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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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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芷自認同沈寒山沒那樣深的交情,他不至於冒著妄議天子的罪,提點她到這個份上。

然而沈寒山說的利害關系,確是貨真價實。

蘇芷手間生熱汗,滑膩一片,連筷子都握不穩。

還沒等蘇芷想回什麽話,沈寒山已然輕笑一聲,斷了這一場肅穆交談。

他轉而問蘇芷:“我記得黥卒都要往臉上或是臂上刺字,以證身份與番號,為何你身上卻沒有一點墨跡雕青?”

沈寒山說這話時,眼眸清亮,他難得喝酒,許是吃醉了,眼角微微潮紅。

他其實生得俊美無儔,一雙鳳眼勾人,如今染上一星櫻桃紅暈,似山林妖魅,更顯陰柔嫵媚。

蘇芷受其父武臣影響,平日裏最嫌沒有男子風骨氣概的文人,可今時今日,她竟遭了沈寒山蠱惑,目光流連至他細微挪動的喉結上,動彈不得。

皇城司的將領與軍士獨得官家優待,可以在“髀間雕青”,即為大腿刺青,如此這般,便可著常服當差,也算是給了個體面。

蘇芷仍記得她是小娘子身份,初次上承天門事職,是柳押班替她雕青。

屋裏燒著地爐,柳押班還給她拿了一壺梅花酒壯膽暖身。

她幫蘇芷褪下袴裙,手執刺具,同蘇芷道:“你想好了嗎?真要雕青嗎?小娘子不比郎君,身上多了雕青紋樣,不是‘英武’象征,而是討人嫌了。往後嫁了人,夫家也會嫌。”

蘇芷哂笑:“多謝柳押班提點,可惜卑職一根筋,還是要入皇城司。若是婚嫁不暢,往後也不必再嫁人了。”

她決心步父親老路,為天子肝腦塗地。

這樣一來,她仿佛同蘇父的志向一致,就能離蘇父更近一步了。

蘇芷沒和任何人說,即便她不記得父親模樣,她也很想念父親。

而這一點,同蘇父素未謀面的沈寒山,永遠不會懂的。

他只是一個外人,不配同她交心家事。

蘇芷默不作聲,她總不能說,她的番號在腿間吧?

蘇芷也沒大膽到在沈寒山面前寬衣解帶。

可是,沈寒山不懂這點。

他是真醉了,纏人得緊,一昧追問:“難不成你沒有嗎?”

“怎麽可能沒有?那可是欺君之罪。”

“既如此,為何不讓沈某瞧一瞧?難道這也是皇城司的機密麽?你同我的秘密……可太多了。”

“沈寒山,你醉了。”

“唔。”他不答話,只註視蘇芷,幽深如春潭的黑眸一瞬不瞬。

蘇芷說不好,是沈寒山不知這一實情,還是故意拿話調戲她?

他謙謙君子,浸漬腌臜官場多年,竟也學壞了嗎?

好在,沈寒山的煩人僅在那一刻鐘。

很快,他就昏睡過去,沒有逼迫蘇芷道出真相。

沈寒山自己吃多了酒,蘇母非要怪她存心勸酒,嘴上數落:“沈家郎君多好的人,你成日裏欺負他做什麽?!”

蘇芷沒說——娘是識人不清,你閨女差點被他拿孟浪話戲弄了。

誰都不信沈寒山是個小人。

蘇芷懶得爭辯。

還好沈府奴仆及時提燈尋來,這才將沈寒山順利攙回屋裏休憩,也堵住了蘇母喋喋不休的訓斥。

蘇芷忙到半宿,總算在一更天的時候躺到榻上。

她沐浴更衣,看著腿上的那一道雕青,心裏五味雜陳。

柳押班問她後悔嗎?選了這樣一條荊棘途。幸而蘇芷,從未後悔過。

翌日一大早,蘇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婢子心急如火敢來蘇芷屋裏通稟:“小娘子,你快出來,府上來客了!是大殿下。”

蘇芷一聽,忙出面相迎。

蘇芷習慣在人前做男裝打扮,柔順的長發用玉簪束成小冠,身穿雲紋青竹直裰,外披一件鶴氅。她畏寒,這是輕便又保暖的打扮。

蘇芷哪裏敢讓頂頭上司多等,待她來到待客廳堂時,大皇子陳風才剛剛托住沏了沸茶湯的建盞。

大慶國姓是“陳”,而大皇子的名字溫雅好聽。他人如其名,樣貌亦是俊逸清朗。

陳風很欣賞蘇芷這個聰明能幹的下屬,欲將其栽培為自個兒心腹。

他起身,客套攙起行禮的蘇芷,道:“今兒本是休沐日,我卻擾你清夢,實在不該。”

陳風很擅禦下,舉手投足間盡顯親和溫良。他是君王的嫡長子,自小得官家偏愛,故而官家登基後,特賜華拱殿供大郎君起居入住,自此在人前,陳風也屬“一殿之主”了。

蘇芷恭敬地答:“大殿下言重了,想必是出了什麽要緊事,您才會專程尋到卑職府上?”

“不錯。”陳風頷首,“過兩月是上元節,官家欲設國宴,普天同慶。奈何昨夜劉副指揮來報,說是坊間傳出‘赤鱬作祟’一事,鬧得人心惶惶。我唯恐茲事體大,波及國宴舉辦,特來知會你一聲。望你能即刻尋出流言源頭,平定民心。”

大慶建國才十多年,局勢剛穩。官家登基後,為獲民心,年年置辦佳節國宴,實行仁政,還設立了皇城司為天子近臣。

他們這些察子,看似護衛民生,實則是皇帝眼線,專程伺察民事,安定人心,佐治都城,亦防止“逆反妖書妖言”流傳天下,構陷新君,誹謗皇權。

至少君民需和睦,國宴其樂融融,方能體現新國之昌盛。

故而“妖鬼出沒”一事,可大可小,禍國亂世才出妖魔,而官家英明神武,大慶絕不可能出邪祟。

蘇芷是官家以及儲君手上最利的刃,無需陳風點撥,也知該怎麽辦差事。

她作揖領命:“是,定不負大殿下與官家厚望。”

陳風滿意地笑,吩咐完差事,卻沒即刻離開蘇府,反倒是氣定神閑,又品茗起一盞茶來。

蘇芷不蠢,深谙官場之道,她也沒催,只靜坐下首,等陳風再說後話。

陳風擊掌,底下隨架而來的內侍小廝便從廊廡底下魚貫而入,將幾箱制冬衣的上等皮草掮入竹骨照壁屏風內,遮掩了大半。從那毛尖出鋒的程度便可瞧出,俱是上品。

蘇芷自然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她要是當好了差事,得陳風封賞,那理所應當,事情還沒辦,上峰的賞賜便撂下了,無疑是斬斷了她的退路。

蘇芷重重皺起眉頭,正要推諉:“無功不受祿,大殿下這禮……”

陳風知她誤會了,忙道:“不必煩憂,不過是見你這幾月一直操辦要事,沒用過授衣假。今年隆冬嚴寒,唯恐你受凍,特地替你勞心了一回。只是些庫房陳貨,你留著吧。不早了,我還需回宮中見父君,先行一步。”

“大殿下慢走。”蘇芷還是相送了一段路,待她回府上,仔細翻檢這些昂貴獸皮後才覺察出哪處不對——她記得這一條毛色光潤的銀狐皮,是皇帝在秋狩時特地賞賜給大殿下的,明明屬眼下最時興的貨色,怎可能是壓倉陳貨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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