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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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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山這一番話倒是有理有據, 若蘇芷再細較,只會讓人覺得她太多事,在外一切從簡都忍受不了。

她也不是那樣愛挑刺的小娘子, 怎麽到了沈寒山跟前,什麽宿弊陋習都出來了?

可她總覺得, 自個兒這回應當掙一掙的, 不然沈寒山就會繼續春雨潤物,悄無聲息蠶食她……

況且,她越計較,越顯得在意。

蘇芷人前都是滿不在乎的糙人形象,何必為了沈寒山破了戒。

蘇芷擅忍,左思右想一程子,還是縱容沈寒山“冒犯她”:“隨你。”

她懶得同他計較,某人卻在暗處微微翹起唇角, 一副奸計得逞的得意模樣。

雲婆哪裏知道這兩人打的眉眼官司,只當一對璧人新婚燕爾, 還有些情、愛熱乎氣兒在,不似她和家中老漢, 本就是相看後搭夥過日子,如今過了幾十載, 吃喝拉撒都一屋裏待過, 早不同年輕後生那般甜蜜。

雲婆給他們熱了兩碗加了花蜜的牛乳, 還往裏頭打了個雞蛋,趁牛奶湯子冒熱氣, 拿筷子攪散了, 成一縷縷奶花。既有蛋奶, 又有糖飴, 已經是鄉下人最金貴的吃食了,足以見得雲婆待他們格外禮遇。

鄉下有泥塑的火炕,往上一鋪被褥,即便夜裏只留熄火了的炭星子餘溫,也不覺著冷。有點閑錢的鄉縣人家都會砌這樣一個炕屋,既體面又暖和。不似宮裏,唯有官家與後妃們的寢殿才會建造燒火墻,尋常清水衙門裏都是擺炭盆,瞧著簡便,也不鋪張浪費,為了繼承文人名士的樸素遺風。

論享受,還是自家人懂如何舒坦度日,官府衙門裏的體面,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冷暖自知。

雲婆瞧著兇悍,但骨子裏也有鄉下人的質樸好客。她拿了一回沈寒山的好東西,又覺得和兩個娃娃蛋子相熟了不少,一咬牙,對蘇芷擺了個手勢,道:“娃們等等阿婆,俺去給你們拿點寶貝來。”

蘇芷同沈寒山面面相覷,等了一會兒,見雲婆去隔壁小間裏用鉤子挑出兩根掛爐炙烤的羊骨棒子。羊肉用松木熏烤月餘,鹹香饞人,雲婆本想著留在元日吃的。

雲婆指了指蘇芷腰上的刀,笑道:“俺知道都城裏有不少擅騎馬的胡人小娘子,看你穿騎裝,腰間隨身掛著彎刀,該是祖上有胡人血脈吧?那吃咱們這個羊腿子啊,正好,拿刀片一片骨頭肉,是那些蠻族的風味。就是沒有胡麻餅子佐肉,有點不倫不類。小娃娃將就吃,啊?”

“多謝。”蘇芷不想給自個兒惹來麻煩,故而沒有立時反駁雲婆這番話。

只是……她低頭看了一眼腰上愛刀。這把刀陪她風裏走雨裏過,行路做任務時,不知沾了多少人血,如今拿來削肉,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

況且,沈寒山若是知曉內情,不覺得刀味兒腥嗎?

能惡心他一回,倒也不錯。

蘇芷信手抽出彎刀,手腳麻利地劈起了肉質鮮香細膩的羊腿子肉。

她的刀法精湛,肉片劈出來薄如蟬翼,比縣裏的屠夫都會使刀。雲婆瞧了,直誇小娘子擅廚藝刀功好,往後沈寒山有口福了。

唯有沈寒山看著冷笑著、默默割肉的蘇芷,心裏湧起了一股子不詳的預感。

他隱隱有那麽一丁點後悔……或許某些時候,他該掂量一下項上人頭,再考慮要不要招惹蘇芷?

可轉念一想,沈寒山心間又泛起了一絲甜蜜——蘇芷斬殺十個他都不在話下,卻還是留了他的小命在。由此可見,她是偏疼他的,心裏亦是有他的,蘇芷將他看得極重。

這話要是教蘇芷聽見,她定然會無語至極。

蘇芷不蠢,知道謀害朝廷三品大員的罪判得多重,她才不會貿貿然要了沈寒山的命呢!

三人既喝奶碗子,又吃沾了椒鹽豆豉醬料的羊肉片子,一頓晚餐還算有滋有味。

吃飽喝足,雲婆總算想起正事兒來了。

她問:“你倆是不是要尋隔壁那個朱家夫妻?”

沈寒山拿帕子擦手上油脂,答:“正是。雲婆婆對他們可有印象?”

雲婆呶呶嘴:“那看來真是遠親了。”

“嗯?”蘇芷不解。

“他們都離家好多年了,細數起來,十年是有的,你倆居然沒聽到消息。”

這話說出口,蘇芷和沈寒山俱是一驚。朱家人竟離開這麽多年嗎?那他們來一趟,豈不是無功而返?

蘇芷頗為遺憾:“那朱逢的弟弟朱毅也不在家中嗎?我記得朱家還有個瞎眼的嬸子……”

雲婆拍拍手上粗鹽粒子,拿竹簽兒剔牙,道:“朱家嬸子啊,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俺記得朱家那一對雙胞胎小子是二十幾年前來的青花縣,後來那個叫朱毅的小郎君上外地尋工去了,只餘下一個朱逢還在家裏照顧朱家嬸子。十多年前,朱家嬸子患上肺癆離世,隔壁家就只剩下朱逢和他媳婦兒住著了。”

蘇芷問:“您方才不是說,朱逢和他妻子離家有十年之久?”

“是啊。倆小夫妻還沒住幾年就離開了,也是多少年的鄰裏,離開時,連聲招呼都不打,忒沒人情味了。明明朱逢媳婦兒平日裏同阿婆的關系不錯,逢年過節也互送冬筍幹棗的……後來,還是俺見他家數十天沒個炊煙燃起,和老漢一商量,猜是他倆離家有段時日了。也不知他倆如今日子過得咋樣,成親兩三年,連娃娃都沒生呢!阿婆還特地給朱家媳婦求過尋子符!”

蘇芷猜,朱逢是不是在那時就來了京城開紡織院了?可是她聽說朱逢一直是鰥夫呀,既有妻子,又是哪年辭世的呢?

“不告而別嗎?”沈寒山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的一笑,“朱逢小兩口離家前,有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雲婆被沈寒山問倒了,絞盡腦汁想了一通,總算搜刮出一點閑談來,“哦!那個離家好幾年的朱毅回來了,還在朱家住了好幾天。俺給朱家媳婦送腌薺菜的時候撞見過一回,險些沒認出來他是朱家大郎還是朱家小郎。還是朱家媳婦告訴俺,朱家小郎是右撇子,而朱家大郎朱逢是左撇子。”

蘇芷看了一眼自己慣用夾菜持刀的右手,忽然感到一陣惡寒。

她打斷雲婆的話:“等一下,您的意思是,朱逢是左撇子?”

雲婆頷首:“是啊!朱大郎一直用左手做事的,都說用左手的郎子聰明,俺看朱逢的確為人聰慧,性子溫和,當年同他媳婦的感情也很好,家宅也操持得興旺呢。倒是那個朱家小郎,俺瞧著有幾分不對勁,看人都陰惻惻的,怪道一直沒小娘子願意同他攀親家……”

雲婆繼續叨念,可蘇芷的心神已然不在這上頭了。

她分明驗過朱逢的屍,朱逢的右手才是慣用手,上面的厚繭子沒用個幾十年,斷不會那樣深厚。

難道……

蘇芷看了沈寒山一眼,沈吟:“不對勁,朱逢明明是右撇子,可雲婆婆偏說他是左撇子……”

沈寒山道:“你疑心雲婆婆說謊嗎?”

“不至於,這事兒於她而言,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她犯不著哄騙咱們。”蘇芷臉色陰沈,“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朱家出了某處紕漏。”

她言下之意便是,要去朱家一探究竟。

沈寒山同蘇芷達成共識,兩人拜別雲婆後,尋了夜深人靜的時刻,翻墻入了朱家。

蘇芷武藝高強,不過是踏檐上瓦,簡直小菜一碟。

沈寒山就不同了,他乃是文臣,爬墻都不會,在瓦當底下一言不發的模樣,看著真傷眼。

累贅。

蘇芷入了院,給他開了院門。

沈寒山悄摸溜入朱家,小聲同蘇芷道:“沈某還當芷芷會帶我一塊兒飛檐走壁,豈料空歡喜一場,我連羔裘都褪下了。”

蘇芷楞:“你當我天生神力嗎?我再能耐,也帶不動你這樣高大的郎子。”

“嘖,我還當能同芷芷親近一回,拉近關系,真是遺憾。不過,被芷芷誇高大威.猛,倒有幾分靨足,心裏甚是踏實。”

“……”一個大男人,要她一個小娘子帶著進出家宅。他不以為恥,反而只是覺得遺憾?蘇芷有時對於沈寒山的想法,是真費解。

罷了,不想他了。

蘇芷轉而將目光落在朱家荒廢許久的家宅。

雲婆說的不錯,朱家人果然離開很久了,院子裏到處都是灰,槐樹落下的枯葉,幾載過去,累積厚厚一摞,得有腰身高。

蘇芷又登堂入室,四下明目張膽掃蕩一圈。

朱家兒媳婦應當是個很會操持家宅的賢惠娘子,衣櫥櫃裏的被褥和衣褲褙子疊得齊整,難得有幾個精致的飲茶建盞,還拿喜帕子蓋得嚴嚴實實。廚房裏,柴火一摞摞累得山高,竈膛亦是幹幹凈凈,像是離開家前,一直有清理的架勢。

特別是鍋中還碼放了幾十個水蒸的餛飩,這麽多年過去,早已發爛起黴斑。好在水幹了,餛飩皮風幹不少,不至於養起蛆蟲來,不然定會教人扶墻嘔吐一番。

最要緊的是,墻上還掛著麻繩穿起的筍幹以及肉幹,如今曬了好些年,吃食也硬邦邦、黑漆漆,不成樣子。

一個人決定遠走高飛,會留下這樣多吃食嗎?

蘇芷越看,面色越凝重。

最終,她同沈寒山道:“按照朱家媳婦的脾氣,絕不可能要同丈夫外出離家,還留下這麽多爛攤子不收拾。家裏隔天的吃食都在,細軟也沒收拾走……不像是遠行他鄉,倒像是失蹤!”

沈寒山讚同地點頭:“芷芷說的不錯,即便走得匆忙,也不至於留下夜裏就要吃的餛飩……我觀朱家主人應當是很愛家宅,寢房收拾得纖塵不染,不會這樣糟蹋住處。若他們失蹤了,又能去哪裏呢?京城那個右撇子,應當不是朱逢本尊了。”

蘇芷忽然有一陣不詳的預感,朱逢原是個左撇子的事,在她心底發酵、滋生,最後成了冒泡的沼澤池子,滿是罪孽腐氣,引人作嘔。

哪處對不上,有一處出了紕漏。

是哪裏?究竟是哪裏?

吱呀——

狹窄幽暗的罪孽之盒被開啟了。

蘇芷忽然想到那個能幫父親制作布老虎誘惑孩童上當的娃娃,他是朱逢還是朱毅?

特別是現如今,還借用父親朱青的手段,如法炮制囚禁啞奴……此人罪孽滔天,罪該萬死!

是朱毅吧?!

蘇芷猛然回首,黑眸幽深。

她盯著空蕩蕩的院子,一瞬不瞬看著。

最後,蘇芷的目光落在那一棵孤零零的槐樹底下。

她操起一把滿是蛛網的鋤頭,扛上肩便沖殺到樹下。

蘇芷一下又一下鑿著早已幹涸的土地,她不信邪地深挖下去……

果然,鋤頭砸到了什麽堅硬的玩意兒,帶出一塊爛布。

蘇芷挖出來了,在這暗無天日的人間,她窺見了陰暗險惡的人心。

那樹底下,埋了兩具屍體。

從顱骨的眼窩以及恥骨的形狀便可看出性別——女子前額骨朝前微微突起,眼眶骨偏圓;而男子的顱骨則呈斜面,眼窩骨一般較方。

再比較兩具森森白骨的恥骨形態差異,蘇芷明白了全部。

這底下,埋了一男一女,兩具死屍。

應當是真正是朱逢以及他的妻子。

他們不是失蹤,而是死了,死了十年之久。

蘇芷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兩具屍骨從地底下挖出。

她端詳許久,同沈寒山道:“屍體已白骨化,該是在土中埋有十年之久。再看女子屍骨頰骨正面受損,像是被人用硬物砸擊,而靠近腰脊的肋骨兩側俱有裂痕,該是被人以雙腿夾擊,壓制在地……宮中常用就地處決犯事的宮人,拿濕布捂嘴,膝骨掐腰,死相不新鮮,我見過。倘若我沒猜錯,朱家媳婦應當是死前受過奸.辱,奮力抗爭後,才惹得兇手惱羞成怒,以硬物敲擊頭骨,失血而亡,這是她的致命傷。而朱逢的傷處在後背和頸骨,肩胛骨有砍刀劃痕,應該是跪著的時候,被居高臨下的朱毅暗處偷襲,中了刀傷,失血死亡。”

沈寒山不是蠢人,稍加點撥便開了竅,他順著蘇芷的話,道:“若是朱毅一早便有殺害兄長夫妻的心思,兩人都俱用砍刀除之便是,偏生兇.器不同。由此可見他並不是一次性殺害兩人。我猜,朱毅一早便對嫂子起了歹心,想利用自己同兄長相似的樣貌誘.奸兄妻,奈何房事途中身份暴露,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殺了朱家嫂子。隨後,他知自己大禍臨頭,朱逢必不可能輕饒他,故而選擇躲在暗處,用砍刀殺害朱逢……”

在認罪與逃跑之間,朱毅選擇保全了自己的命。

不必人說,蘇芷也能想象到那個畫面——朱毅是個沒有家室的男子,看到兄長闔家圓滿,必會心裏不忿。他明明同兄長朱逢長得一模一樣,卻沒有及不上兄長絲毫。

世上最推人上進之事,便是攀比。

最讓人心浮躁之事,也是比較。

大嫂越是溫柔體貼,他心裏越是妒恨。

久而久之,自然起了歹心。

明明是雙生子,明明長相一模一樣,他卻擁有截然不同的悲慘人生。

他能替代兄長的存在,他本就是朱逢的孿生弟弟。

只要嫂子不知道,他就能偷去兄長一時半會兒的人生。

朱毅動搖了,信念崩塌了,他選擇鋌而走險下手,哪怕享受一瞬的幸福。

於是,在某個天時地利人和都恰到好處的時刻,又或許是嫂子一時看走眼,沒能認出他的身份。

她喚他:“郎君。”

是她認錯了人,因此怨不得他。

朱毅不作聲,沈溺於溫香軟玉裏,偷竊春.情。

可他手上的繭子做不得假,嫂子還是發現了他的身份。

她想息事寧人,想逃跑,想給朱毅一個機會,說這一切都是誤會。

朱毅卻不願她離開。

將錯就錯,他和兄長一起擁有嫂子,不好嗎?!

所有美滿日子都該是朱毅的,都該是他的!

朱毅狠下心,雙腿死死卡住女子的腰骨。

直到她惱羞成怒,罵他——你及不上郎君千萬分!你這個禽獸!

“啪嗒——”朱毅的救命稻草,在此刻斷裂了。

他冷笑著,拿起了一側的器.具。

一下,又一下。

朱毅不費吹灰之力,殺死了這個巧舌如簧的女人。

他感到快慰,他終於毀了兄長那令人妒恨的人生。

但他又覺得懼怕,只因他還是犯下殺戮之罪。

他父親是嗜血的本性,他也該如過街老鼠一般生活。

偏偏朱逢混得有滋有味,而他一直東躲西藏,成了不得見天光的人。

既然做了,那便做絕吧。

朱毅起身,操起柴刀。

他掩在屋後,等待朱逢歸家。

日落西山,霞光燎雲。

世間一切都變得昏暗,光明與黑暗沒了邊界線。

那時的朱逢,或許想著今夜美滿,能同妻子還有遠道而來的家弟一塊兒吃餛飩,生活美滿。

誰知他一進屋,便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朱逢惶恐不安,來到主屋,迎面便見到妻子血肉模糊的臉。

他悲慟欲絕,卻不知危險悄然逼近。

又是一下。

利落的一下。

砍刀砸到了朱逢的脖頸與肩臂,血液猶如梅花朵朵,濺.射在地。

朱逢倒下了,同他的妻子一塊兒奔赴黃泉。

朱毅慢條斯理地清理血跡,他沒動屋子裏的東西,只是把兄長夫妻埋在了槐樹底下。

家裏靜悄悄的,好似從未有人來過。

他頂替兄長的身份,來到都城,利用兄長積攢的一點孩子本,白手起家。

朱毅做賊心虛,故而只敢用“朱逢”的身份,這樣他就能謊稱兄長還活著,如此一來,便沒人會去調查一個還尚存於世的活人。

至於“朱毅”這個人,他活著的時候沒人關心,消失了更無人在意。

他往後,只要頂替兄長而活便是了。

真可悲啊,他還是沒能活出自己的美滿人生。

……

這是蘇芷分析的故事,應當和真相大差不差。

誰叫朱逢,啊不,朱毅已死,無人能訴說背後的故事。

現如今,蘇芷只需要調查清楚殺害朱毅的兇手是誰便可給官家交差了。

至於他生前是善是惡,就留給世人來評說吧。

朱家挖出了兩具屍體的事,很快傳到青花縣令的耳朵裏。

這事兒同京城裏的大案有關,地方官員很是看重,不敢慢待。

青花縣令聯合桔花縣令一塊兒調查朱毅朱逢兩兄弟的家世背景,又請仵作驗屍,終是確定了朱毅其人生前確實有殺人動機。他對其嫂起過歹心,還被青花縣去地裏務農的百姓瞧見過。只是嫂子同小叔子有齷齪,大家夥兒都不當一回事,也不去管旁人家事,故此從未上過心。

想想也是,誰會傻了吧唧湊到朱逢邊上,告訴他,你弟弟對你媳婦兒動手動腳……沒挨拳頭都是好事兒了,誰願意去惹那一身騷?

再者,朱家媳婦自個兒都欲息事寧人,不願同丈夫講,他們作為外人又何必多此一舉添亂呢?

蘇芷啞然,也不知該說是蕓蕓眾生本性冷情,還是凡人在世就該明哲保身。

案情有了進展,蘇芷很快將案情稟報大殿下陳風,由他奏報天聽。

本該這幾日返京,繼續搜查赤鱬妖女下落,沈寒山卻有意在桔花縣多留幾日。

蘇芷不解,但也沒拆他臺,只私底下道了句:“沈寒山,你想做什麽?”

沈寒山也不同她打啞謎,悄聲耳語:“芷芷還想要一個立功機會嗎?”

“你什麽意思?”

“衢州是個好地方,保不準還能有加官進爵的好處。”

這樣一說,蘇芷再蠢也明白了。沈寒山是覺得衢州這地方,官官相護,唇寒齒亡。觀吳通判此前膽戰心驚的模樣,便知底下定有大事待挖。

沈寒山笑道:“來都來了,怎能空手而歸呢?”

那些地方官為哄沈寒山離去,定然是會下血本請他這尊大佛歸京。到時候,不就能賺個盆滿缽滿。

至於沈寒山是真想收受賄賂,還是有旁的想頭,蘇芷就摸不清了。

她只得呶呶嘴,嘟囔句:“你這廝真奸詐……”

“都說,郎君不壞,娘子不愛。芷芷,沈某這是投你所好呢。”

“沈寒山,你閉嘴吧!”

“是。”

另一邊,吳通判以及麾下官吏正急得焦頭爛額,嘴角冒起燎泡。

桔花縣縣令給吳通判捶腿捏肩,小聲問:“您瞧著,這沈提刑是什麽意思?案子都辦完了,還賴在咱們州府不走,怕是有旁的意圖?”

吳通判咬著牙關,道:“這是個會來事兒的人精啊!本官瞧著不好辦……”

“那咱們該如何請走這尊大佛?”桔花縣縣令忽然福至心靈,小聲道,“保不準他還等著咱們表一表誠意?”

此言一出,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緘默不語。

吳通判轉了轉指上扳指,終是下定決心,道:“敦化坊近日來了個傾國傾城的花魁娘子,據說還沒□□,你們湊點銀錢,把人送沈提刑府上。”

“若是他不收,該當如何?”

“只說送個服侍人的美婢,又不是拿美妾吹枕邊風,緣何不收呢?嘴巴子伶俐些,他不會不承咱們的情。”

地方官員們連聲說好,思忖了一程子,又問:“那蘇司使那處?”

吳通判沈吟一聲,涼涼一笑,道:“小娘子嘛,還不好辦?找個小倌樓子,送個體貼人意的美貌郎子去,清白些,腰骨硬些,還怕她不就範?”

“是了!女子嘛,也是要人寵著縱著的,吳通判這回禮挑得真好!”幾人忙湊上去,一齊兒拍著馬屁,直把人誇得心花怒放。

吳通判飄飄然,心道:小樣兒,這回是投其所好,還拿不下爾等?!哼!

而為人耿介的蘇芷,得知葉主簿派人通稟她,吳通判送了伺候人的美郎君至她所在驛店,忙馬不停蹄奔了回來。

她掖庭為官數載,從未聽過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這些地方官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賄賂到她頭上來,怕是連命都不想要了!

她正含著一口熊熊燒灼的怒火回寢房,甫一踏入內室,便傳來一寸許若隱若現的香煙。

煙霧繚繞間,蘇芷隱隱窺見榻上橫陳著一名醉玉頹山的俊美郎子。他寬衣解.帶,長衫微褪,露出白一星半點兒皙標致的肩骨。修長頸後,如墨長發傾瀉,如玉側顏撩人,竟是個勾魂攝魄的形容。

蘇芷哪裏遭人這般色.誘過,當即呆楞原地。

她正要朗聲怒斥眼前人,卻見此君慢條斯理轉過身,收攏衣襟。

郎子豐姿冶麗,典則俊雅。哪處都漂亮,唯有一點不順蘇芷心意。

賴在她寢房裏勾人的主兒,居然是沈寒山!

蘇芷冷聲問:“你怎麽在這兒?!”不是說吳通判送禮來了嗎?!

聞言,沈寒山眼眸淡漠,語帶隱約怒意:“怎麽?芷芷見是我,很失望嗎?”

“那倒不是。”蘇芷一時語塞。

沈寒山起身,緩步朝蘇芷踱來:“原本想著給吳通判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豈料他膽大包天,竟招惹我的芷芷。現如今,結下的便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了。沈某,決不輕饒。”

說完這話,沈寒山已然逼近蘇芷,他將拇指抵在了蘇芷唇上。他故意靠近,暧昧地、細細地、摩挲了一下,如同花蝶點水一般,了無痕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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