉家授官的旨意,卻瞞著群臣嗎?

朝臣分個親疏裏外,是大忌,鬧得沸沸揚揚,好事兒也可能黃。

要怎樣才能不牽扯葉家,又破除謠言呢?難不成真得等到葉正進京當差那日,靜候謠言不攻自破?

太久了吧。

蘇芷想不出來,於是把難題拋給沈寒山。

“芷芷放心,我定還你個清白。”沈寒山承諾。

“你最好是。”蘇芷瞪他一眼。

兩日後,沈寒山私下置辦了一場官宴。

朝官們暗中往來,身為監察群臣的皇城司察子蘇芷,自然要奉皇命密探一番。

她倚靠在寶蓮紋瓦當之上,聽花廳裏推杯換盞之聲。

沈寒山攜葉小娘子見客,清了清嗓音,陳情:“諸位官人,實不相瞞。這是我家的小娘子,與蘇司使無關。”

“……”蘇芷足下一個趔趄,險些滾下屋檐。

誰說明實情,還會帶她的名諱啊?!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蘇芷心累,今晚早點收工歸府算了,她懶得探聽沈寒山說胡話了。

半個月後,蘇芷的傷好了不少,再喝幾日的藥就能停了。

葉正接到授官聖旨進京,如今該改口喊葉正“葉司直”而不是“葉主簿”了。

他赴了幾回可以攜帶家眷的官宴,把王氏和葉小娘子介紹給眾人,順勢將孩子認回家門。

小官瞧見這一幕,認出小姑娘,眼睛都直了:“這是葉司直家的小娘子啊?”

葉司直摸不著頭腦,笑道:“正是正是。”

小官明白了原委,苦哈哈把這場誤會當眾說開,免得還要一個個去傳。

眾人俱是一笑,面上“嗐這有啥”,心裏盤算著該如何同沈寒山賠禮道歉。

睚眥必報如沈寒山,他們這樣汙蔑人,往後總不會被穿小鞋吧?!都怪那名小官愛嚼舌根,似個長舌婦,定是公差太閑了!

經此一役,蘇芷的“冤屈”得以昭雪。

葉正升官是一件好事,蘇母想著設一場家宴,請幾位同蘇芷交好的同僚聚一聚,增進一下情誼。做母親的,總想結識一下孩子身邊好友,多了解一下孩子。

誰讓蘇芷成日裏悶葫蘆似的不願開口,蘇母只得另辟蹊徑。

蘇芷招架不住母親的嘮叨,借口去看啞奴,避開了蘇母。

好在王氏能為蘇芷排憂解難,她逢迎上去,同蘇母接洽。

王氏是地道的掌家婦人,也是蘇母愛重的那一款賢惠女子。兩人閑侃一句,一拍即合,當即掌控了竈房,布置起夜裏晚膳來了。

屋外一場人仰馬翻的熱鬧,眾人面上俱是喜面。

而啞奴所住的屋舍卻冷冷清清,她喜歡清靜,一直獨自待在房中把玩那只布老虎,不願見人。

等王氏那邊煮好了幾樣菜,蘇芷讓葉小娘子傳話,替她各樣式舀來了一小份。

蘇芷拎著鎏金團花紋銀提盒入屋,她掀開蓋子,一陣飯菜香飄出,熱氣氤氳了人臉。

啞奴不會講話,蘇芷介紹一道道菜品給她聽:“這是用白菜心燉煮的鱸魚,添了生姜與白蘿蔔,滋味甘甜,很下飯;那一道是爐焙雞,用紅泥炭小爐細火慢燉的雞塊,添了大醬與豬油,我說孩子不合適吃酒,葉大娘子便沒放米酒。一個時辰的熬煮,雞肉燉得軟爛入味,你應當很喜歡。”

蘇芷這時想到,啞奴沒了舌頭,還能嘗出味兒嗎?

朱毅和吳通判死了,卻也把這些孩子們的一輩子給毀了。

他們何其無辜……

蘇芷摸了摸啞奴的頭,布上筷子與熱騰騰的白米飯。

她看著她吃,一面看,一面說:“我去了一趟衢州,你的同伴們都被割了舌頭,賣到衢州了吧?活著的孩子,我都救出來了,他們安全了。朱毅,哦,就是此前囚禁你的那個男人,他和背後的壞官,我都揪出來了,往後再也沒人能欺負你,不必擔驚受怕了。”

蘇芷說得越多,啞奴的臉便埋得更深。

她低著頭,像是用臉在吃飯,實則幾滴晶瑩的淚水落在桌上,把木胎桌面砸了好幾點深色印記。

啞奴在哭。

她終於敢放肆哭了。

她等這一天多久了呢?

數不清了。

她還有點惶恐不安,還有點坐立難安。

啞奴一邊歡喜往後不要提心吊膽,一邊又怕這是一場淒愴的美夢。

真正的她,死在牢籠裏,再也不會醒來了。

蘇芷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啞奴終於放下筷子,在她懷裏哭成一團。

她張著嘴,狼狽地啜泣,大聲嗚咽,嗓子裏發出古怪的哭腔,偏偏嘴裏還含著飯。

荒唐,滑稽。

可憐,無辜。

蘇芷小時候被蘇母打,也吃過這樣滿是鹹眼淚的飯。

她抱起啞奴,哭笑不得,哄:“別哭,把飯咽下再說,小心嗆到。”

啞奴渾身防備卸下,她老實聽話,把飯菜吞下肚子。

她對蘇芷的信賴達到頂峰,她依戀著英雄似的人物蘇芷。

蘇芷哄了她很久,啞奴才漸漸平息下來。

她很高興,能解開啞奴的心結。沒了心結,女孩兒往後的日子才會越來越好。

就在蘇芷哄啞奴繼續吃飯的時候,一貫忽然倉皇跑來。

隔著門,他焦急地向蘇芷稟報:“小娘子,沈郎君帶了一名姑娘來見你。說是,這人聲稱自己是‘赤鱬妖女’!”

“什麽?!”蘇芷愕然,“把人帶進來。”

作者有話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