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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自說江湖不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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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涼的風,緩緩地吹。

吹寒了十三弟熾熱的心,吹冷了冰寒霜般的臉,也吹走了簫懷念的目光。

十三弟看著亭外殺氣騰騰的場景,看著那劍拔弩張的二人,看著那一觸即發的生死剎那,十三弟又轉望向了冰,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大了,他相信這一次足以令冰從深思中清醒過來,他相信這一次他的聲音足以讓十裏之外的人都能聽得見,他說道:“白兄他們不是朋友嗎?既然是朋友,為什麽還要動手!他們不怕失手殺了對方嗎?既然刀劍無眼,為什麽還要拼死一搏呢?他們可以不動手的啊!”

冰這次沒有深思,他也聽到了十三弟的聲音,可是冰仍然沒有回答。

十三弟瞄了一眼亭子外的二人,他看到他們的劍已經橫在了眉心,所以十三弟忽然著急了起來,他焦急的抓著冰的手臂,他的指甲幾乎已經嵌進了冰的肉裏,“為什麽?白兄你告訴為什麽?他們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白兄你一定可以阻止他們的對不對?對不對?!”

“為什麽…為什麽…鬼才知道為什麽呢?!”冰突然大哄了起來,“我當然想阻止,可是我阻止的了嗎?!我能阻止嗎?!如果我能阻止他們,那辛樂道也就不會死在我的劍下了!”

十三弟忽然呆住了,因為他從未看過冰如此憤懣的表情,即便是遇到殺手敵人,他也沒有看到過冰這樣子,十三弟又不明白了,他不明白冰一時間為何會這麽的生氣,所以他呆住了,他呆呆的望著冰。

“十三弟,這幾個月來,你只有詩詞歌賦在進步嗎?江湖裏的一字一句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學到嗎?你真的還沒有看明白嗎?辛樂道為什麽而死,我不是沒有和你說過,可他為什麽卻堅持那樣做呢,你有沒有認真的考慮過?”

看著冰暴怒的表情,十三弟的臉漲紅了起來,眼圈也漸漸紅了起來。

冰之所以憤懣、暴怒那不是因為他想教訓十三弟,是因為他對十三弟所說的這些話無可奈何,他是在生自己的氣,他是在恨自己沒有任何的辦法阻止,而這些他在心裏已經積壓了很久,直到十三弟說了出來,也算是戳破了冰的這個心底的氣球,所以冰才一時間爆發了出來。

看著低迷的十三弟,冰的語氣也舒緩了下來,“十三弟,我知道你覺得是很可惜,你不喜歡也不希望這樣的英雄豪傑白白的死去,甚至是在死後被人誤會的唾罵,可是你要知道,他們既然選擇了世間最重要的東西,即便是做了錯事,總有一天他們還是會被人稱讚的,因為那也是難得的!所以你只要記住這一部分就足夠了,也就不會難過了。”

十三弟的眼圈裏掉出了淚珠,他難過不是因為冰所發的脾氣,冰說的話他也不是不懂,他是很難接受,也不願看到這樣的事發生,他流淚是因為,他是在惋惜,他是在嘆息,也是在遺憾。他從沒未想到過江湖裏除了醉酒風流、瀟灑活脫、以及相見恨晚的情義外,還有著不可人為、無可奈何的許多遺憾之事,原來快意恩仇也並不是想的那麽簡單。

十三弟一頭紮倒在了石桌上。

冰心酸的拍了拍十三弟的後背,“雖然有些話此時說是不合適事宜的,可十三弟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我真的沒有那種吞吞吐吐的習慣,所以我還想對你說,將來等你入朝為官了,一定不要柔腸百轉,不要把江湖裏的情義帶到朝堂裏去,你一定要學會察顏觀色,必要的時候最好還要用一些手腕,只有這樣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說著冰輕松的望向了亭外緊張的決鬥。

劍芒道道,摧殘著亭子外的一切,當然也包括亭子外的空氣。

世人都知道墨上簫的絕技是“餘音繞梁”的簫音,卻不知道他的劍法也同樣冠絕天下,所以他在與昔年江湖上素以用劍而聞名的公孫直,在劍上拆招、餵招時也並沒有落得絲毫下風。

隨著龍吟之聲的陣陣驚響,簫與公孫直也是越戰越酣,他們的劍氣勢如虹,他們的劍氣如風,那炫麗對撞的光網層層炸裂,駭人的情況下卻也充滿了詩情畫意,因為那炸裂的光網四散而去的樣子,也正猶如錢塘江拍打在岸邊的滔天浪花。

手持血色利劍的公孫直,此刻的樣子如同天上降下的魔主、人間太歲神一般,讓人望而生畏,再加上他揮出的紅色的光芒奇異而出,不禁會給人帶來巨大的壓力,甚至會給人嚇破了膽。

但他對面的畢竟不是常人,是先帝欽賜的“禦劍”,是江湖人推崇的墨上簫。看著那紅色光網再次而至,簫橫劍抵擋,運氣防護,這一時間他的發根如狂風般被吹起,如瀑布般飛蕩。

糾持中,“嗤嗤”的聲響不斷灌入耳際,可簫怎能深受影響?

這是一場決鬥,一次要命的拼殺,所以簫又提起十倍的力氣,撐護著自己。“轟”的一聲巨響後,公孫直與簫似乎有默契一般,紛紛各自退去。

白煙過後,他們很快又持劍而歸,這一場決鬥實在難解難分,實在是精彩,就連不懂武技的十三弟此刻也深深的癡迷進了那驚心動魄的決鬥之中。

冰也在觀望著,同時他也在心裏頗感意外著,一來他是驚嘆簫的劍法,二是他不明白既然公孫直的劍術如此之高,十三年前又怎麽會落敗與鬼公子的呢?另外冰也在幻化著另兩場決鬥,一場的主角是他與簫,一場的主角是他與公孫直,他一邊拆解公孫直的劍法,一邊又匹配著簫的劍招。他發現自己即便再怎麽精心,水痕劍一時間也很難與他們分解高下!

看著亭子外對戰的二人,冰的神情越來越認真,也越來越投入,他覺得勝負生死似乎已經漸近。

正是此時此刻,簫眉宇一凝,袖口鼓風,劍勢突緩,他持欺風劍直楞楞的向前方刺去。公孫直血劍紅光鬼魅一閃,也頓時放慢,他屏息持劍,也正面出擊。

就在那兩只劍尖,一個要刺入咽喉,一個直逼心臟的時候,這兩把劍竟又默契的突然而止。

結束了?

這個場景是十三弟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微笑著說,“白兄,這算是平手嗎?”

冰在心裏想著:這不是平手,是公孫直輸了。

冰為何會這樣想呢?因為在最後簫、公孫直兩人落劍直刺的瞬息,冰清晰的看到簫本來有三寸之餘的劍尖,在那不經意間被他又向後吞回了三寸,若不是他吞回了三寸,此刻簫手中的欺風劍已經刺進了公孫直的心臟。

冰雖然看破了,卻沒有說破,因為他知道簫的用意。

可是簫在看到公孫直釋然、溫柔的笑容後,反而慌了起來,那一時刻他竟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在那種慌亂的心態下,簫突然看到丁中直微笑的嘴角滲出了血跡,接著血流出了他的嘴角,流到了下巴尖,又從他的下巴尖滑向了喉結…在看到那喉結滾動一下後,簫忽然又聽到“噗”的一聲響,接著他直覺得他的面目上頓時被噴湧上了許多帶有腥味的液體…

簫不禁向後猛退了一步,“當啷”一聲後,一把劍掉在了地上,一把殷紅如血的劍掉在了地上,伴隨著那“當啷”聲的還有“撲通”的聲音,丁中直眼前眩暈後摔倒在了地上。

自己明明親眼看到他們已經停止了攻擊,為何公孫直還是倒了下去?十三弟看著倒下去的公孫直在心裏想著。接著他不明所以的又望向了冰,“白兄這?”

十三弟只見到冰緩慢的閉上了眼睛。

在看到公孫直嘴角勾起的時候,冰似乎也看到了公孫直的身子向前傾了三寸,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提醒到簫,公孫直便已經倒了下去。

簫望著手中的欺風劍疑惑的道:“我明明…”

明明什麽?明明自己將劍吞回了三寸,為何那劍尖還是刺進了他的心臟?明明自己不忍心殺他,為何他還是要死在自己的劍下?

簫恍然的跪倒在了公孫直的身前,“丁兄?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丁中直臉上掛著解脫的笑容,“我…本該死的…可…可他救了我…我該還他…還他一命…”

“丁兄你太傻了!他不值得你這麽做!”

“畢竟他…救…救了我…我…我不想…欠他的…可我…我不能…死在他手裏…太臟…”丁中直的嘴邊又掛起了樸實的笑容,“呵…死在你…你手裏…是幹凈的…我死而瞑目…我高興…”

“丁兄你這是何苦呢?”

“呵…有緣結識…簫…簫…我死而無憾…能與你…比劍…死…也值得…”

簫的眼圈紅了起來。

看到難過的簫,丁中直斷斷續續的道:“別…別難過…呵…我記得…我記得…升州的日子…很難忘…雖然患難…也…也高興…”

簫緊緊的抓著丁中直的手,“是!我也是!”

“我…”丁中直哽咽出了一口血,“做了十…十…十三年…丁中直…那是…是…最有意義的…一次…”

簫將頭深深埋了下去。

“我…我…不希望…自己…是…是公孫直…我想…做…做…丁中直…”

“公孫直就是丁中直,丁中直就是公孫直!”簫幾乎是嘶啞著說出來的。

“請…叫我…叫我…丁…丁…丁…中…直…”

簫忽然覺得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在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沈默之後,他的腦間只記住了——丁中直。

不知何時冰已來到了簫的身邊,此時冰將手抓住了簫的臂膀。不過埋頭趴在丁中直胸膛上的簫並沒有立即起來,而是直到丁中直的身體漸冷,心漸涼,簫才隨著冰的攙扶慢慢站了起來。

冰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起來後的簫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脆弱不堪。但是十三弟知道,他們一定很難過。所以十三弟又望向了那安詳死去了的丁中直。

看著那已冰冷的屍體,這一刻十三弟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丁中直為何要強迫自己出手,為何又要逼著簫拔劍。所以在回顧過往的時候,十三弟想的更開,看的更明了。

簫盯著手中的欺風劍許久也不曾移開,直到欺風劍上的血跡漸幹,漸綠,才又回手將劍插回了劍鞘。

也就在這時,他的手中那翠綠的簫光鮮耀眼,他將那翠綠玲瓏的簫貼近了自己的唇,接著冰與十三弟便聽到了一首古曲,那古曲悲慟不絕,淒涼沁心,在這首曲子下,他們似乎了聽到了古戰場上的擂鼓聲,似乎看到了鮮紅如血的戰旗,在這首曲子下,他們似乎聽到了洶湧澎湃的吶喊聲,又似乎聽到了狂風的咆哮聲。

深情入境時,他們看到了有一位戰士披荊斬棘,呼嘯滄桑,他們看到那一位戰士熱血沸騰,高歌猛進,他們知道他有慷慨豪邁的激情,他們知道他也有樸實無華的笑容,更有舍己為人的熱心和匡扶正道的俠義,他們知道他一定是個英雄。

只是在這首古曲低沈婉轉中,他們看到了那位戰士、英雄孤單的背影,寂寞的靈魂,在晚風中遙遠的笙歌裏,漸漸的消失在了黃昏斜歸的夕陽下…

十三弟悲哀卻又動情的吟詩道:“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簫音漸漸收停下來時,十三弟神思方歸,這一次十三弟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到那“暗影流聲”之曲,也確實信服了這“餘音繞梁”之技當真是亙古少有,只是他此刻無心去稱讚、驚嘆這絕代之技,他將傷感的目光投向了丁中直的屍體,他感觸著道,“英雄也便就是這個意思吧…”

冰默然不語,只是敬仰著的望著丁中直的屍體。

簫在吹奏這一曲之後,也恢覆了平靜,那是因為他把所有的情緒都寄托在了那首古曲之中。

在他們起程前,他們將丁中直的屍體埋葬了,他們尋了一處樸素安靜的地方埋葬了。在那墳前,他們三人還精心的布置了一番,尤其那墳前的立碑上的字,格外的耀眼:大俠丁中直之墓。

而有一刻不知為何十三弟將冰與簫推的遠遠的,只讓自己停留在了丁中直的墳前。冰與簫沒有多問什麽,也就站在了遠處靜靜的等著十三弟。只不過那期間他們註意到十三弟在丁中直墳前呢喃自語,面目上滿是欽佩尊敬的樣子,他們還看到十三弟抱著酒葫蘆時不時的大口喝酒,喝完酒之後又對著丁中直的立碑豪爽的大笑著。

他們還看到十三弟有意的握緊拳頭輕輕的擊打著丁中直的立碑,就好像是擊打著人的胸膛一樣。那種擊打的方式,更像是在行什麽特殊的禮節似的。

直到許久後,他們才看到十三弟正常了起來,他們看到十三弟正身、緊發、理襟後向著丁中直的立碑恭敬的深拜了三次。

最後十三弟深情款款對著丁中直的立碑道:“謝謝你,丁大哥,是你教會了我。”接著他便不舍得離開的漸漸的返回到了簫與冰的身邊。

當返回到簫與冰身邊的十三弟,他的神采煥發,容顏清朗,姿態靈秀,猶如脫胎換骨了一般,他斬釘截鐵的道:“白兄、墨兄,走吧,我們去找病公子!”接著他便坦蕩的向前方闊步而去。

看著頭前那由內而外透著一股清流之氣單手而負的弱冠子弟,冰與簫相視而笑,隨之他們便緊跟著那弱冠子弟離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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