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隱秘的客棧，一間幽靜的房間。

一位滿身黑色的人。他身姿高挑，骨建筋強。他筆直的背脊，站立的姿態正猶如巍峨不動的大山，矗立在窗前。

此時此刻除了他那樸實無華的眼睛外，他的表情是喜、是怒、是悲、是樂，一概不知。

當在他的視線下，看到街道上穿梭著形形色色的人的時候，他那樸實無華的眼睛瞬間又變了另一幅模樣。他的那雙眼睛此刻靜若螢光，似乎他直直的只註視著一點。

也就在一息之間，有一陣“噔噔”地腳步聲傳來，他的那雙眼睛頓時又動若駭鹿，一下子將目光射向了聲音的來源。

不時只見一個同樣滿身黑色的人走到了他的跟前，那人摘下草帽，露出了一張普通的臉，“頭領，有消息了。”

那站在窗前被稱作頭領的人，他的雙眼不在樸實了，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兇歷，變得冷酷，變得無情，只是在那轉變的瞬息間，他的眼睛忽然震顫了一刻，也許那不易察覺的舉動的含意，只有他自己才懂。他冷漠的道：“哪裏？”

“他們在前往蘇州的路上。”

“嗯。”那頭領應了一聲。那頭領的目光游離了片刻後，忽又淩厲了起來，只聽他又說道，“我的劍找到了嗎？”

“找到了。”說著此人便將身上背著的劍解了下來，畢恭畢敬的奉在了那頭領的面前。

那頭領一把抓過劍，先是將劍鞘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他看到那劍鞘已經斑駁生銹，原本是墨色的劍鞘，此刻竟掛滿了銅綠色，原本光澤如潤的劍鞘，此刻竟粗糙的像巖石壁一樣。

在抽出劍的剎那，那股龍吟之聲還在，只是那原本鮮紅如血的劍，此刻已經面目全非，再也瞧不出它曾經有多麽耀眼。

頭領的目光緊盯著劍身，他似乎是在回憶，又似乎在感傷，他似乎更不敢相信，這把劍竟是自己的劍。

在頭領癡呆於那銹跡滿滿的劍上時，只聽到那卑躬著的人問道：“頭領，要不要動手？”

“唰”的一聲，頭領的劍頓時回鞘，頭領將冰冷如霜的目光射向了那人，“不！先盯住他們！”

“是。”說罷此人又退出了房間。

在這個時候，頭領的目光又一次的變了，這一次變成了痛苦、變成了不忍、變成了無可奈何，似乎又有些期待的驚喜，一切的目光最後都被他不情願的閉了上。

“駕…駕…駕…”

“駕…駕…駕…”

揚長的驅馬聲，奔跑的馬蹄聲，在一條不知名的街道上交錯的回響著，不知過了多久，那三馬上的三人，顛簸的身體漸漸舒緩了下來，只見他們勒緊韁繩，將快馬減速了下來，同時他們的目光在顧盼著街道的兩邊，在看到一個隨風正晃蕩的“茶”招牌後，他們停下了馬，“馭…馭…馭…”

“餵！那裏有個茶館，我們去歇歇？”簫向著冰問道。

冰看了眼正在擦拭額頭汗珠的十三弟後，回簫道：“好！”接著冰又向著十三弟道，“小杜，我們在這裏歇一歇。”

“好的，白兄。”說著三人已經下了馬。直奔著那茶館走去。

三人安坐，招呼了茶博士後，也沒過多久，茶博士便端出來了三碗熱茶，先是急著喝的是簫，因為此還差被熱茶燙到嘴，腸道熱意退去後，簫勉強著道：“雖然不是千裏馬，怎麽說你的眼光還不錯，嗯…這馬腳程很快，想來用不上兩日我們便可到達蘇州了。”

“嗯。”冰愛答不理的應了一聲。之後他便端起茶碗，用嘴吹著茶水中冒著的熱氣。

在冰那裏吃了個無趣，簫又轉望向十三弟，笑道：“怎麽樣小杜，我沒說錯吧，他有錢！”

“呵呵…墨兄這麽直接說不好吧，小弟還是聽白兄的安靜一些吧，不然不知哪句話又惹出了麻煩，又會讓白兄、墨兄為難了。”十三弟警惕的說道。

“不用那麽緊張，放松些…放松些…”簫安撫道。

冰停下吹熱氣的嘴，剛將茶碗碰到嘴唇上時，只聽在茶館的一角有人喧囂道：“九月初九，沒錯就是初九，鬼手相約病公子，決戰於荒山摯海寺，你們想想，那是誰，那可是病公子啊！所以啊，這場絕戰定然是精彩紛呈！呵呵…”

“想不到還是有人敢挑戰病公子的，這倒真是少見，也難怪在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定然是精彩…定然是精彩…”

“咳咳…精彩是精彩，可惜敢去觀戰的也沒有幾人。”

“這話也不錯，傳聞病公子的刀於三裏外便能奪人首級，不管是真是假，總之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去賭的。”

“哈哈…沒錯…沒錯…”

也不知這一般人的說話聲音突然變大了，還是冰三人此刻刻意的將說話聲音壓低了下來，總之冰三人的對話，只有他們三人才能聽得見。

冰放下茶碗若有所思的道：“鬼手？說來在殺手中目前為止倒真的只有鬼手能與這病公子一較高下了。”

“可惜只怕還是不敵。”簫收起容，認真分析道，“之前我們談到雇主雇傭殺手名單之事，你當時也肯定病公子會在他的考慮之中，另外那鬼手樂道不銷魂不也截殺過你們麽，你說這一次的鬼手與病公子決戰之事會不會與雇主有關？”

冰沈思了片刻，“若是這一次的鬼手也是雇主雇傭來的，那麽他的動機呢？殺人滅口，怕病公子走漏風聲？”冰又端起了茶碗，“結果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此件事中，雇主當然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冰喝了一口茶。

“還有一點比較讓我奇怪，雖說鬼手現在也可以說是殺手，但是畢竟他們還不完全是賞金獵人，這雇主是怎麽調動他們的呢？單是這樂道不銷魂就讓我不解。”

冰慢慢道：“當年挑戰鬼公子的高手為公為私的不下百人，可活下來的只有十人，在決戰之前他們便有約定，輸了的且能活下來的會心甘情願的為對方做一件事，所以這僅存的十人便成了鬼手，直到鬼公子後來被我殺了，那賭約才消失，但是像辛樂道這樣的人能受雇於雇主，想來勢必定又會與那賭約有關。”

簫驚嘆著：“這麽說來，鬼公子當年在暗中也是受雇於雇主的，所以這賭約才會有效，既已如此那雇主的手段還真是大！”

冰垂了一口氣，“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雖然雇主的身份在我心裏曾幾次呼之欲出，可到了嘴邊還是斷定不下來他到底是誰，以至於現在如此被動。”

“白兄，墨兄，既然病公子要相約鬼手，那我們的行程？”十三弟問道。

冰不緩不慢的道，“的確，我們是要改道了。”冰將碗中茶一飲而盡。

而簫的嘴角則是抿起了一絲期待的微笑…

九月初九，重陽節。

樣式百態的糕，色彩鮮艷的菊，香氣彌漫的酒，帶著笑容插著茱萸的人，分散在每個角落。

集市上呦呵的小販，一聲更比一聲高。戲耍的小孩子穿梭在大人們的前前後後，甚是調皮。家中慈祥的老人縫制著漂亮的香囊，不時回憶起與老伴兒年輕時逛街時的一幕幕。

士，在登高作對。農，在燒香祭祖。工，在高歌暢飲。商，在奔波叫賣。

總之在這雙“九”重合之日，似乎天下所有人的都熱鬧了起來。他們歡快、他們幸福、他們回味、似乎一切都是未有過的和諧。

但黃歷上卻是這樣說的：

宜：訂盟、會親友、安葬、冠笄…

祭：開市、出行、嫁娶、祈福、入宅…

黃歷上還說今天是兇煞沖天神的日子。

而好像所有人都沒有在意今天當真該避諱些什麽東西，他們只是在高興的慶祝著這個傳統的日子。

病公子那猶如困乏了的眼睛，在望了望漸漸被陰雲遮蓋的日頭後，他那孤清的臉上頓時升起笑容，笑容下他那雙頰的漩渦顯得格外的靈秀。

修瑤看著病公子那癡癡的笑，心裏不由震蕩了起來，緊跟著她向小婠遞了個眼神。

小婠點頭後，立即搖了搖病公子的手臂，“公子，再吃一塊重陽糕吧。”

病公子回過目光，看著那方方正正的重陽糕，微笑道：“不了，我已經吃的夠多了，現在應該喝點菊花酒，消化消化。”

修瑤說道：“公子離晚上還有許多時辰，您在多吃一點吧，畢竟摯海寺離我們聽雨樓也不算近，又是荒山野外的，到時餓了都不知道去哪裏找吃的。”

瑾木、珍瓏、妖姬三人也隨即道：“是啊，公子。”

病公子搖了搖頭，“你們真該向崔婆婆學學，沒生意的時候應該安安靜靜的，你們嘰嘰喳喳的小嘴，吵都給我吵飽了。”

修瑤四人相互交視，想笑卻又不敢笑。索性就將目光放在了那皺紋縱橫、斑紋滿布的崔婆婆的臉上。但崔婆婆什麽話也沒說，她似乎什麽也沒聽見，只是將那重陽糕又向著餐桌的中央處推了推。

病公子瞄了一眼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忙說道：“哦…也對，你們不提醒我，我倒忘了，離晚上還早，趁現在我應該睡一覺的。”

說著病公子那猶如病體的身子，慢慢支撐了起來。他徑直走了兩步後，忽又停了下來，只聽他道：“晚上我與小婠不在，你們可一定要把重陽糕都吃了，莫要留下一個，省的最後，還要把崔婆婆吵醒，收拾殘局。”

四大玄女聽病公子吩咐，立即離開餐桌，拱手施禮道：“是，公子。”

病公子慢悠悠的向著人心樓走去，小婠也就默默的跟了上去…

還沒等到晚上，摯海寺裏就已經來了許多人，但是來的這些人裏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是來看熱鬧的，他們是鬼手派來震場子的，以求在氣勢上壓倒病公子。這摯海寺的位置實在是偏僻，而這摯海寺本身也是極其荒涼，另外這摯海寺也是古怪的很，暫不說它被遺棄了多久，除了摯海寺三個字外，你跟本感受不到這裏曾經是佛家寺廟，因為那寺堂裏供奉著的不是如來佛，也不是其他任何一個佛祖，而是一個惡煞。若是將摯海寺與報恩寺相比這裏簡直就是個羅剎地獄。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此地倒也並不奇怪。因為只有這樣的地方，才最合適決鬥、屠殺，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掩蓋住血腥氣。

所以對於今晚的決鬥來說，恐怕最適合不過了，也難怪鬼手有心相約病公子於此地決鬥，這樣看來今晚這摯海寺裏難免會有死傷了。

除了那些被鬼手安排的殺手在不斷的向著摯海寺方向趕來，還有兩個人也在馬不停蹄的向著這裏趕，他們路過熱鬧的街市跟本沒有停留，也沒有任何的在意，他們只是在趕著，他們那種急促的樣子，就好像今晚摯海寺的決鬥的主角是他們似的，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冰與簫。他們將十三弟安頓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後，他們便直奔著摯海寺而來，其間他們沒有休息，一天的時間下來，他們終於來到了這蘇州，但是他們仍然沒有松懈，因為摯海寺還很遠。

除了鬼手安排的殺手外，也許只有他二人是唯一的觀客了。

也許不是。

因為在他們的後面還遠遠的跟著一批人，而那批人是神秘客棧裏的頭領一方。

拋去急促、不安、忐忑、恐懼等情緒後，也許現在最愜意輕松的是病公子，因為他還在睡覺。他睡的很熟。

即便是陰天了，但小婠依然感覺的出，夜晚不遠了，小婠將目光又收回在了病公子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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